作者: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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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四世并不常在圣詹姆士宮召見官員,尤其是在晨曦初上的時刻。在大部分日子里,這位水手國王在這時候通常還沒有醒酒。然而今天卻有些不一樣,或許此刻倫敦街頭的報童才剛剛開始叫賣《泰晤士報》,但威廉四世卻已經在他的辦公室里等了許久了。
亞瑟跟隨神情嚴肅的侍從長走到房門前,剛想伸手叩門,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門里顯出的是國王的私人秘書赫伯特·泰勒爵士。
“進來吧,亞瑟爵士。”
泰勒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疲憊,仿佛已經忙活了一晚上,又像是藏著什么沉重的心事似的。
但正在壁爐前取暖的威廉四世則與他的老秘書截然相反,這位不列顛的統治者臉上依然帶著他固有的酡紅酒暈,但他今天的精神頭看起來卻很不錯,甚至可以稱得上神采奕奕。
“陛下。”亞瑟恭敬地行了個禮,姿態謙卑而得體:“您召見我?”
“召見?”威廉四世輕哼了一聲,將手中那張信紙扔在了桌上:“我倒希望這是一次召見,而不是一次質詢。”
亞瑟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信紙,恰好瞥見那幾個零碎刺眼的字眼:肯辛頓宮的秘密約會,埃爾芬斯通勛爵與年輕公主……
“亞瑟爵士,我希望你得認清楚你的任務。”威廉四世眉頭緊皺,以他一貫的直率語氣指責道:“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為什么不及時上報?”
“實不相瞞,陛下,這消息我也是昨天早上才知道的。”亞瑟鎮定地應付道:“雖然我覺得這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謠言,但是考慮到茲事體大,我還是花費了一天的時間去查證。”
說到這里,他從懷中抽出了一份文件擺在了桌上:“這是案發現場兩位蘇格蘭場警官的證詞和相關線索,我昨天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梳理了相關情報,勉強算是還原了事件真相。”
“喔……”威廉四世看到亞瑟拿出的報告,剛剛醞釀出的火氣頓時就煙消云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那又另當別論了……抱歉,亞瑟爵士,你也知道朕是急性子。”
亞瑟恭敬地垂下頭去,體貼的諒解道:“我當然明白,陛下,畢竟事關公主殿下的名譽,關心則亂,您的擔憂完全可以理解。”
威廉四世走近桌前,稍顯粗魯地抄起那份文件,快速地翻看著。
他的眉頭時而緊皺,時而松弛,伴隨著喉嚨里傳出幾聲似是滿意、似是不滿的咕噥聲。
“埃爾芬斯通這個家伙,我還真沒想到……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倒不像是能做出這等蠢事的人。但話說回來,男人嘛,一旦碰上年輕貌美的姑娘,什么事兒都有可能……”
威廉四世自言自語的在房間內踱步:“呵,想不到肯辛頓宮也會有今天,真是風水輪流轉……”
亞瑟原本以為威廉四世在得知繼承人正在與非王族貴族約會后,一定會感到震怒,并捎帶手的解決掉埃爾芬斯通。
但他萬萬沒想到,聽威廉四世的這個語氣,他怎么好像還隱隱有些高興呢?
但是還沒等他想清楚,便聽見身旁的赫伯特·泰勒輕輕咳嗽了一聲:“亞瑟爵士,國王陛下今天還有一件事想要向您確認。”
“您請講。”
泰勒先是與威廉四世眼神交流了一下,在得到確認后,才慢悠悠的開口道:“我們昨天從各個方面都收到了不同的消息,但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說公主殿下與埃爾芬斯通勛爵的關系其實比私下幽會還要深入,甚至有一些公主殿下已經懷孕的傳聞,這……”
縱然亞瑟在今天來到圣詹姆士宮以前已經做足了功課,但他還是沒有料到,僅僅一天的時間,宮里的流言蜚語就能傳的這么狂野。如果真論起來,這幫達官貴人的想象力倒也不比街頭的三流小報記者弱到哪里去。
說維多利亞委身于埃爾芬斯通也便罷了,怎么能連懷孕都給整出來了?
亞瑟聽了都止不住的想要撓頭。
他當然知道這些都是不可能的,畢竟維多利亞近段時間雖然經常短暫失蹤,但每次失蹤的時間也不過三五分鐘。
如果她和埃爾芬斯通能在這點時間里就把事情給辦了,那么,埃爾芬斯通勛爵毫無疑問的將成為繼伯尼·哈里森議員之后的又一倫敦快槍手。
當然了,以上都是玩笑話,就算埃爾芬斯通真是個快槍手,可維多利亞失蹤的三五分鐘最多也就夠他們倆說說話、拉拉手,畢竟這三五分鐘還包括了維多利亞前去會面和返回車隊的時間。
不過,威廉四世如此關心侄女有沒有懷孕,倒是讓亞瑟明白了這位水手國王意圖何在。
就這段時間亞瑟的觀察,威廉四世對于侄女并無惡感,按照他每次與維多利亞見面時的熱情態度來看,他對這個乖侄女甚至稱得上喜愛。最起碼,他對待維多利亞并不像對待弟弟坎伯蘭公爵那么冷淡。
因此,威廉四世的惡意主要是針對維多利亞的母親肯特公爵夫人的。
他多半還在記恨肯特公爵夫人瞧不起他的私生子“菲茨克拉倫斯”的事情。
威廉四世在王室的私生子問題上向來持開放態度,不論是他自己的十個私生子,還是他兄弟們的私生子,全都被威廉四世當成自己的子侄看待。他從不認為私生子會給王室帶來恥辱,反而認為這會讓其他人欽佩他的生育能力。
但是,肯特公爵夫人則在這件事上完全站在了威廉四世的對立面,她不止瞧不上威廉四世的私生子,對待其他王室私生子的態度也相當輕蔑。
威廉四世不止一次在這個問題上與肯特公爵夫人發生沖突,但維多利亞與埃爾芬斯通的地下戀情顯然給了他一個機會。
肯特公爵夫人從前最引以為傲的便是她女兒的合法繼承權,然而,現在她的女兒卻有可能給她生下一個不合法的外孫……
亞瑟的疑惑迎刃而解,這位滿臉酒暈的水手國王實際上并不在意維多利亞是否犯下了過錯。
事實上,他恐怕也不相信自家的乖侄女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他在意的,從頭到尾都是肯特公爵夫人那張傲慢自負的面孔是否會因為流言而失去往日的驕矜和鎮定。
怪不得他今天看起來這么開心呢……
想到這里,亞瑟內心不免浮起幾分對肯特公爵夫人的同情。
因為他知道,國王陛下這回肯定不會隨隨便便放過她,就算沒辦法把她整的神經過敏,也得讓她一直擔驚受怕。
亞瑟不動聲色地抬起頭,謹慎地回應:“陛下,根據我的調查,這些傳言完全沒有根據。埃爾芬斯通勛爵與公主殿下的接觸不可能存在任何超出禮節的舉動,更不用說懷孕這種事。”
威廉四世聽罷,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難掩的失望:“是嗎……你確定嗎,亞瑟爵士?”
“確定無疑,陛下。”亞瑟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旋即又補充道:“如果真有此事,那肯定早就鬧得滿城風雨了,而且姑娘家懷胎的大肚子可是瞞不住的。我每個星期都要去肯辛頓宮授課,截止到上周為止,我還沒發現公主殿下的體態有任何明顯的變化。”
威廉四世站在壁爐前,兩手叉腰,臉上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這位國王忽然轉過身來,臉上再度綻放出了他招牌似的爽朗笑容:“哈哈哈,既然事情查清楚了,那朕就放心了!說的也是,埃爾芬斯通勛爵可是基思子爵一手帶大的,是個堂堂正正的埃爾芬斯通家族的男子漢,朕怎么會輕易懷疑埃爾芬斯通勛爵的榮譽呢,這真是太不應該了!”
說到這里,心情大好的威廉四世難免又犯了念叨當年輝煌的老毛病:“亞瑟爵士,您知道基思子爵嗎?當年我還是代理少尉的時候,曾經在他的沃里克號上見習過,老基思子爵可是一把打仗的好手。不管是查爾斯頓登陸,還是特拉華灣海戰,哪一仗打的不叫一個漂亮?”
亞瑟當然知道威廉四世說的這個基思子爵是誰,第一代基思子爵喬治·埃爾芬斯通不僅是埃爾芬斯通勛爵的監護人,而且還是他的親叔叔。
更重要的是,他還是皇家海軍紅旗上將,完整的經歷了北美獨立戰爭和拿破侖戰爭的炮火。在北美,他俘獲過荷蘭的一艘50炮戰列艦和一艘法國的38炮護衛艦。在反法戰爭期間,他還以分遣艦隊司令的身份,在薩爾丹哈灣俘獲了一整支荷蘭中隊。而在圣文森特角海戰爆發時,他是皇家海軍的象征霍雷肖·納爾遜的副手,之后又擔任過地中海艦隊司令和海峽艦隊司令。
不夸張的說,在皇家海軍當中,能比基思子爵地位更高的將領兩只手都數的過來,除了霍雷肖·納爾遜、理查德·豪、塞繆爾·胡德和約翰·杰維斯等如雷貫耳的人物以外,便要輪到基思子爵了。
威廉四世念叨著:“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經查清楚了,埃爾芬斯通勛爵也沒有逾矩之處,那就理應給他補償。這樣吧,為了補償埃爾芬斯通勛爵,也為了表達朕對他這幾年在宮廷里忠誠服務的感謝,朕決定立刻授予他皇家圭爾夫大十字勛章!”
威廉四世此話一出,不止亞瑟皺了眉頭,就連國王秘書赫伯特·泰勒爵士也忍不住勸阻:“陛下,這……是不是有些倉促了?”
“倉促?不倉促!這枚勛爵本應是該頒給基思子爵的,只可惜他都作古十年了,所以朕現在只能頒給他的侄子。”威廉四世擺擺手,繼續興高采烈地說道:“不止如此,朕還決定推薦他進入樞密院!要知道,埃爾芬斯通家族為王室服務多年,朕原本就一直打算表彰他們,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如今正好有了機會。”
亞瑟也忍不住勸了一句,他已經可以想象當這個消息傳去肯辛頓宮的時候,肯特公爵夫人和康羅伊會有多抓狂了:“陛下,您確定要這么做嗎?”
威廉四世豪邁的擺了擺手:“當然確定!既然都是誤會一場,那朕就該給埃爾芬斯通勛爵一個交代,朕不能虧待任何忠于王室的人!”
話雖然說得義正辭嚴,但亞瑟卻看得明白,這位水手國王的眼中分明正閃動著一抹難以掩蓋的幸災樂禍的光彩。
泰勒看到威廉四世態度如此堅決,也不好在授勛的事情上再多說些什么。
如果國王是要授予其他勛章,那泰勒或許可以拿各種審核程序說事。
但皇家圭爾夫勛章并不屬于英國的勛章體系,而是由漢諾威王國頒發的。威廉四世雖然在英國不能和議會擰著干,但是在漢諾威王國,他這個實權君主可是向來說一不二的。
威廉四世只要樂意,他給埃爾芬斯通封一個漢諾威的男爵爵位,威斯敏斯特宮都管不著。像是萊岑夫人的漢諾威王國男爵頭銜,便是前兩年威廉四世為了獎賞她多年的忠誠服務而敕封的。
可授勛的事情泰勒不好勸阻,但……
泰勒稍顯遲疑地補充道:“陛下,授勛的事情也便罷了,但是進樞密院的事情,是不是稍后再議?最起碼,我們得和墨爾本子爵打個商量吧?”
“我親愛的赫伯特,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優柔寡斷了?”威廉四世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這種事情講究的就是速度,趁著謠言還沒散去,咱們趕快將賞賜的詔書送出去,才是最有力道,最能幫助德麗娜和埃爾芬斯通澄清清白的!”
亞瑟看到威廉四世心情大好,立馬趁機祭出了他與斯托克馬的約定:“陛下,還有一件事,我想或許您應該事先知曉。”
“嗯?你說的是什么事?該不會是倫敦大學和國王學院打架的那件事吧?小伙子們火氣旺,難免會有些拳腳交流,你放心吧,我是不會怪罪的。”
亞瑟笑了笑:“陛下,年輕人的事情,您自然不必插手。但是,萊岑夫人那邊,您可得救上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