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小姐,今兒乞巧宮宴,為的是拜月乞巧,晚上才正式開始,這會兒娘娘帶著眾貴女,都在御花園給草木假山木廊裝扮。娘娘說了,讓您來了以后,徑直去御花園大泊湖那邊。”
剛從儀門出來,還沒往后宮走幾步,一個麗裝宮女前來稟報。
宮女品級分明,大都是素面的錦緞衣裳,眼前這個宮女一身暗紋繡花,還戴著披帛,顯然品級不低。
但是宮里實在大的很,程玉關并不認識對方,只以為應該是尚儀局的女官。
“程大小姐,請跟我來。”
說著,這位司言女官便前面帶路。
程玉關和流云對視一眼,便跟隨上去。
宮中司言女官也有五品的職位,負責宮中宣傳啟奏。凡外命婦朝覲中宮,都由她們負責司言傳旨。
當面給女官難堪,程玉關可不會。而且乞巧拜月本就是習俗,皇后娘娘這樣安排,也非常有可能。
宮人步態窈窕的走在前面,程玉關帶著流云,跟隨其后兩個身位。
流云跟女官走了一會兒,見草木漸深,忍不住拉了拉自家小姐。
見跟前邊兒女官離得遠了,流云才小聲拉著自家小姐。
“小姐,都說宮里情況復雜。咱們就這么跟去了,是不是太危險?不然,我們還是先去鳳儀宮,拜見了皇后娘娘,娘娘真的不在,再往御花園去吧。”
程玉關抬頭看了一眼步態如初,仿佛沒有聽見背后二人議論的的女官,小聲道。
“皇后姨母治宮嚴謹,說一不二。咱們沒有正當的理由,就懷疑女官,到時候若女官說的是真的,豈不是顯得咱們小氣多疑?就跟著她去,能有什么花樣?”
聽自家小姐這么說,流云頓時放下心。
也是,這可是宮里,除了宮女,就是宮妃的地方,能有什么猛人不成?
想想自家小姐,雖看著細瘦,那可是每天早上,都要拋石鎖呢。
就前邊兒那個婀娜女官,在自家小姐手上,過不了半下。
實力帶來自信和底氣,頓時,流云也不前后打量好似做賊了,而是學著大小姐的樣子,坦然前行。
“哎?人呢?”
轉過一個假山,前邊兒的女官身影突然消失。
程玉關和流云本就距離女官比較遠,正值秋季草木葳蕤的時候,這處的草木似乎多日沒有及時打理,有些瘋長的趨勢。
半人高的草和一人多高的花樹一同往小路上舒展枝葉,本就掩住了女官的半個身形,現在更是一個轉眼,主仆兩個說句話的功夫,前面的人就不見了。
“小姐,這里您來過嗎?該往哪兒走?”
流云又有些緊張的抓著大小姐不放。
其實流云性子舒朗,不過是因為第一次進宮,心中緊張,所以才有些一驚一乍的,不敢離開程玉關身邊。
程玉關心里也空了一下,卻沒有太緊張,她左右是在宮里,又不是荒郊野嶺,便是一時迷路,皇后姨母也自然會讓宮人找過來。
心里有底氣,程玉關拍了拍流云的手,“去四處察看一番,看哪里有腳印兒。人剛走,總有痕跡留下,總不能是阿飄吧。”
流云聽小姐吩咐,邊往一邊去撥開草木尋找道路,一邊好奇。
“小姐,什么是阿飄?”
程玉關也在撥弄草木,尋找小路,嘴里隨口答道,“這當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哦。”
流云聽話的不再多問,兩個人一人一邊找尋路徑。
“小姐,這兒!原來這里有條小路,被這草叢給淹沒了。”
流云突然開口,指著一處碎石小路給程玉關看。
程玉關卻也指著一處石子路,“我這里也有。”
兩條路,一模一樣,而且路上都有人新踩出來的青苔印兒。
“這要往哪里走?”
流云苦惱,“我不敢跟小姐分開。”
“走吧,兩條路而已,先選一邊,路不通再往另一邊。”
就這樣,程玉關帶著流云先往流云找到的那條路上走。
“小姐,怎么越走草越荒,這恐怕沒有人來,咱們選錯了,還是回去吧。”
走了半路,流云越走越心慌,開始打退堂鼓。
程玉關卻搖頭,“已走了半程,非要到前邊兒去看看到底通哪里才好。不然不是要浪費時間?萬一那條路跟這里一樣,在回來豈不是更加浪費時間?”
流云聽了,點點頭,不再說往回走的話。
又一會兒,四處寂寂無聲,時不時有鳥雀被兩人的動靜驚飛,似乎她們兩個外人,闖進了它們的地盤。
“皇后娘娘寅時末開席宴飲,若咱們趕不上該如何是好?”
這次乞巧宮宴,請的都是眾家貴女。不用管家,不用伺候公婆,因此皇后娘娘特命寅時飲宴,也是為了避開秋老虎余威。
因為宴開的晚,程玉關才會跟著宮人往這邊來。
她真的以為皇后姨母有巧思,才會這般安排。
“沒事兒,晚些也無妨,到時候跟姨母說開緣由就好。”
程玉關坦然。
“皇后娘娘會不會怪小姐?畢竟娘娘威嚴,不容冒犯。”
便是親母女,做女兒的指出母親過失,母親尚且會惱羞成怒。
這次宮宴,她們出意外,說到底也是后宮管轄范圍之事,若是小姐當中講出緣由,皇后娘娘會不會氣小姐不合時宜?
但是不說理由,她們無故遲到,也是藐視娘娘,不重視宮宴,最輕也是潑了娘娘冷水,這帽子,戴著也不輕。
流云越想越糾結,臉色也帶了些悔意。
“剛才不該跟那個宮人走的!”
說完,流云自覺失言,捂住嘴巴,“小姐,奴婢不是埋怨您。”
“奴婢是覺得自己無能,只能拖累小姐,不能幫小姐分憂。”
人恐懼的時候,都有前后反復,喋喋不休的毛病。
程玉關根本沒往心里去,聞言擺擺手,“你先閉上嘴巴,走到盡頭再說話。”
流云馬上緊緊閉住嘴巴,跟在小姐身后往不知名的前方去。
剛才不覺得,越走,程玉關感受到腳下應該是一處有坡度的路,她常年鍛煉,自然能從腿和腳的肌肉發力找到是平路還是破路的感覺。
雖然坡度不明顯,但是她們應該是總體往上走。
再加上這里漸漸的有花樹成林,鳥兒驚飛,程玉關想,這應該是一處廢棄的小山包,不然,不會有這么多鳥。
想到兩年前,在凝暉殿看書時,每次累了程玉關都會在閣樓眺望,那會兒她望遠鏡初制成,隨機在宮里四處亂看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一處山頭。
那里沒有宮墻,和宮外的景山相連,因此沒有護衛出沒,只有禁軍守在山外。
因為地勢敏感,禁軍發現有人,第一反應恐怕是格殺勿論。
想到這里,程玉關的腳步驀地一下停下來。
流云止步不及,險些撞上去。
“小姐,怎么了,怎么不走了?不是說要到盡頭看看是何處嗎?”
程玉關只沉著臉,擺擺手,面色鄭重的看著流云,“你有沒有覺得腳酸?”
流云聞言,連忙擺擺手,“奴婢不累,還能堅持!”
但是分明,流云的臉也紅了,氣也喘了。
流云也知道自己不爭氣,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奴婢憊懶,比不得小姐每日晨練,所以有些跟不上小姐。宮里地方實在太大,奴婢從宮外走到宮里,就已經累了,如今又走了不知多久,所以有些體力不濟。不過奴婢還能堅持。”
流云怕自己體力不濟,拖小姐后腿,因此一直憋著氣兒不敢大聲喘。
程玉關卻搖頭,“你比一般女娘體力好多了,我們之所以一直走不到頭兒,恐怕是越走越偏,往宮外去了。”
“啊?沒看到宮墻啊?!”
流云震驚,都顧不得擦汗了。
“這里是一處防務重地,自然不會有宮墻。外邊有禁軍駐扎,亂入者死。”
“啊?!”
流云目瞪口呆。
雖然進宮前,夫人和兩個少奶奶就跟她說了很多宮規,讓她謹言慎行,別給小姐惹禍,否則有殺身之禍,還會牽連小姐。沒想到,如今她們就進了死地。
“小姐,咱們往回走吧。”
流云立刻提議往回走。
為今之計,自然是要往回走。
程玉關想象著當初看到這處山包時,好像問過李勉,李勉說過,那山頭三面環水,一面伸出宮墻,并且里面在建宮之初,砌了許多石頭路,本來想建一個偏殿,供宮里人游賞,后來實在偏僻,皇帝和皇后又都不是鋪張浪費的,因此就沒有繼續修建,也少有人過來打理。
有了俯瞰視角,又有李勉當初的介紹,程玉關果斷看向前方。
花樹長得很密,但是長期無人打理,南北分的很清楚。
枝葉密的一邊是南,疏的一面是北,正沖著自己的方向,就是西,后宮方向。
“跟我走吧,后路找不回來的,只能一直在里面轉圈兒,我們直往西去,定然能出去。”
走下石子路,將瘋長的草叢踩出一條路,程玉關還折了兩根樹枝,給流云一根,邊走邊打草驚蛇。
“小姐,你的裙子…”
流云有些心疼。
這是夫人特意為小姐定親做的蜀繡新衣,聽說這一卷布料,要十繡娘繡三個月。
夫人說了,有婚約就要穿好的,也是給四皇子長臉。
小姐今兒還是第一次穿。雖然不心疼錢,但是心疼臉啊。
程玉關將裙角撩起塞進腰頭,露出裙子里的長襯褲,“也是,這好東西不能糟踐了。”
兩人一邊打草,一邊往回走,御花園里,皇后叫來梅玲。
“去四門處問問,看玉關走到哪里了。玉關穩重,不會無緣無故的遲到。”
梅玲看著滿園子的貴女,點點頭,退下。
“母后,四哥今年賜下婚約,正是需要乞巧的時候,怎么今兒反倒來晚了。還有程大小姐。咱們今兒一半兒為了母后,一半兒可是為了他二人。這可好,這兩人一個都不進見。”
五皇子李克坐在皇后下首第二桌,玩笑道。
“是啊,皇后娘娘,四皇子勤勉,有正事要忙就不說了,怎么程玉關這會兒還不來?別是得償所愿,不愿意再應付人了吧?”
福山郡主又一次想縫住妹妹福成的嘴。
說程玉關可以,別連帶皇后娘娘,你這陰陽怪氣的,不是說程玉關裝模作樣,而是在說皇后娘娘識人不清,被人愚弄!
暗暗瞪了妹妹福成一眼,福山笑看向皇后娘娘。
“娘娘,小妹說話一向心直口快,您別往心里去。她也是想程大小姐了,畢竟她們二人不打不相識,如今都大了,反倒想著對方了。”
這話說的,鬼都不信。
“玉關有事絆住了,一會兒就來。”
皇后娘娘淡淡解釋一句,福成好沒意思的低下頭,不敢再隨意說話。
“聽說娘娘準備了一曲《游園驚夢》,宮里戲班難得,咱們可要好好聽聽。”
白曉靈解圍道。
“就是,這處園子雖精致好看,到底不如水邊聽戲好聽。最好是越空曠越好,和著水聲,還有回聲,就再好不過了。”
五皇子悠然道。
這乞巧節本就是少年男女相互約會相見的日子,眼下眾貴女再此,皇后也有意讓五皇子李克多看看別家閨秀,因此聽他說話,便準備燧了他的心意。
“既然五皇子這么說,那咱們就改駕大泊湖。”
眾人紛紛起身附和,平日里積極的程玉樓卻只是附和,沒有出言挑頭兒,倒是讓皇后娘娘多看一眼。
一行人在宮人的打幡伺候下,轉戰大泊湖。
就在剛剛,有宮人提前來此,將華蓋布置到位,一行人背對著花樹,坐在水邊不遠處,聽水面聽風水榭上,伶人歌舞。
伶人賣力演出,自然引人入勝,可惜底下人心思各異。眾人似聽非聽,似看非看,氣氛說不出的怪異。
“娘娘,四皇子來了。”
梅玲吩咐底下人去各處打探程玉關的消息,此刻回來,恰好碰到來赴宴的四皇子李勉。
李勉自然也知道了,程玉關至今未到的消息。
“母后。”
四皇子李勉請安拜見。
“四哥,母后的宮宴,你可是來晚了,該罰一杯。”
五皇子李克,端著一只酒盞,起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