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八千地痞,朱翊鈞也就給了。
這些地痞流氓、游手好閑之徒,四處欺壓良善,是社會不穩定因素,問題是當下大明各府衙沒有那么多的地痞流氓,四千真的已經很多了。
還不能完全怪呂宋總督府得寸進尺的要,皇帝每次都盡力滿足,都是皇恩浩蕩慣出來的。
很快朱翊鈞就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殷正茂的最后一本奏疏,其實是在提醒大明皇帝,南洋的發展速度很快,提醒皇帝南洋的重要性,希望皇帝、朝廷,不要放棄南洋。
殷正茂到了晚年就變成了一個保守派,他更加看重能吃到嘴里的肉,而不是遠在天邊的金山銀山。
他認為,大明只要經略好南洋,就可以保證數百年昌盛了。
這里面不得不提到一種貨物,香料。
南洋是當下世界最大的香料產地,而且是唯一產地,這些在南洋隨手可得之物,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搶手貨,比如永樂年間,朱棣就用香料代替過俸祿,并且得到了一定的認同。
在泰西,香料是統治階級的最愛,佐餐、用藥、買地、稅賦、嫁娶等等,幾乎所有一切的貿易,都可以用香料進行支付。
如果按照原來的時間線發展,為了得到香料,荷蘭馬上就要成立臭名昭著的荷蘭東印度公司。
荷蘭將南洋殖民活動21年的壟斷權,授予了東印度公司。
而東印度公司每年要支付18的分紅給荷蘭政府,換取壟斷的權力,東印度公司可以獨立建軍、自主鑄幣、建立殖民地、與外國簽訂各種條約等等。
經過兩百年的殖民活動,終于建立了荷屬東印度殖民地,也就是后來的印度尼西亞。
而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成立,就是為了得到香料。
最開始大明格物院社科博士認為,泰西貴族、統治階級對香料的過度追捧,是因為使用大量香料可以掩蓋腐肉的氣味,或者對肉類進行防腐。
但經過了十多年的了解后,格物院社科博士們,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因為大明對泰西的了解逐漸加深,發現泰西的貴族,并不缺少鮮肉。
隆慶二年,葡萄牙紅衣主教拉努喬就任的慶祝舞會上,只有區區兩百人的舞會,就用掉了1000只鵝、24只天鵝、200頭豬、200頭羊和30頭牛,而且全都是現場宰殺。
單這次的舞會就用掉了足足68斤胡椒、48斤的小茴香和12斤的肉桂,而這些香料的價格和那些鮮肉的價格幾乎完全相同。
在安東尼奧成為葡萄牙國王,要舉辦慶祝舞會的時候,用量幾乎一致,只不過因為和大明關系良好,他的香料很便宜。
在泰西,貴族、統治階級,一年到頭,新鮮的肉類供應無缺,所以用香料并不是為了掩蓋腐肉臭味,也不是為了防腐,就是單純的一種身份的象征,奢侈的代名詞。
用的越多,我的身份越是尊貴。
一旦商品成為某種社會地位的象征,它的使用價值就變成次要,而交換價值、情緒價值就成為了它的根本。
泰西很多窮人,會從商人手里購買小茴香,加在面包、濃湯和奶酪之中。
窮人不會購買胡椒,因為胡椒真的太貴了。
英格蘭使者曾經獻上過一種面包涂醬,引發了較大的外交沖突,禮部、鴻臚寺一致認為,英格蘭使者要刺王殺駕!
因為那種咸、齁、苦、酸到極致的涂醬,在大明士大夫看來,給狗,狗都不吃!
但經過了仔細的調查后發現,這種名叫維吉麥圖醬的玩意兒,在英格蘭是真的很昂貴,因為它的所有原材料都是香料混合在一起調制,這東西在英格蘭有錢也買不到,是不流通的好東西。
法蘭西使者、葡萄牙使者、西班牙使者、神羅使者、羅斯使者等,十分委婉的表達了他們的看法,在他們看來:英格蘭就是美食的荒漠,調制出如此難吃的醬料,實屬正常。
法蘭西使者更是直言不諱:英格蘭王室吃的是法餐。
馮保嘗了下,和這種涂醬相比,西湖醋魚都屬于無上美味了,最終馮保沒敢讓陛下試吃,他怕自己腦袋搬家!
殷正茂在奏疏里提醒陛下,霸權的武力開拓是一條路,利用商品優勢,對全球吸血,是另外一條路。
開海的時候,這兩條路都能走得通。
霸權的武力開拓,真的很累很累,哪怕是皇帝,也要每日操閱軍馬防止暴力失控,走向窮兵黷武的終末。
但利用商品優勢,吸收世界范圍內的白銀,是一條不那么累的道路,這條路也不仁義,甚至會更加殘忍。
商業殖民同樣血腥、暴力,即便是大明開海,搭建的小三角貿易、大三角貿易,無不是人頭滾滾,倭奴、夷奴的骨血,埋在了種植園的土地里,換得了種植園的豐收。
在奏疏的最后,殷正茂十分委婉的表示,如果陛下對呂宋另有安排,就留下殷宗信在京師,住到駙馬府之內。希望陛下能看在殷正茂他為國開拓,死在開拓路上的苦勞上,留下一些體面。
“一個個,都什么意思?”朱翊鈞看完了奏疏,產生了一種羞憤的情緒,他看著馮保,驚疑不定的問道:“怎么,在國姓爺眼里,朕就是這么靠不住的人嗎?”
殷正茂的最后部分很委婉:
臣子宗信愚鈍,若不堪驅使,乞準其歸京,入駙馬府奉陛下左右。
臣以衰殘之軀,伏乞天聽,臣自受命開藩以來,二十載櫛風沐雨,幸賴陛下威德,得展尺寸之功。今癘瘴纏身,恐大限將至,臣非敢存私,唯懼孺子,敗陛下南洋大計。
臣臨表涕零,爪痕猶帶椰雨咸澀,魂兮終當護佑我皇明基業。
但朱翊鈞怎么看,都覺得殷正茂在罵人,罵他這個皇帝靠不住,生怕自己孩子在復雜斗爭中,成為那個被犧牲的代價。
這種羞憤的情緒很快就變成了焦躁,因為張居正也這樣,張居正好像從來沒想過皇帝保他的身后名,最大的期望也就是人亡政不息。
張居正久居朝堂中樞,殷正茂遠鎮呂宋,這兩個人天南海北,想法居然如此一致。
不光是他們,連王崇古也是,王崇古臨到終了,也只是拜托陛下看好王謙,沒有過多的要求了。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回顧了自己這二十年,他覺得自己的表現,應該還不錯才對。
“陛下,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馮保看著春秋鼎盛的陛下,他倒是非常理解張居正、殷正茂、王崇古為何有這種想法,但陛下還年輕,陛下不能理解。
馮保仔細斟酌了下說道:“陛下,國姓爺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他知道人是靠不住的。”
“人的寄托,可以是音樂、可以是書籍、可以是國事功業、可以是山川湖海,也可以是某個集體,可唯獨不能是人,因為人的本質是善變的。”
“如果把自己一生的功業、最在意的事兒,完全倚靠在一個如此不穩定的東西上,并且抱有過高的期待,能得到的只有失望,必然以失敗告終。”
“甚至成為最后殺死自己的利刃。”
馮保雖然已經竭盡所能的解釋了,但他知道陛下不明白,因為陛下身上沒有暮氣,陛下朝氣蓬勃,昂揚向上,而且陛下還遇到了靠得住的張先生、戚將軍。
大概四十不惑的時候,陛下就能完全理解了,善變是人的本質,人是靠不住的。
朱翊鈞兩輩子加起來活了快六十了,但他這兩輩子始終處于壯年,沒有積累到暮氣這種東西,他的確不太理解馮保的話。
朱翊鈞把這段話理解為:
大臣們覺得走狗烹才是常態,不僅是秦惠文王逼死商鞅,五馬分尸,還有漢宣帝在霍光死后對霍光家族的處理,于謙挽天傾于即倒,也被斬首示眾,從來都是如此。
從功利的角度去看,似乎這么做是對的,但朱翊鈞不能這么做,或者說他這個皇帝,沒那個條件。
之前于謙已經求榮得辱了,還能推脫給明英宗昏聵,張居正再來一次求榮得辱,就沒有士大夫,肯為皇帝賣命了。
地痞流氓一茬一茬的被呂宋索要,都有些捉襟見肘了,更遑論忠良了。
歷史也證明了,宦官對付不了文官,對付文官的一般都是文官,沒人給皇帝賣命,大明氣數就盡了,所以他只能一元專制,唯我獨尊,保張居正的身后名。
“人怎么就靠不住了,朕能靠得住!”朱翊鈞擺了擺手,開始下圣旨。
首先是殷宗信就任總督的任命,這份任命朱翊鈞親自寫的,對殷正茂的功業進行了全面的肯定,對宿務海戰更是一頓夸贊,尤其是驗證了大船在海上的必要性,還有朱翊鈞對殷宗信的期待,希望他為大明看好南洋,持續推進對南洋的王化。
圣旨很快抵達了內閣,而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內閣封駁了皇帝的圣旨。
凌云翼、沈鯉、張學顏、陸光祖、申時行,五位閣臣一致同意封駁圣旨,而且五位閣老的理由,每一個都很充分。
沈鯉是從祖宗成法反對,駙馬都尉不任事,除了明初一些武勛尚公主繼續做事外,駙馬不做事是外戚不得干政的一部分。
而且沈鯉非常委婉的引用李淵篡隋的舊事,李淵和隋煬帝楊廣是親戚,在關鍵時候,李淵入長安,自己做了皇帝。
凌云翼則是以忠誠的角度去考慮,殷正茂當得起陛下的禮遇,殷宗信雖然也可以服眾,但久在海外,不臣之心自起。
泗水侯府久鎮呂宋,恐怕生變,到這一步就行了,換個武勛鎮守,設立巡撫、衙司進行王化,為根本之策。
張學顏就簡單明了直言不諱,戶部看上了呂宋的稅賦,田賦和關稅,呂宋歲再倍入太倉,泰西白銀如百川歸海入明。
在他看來,殷正茂撒手人寰,這個時機就剛剛好,皇帝以親親之誼、守孝為名義,留殷宗信在京幾年,大明嘗試王化,不行再派殷宗信赴呂宋鎮守。
申時行的觀點有點怪,他的浮票,核心圍繞著‘牙兵鎮撫不可弛,商舶征榷不可廢’展開,他反對現在任命,希望皇帝不要如此快速的任命,而是等朝廷巡撫、呂宋諸衙司籌建后,再行任命。
他還是那個性格,一碗水端平,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事事都想求個周全。
陸光祖說:大家說得對,他贊同。
陸光祖素來如此,他入閣是為了反腐,其他事,他基本就是這個態度,從眾,閣臣們有了一致的態度,他也跟著,俺也一樣。
說來說去,呂宋這塊大肥肉,大明現在不取,日后就沒有辦法取了。
馮保將一張張浮票歸置好,低聲說道:“陛下,駙馬爺從呂宋回來,把襁褓里的老三都帶回京師了,看來是打算久住了。”
司禮監的態度和內閣態度一致,只不過馮保表達的更加委婉,顯然是殷正茂的臨終交代,殷宗信才會把孩子也帶回京師。
“宣宗信來見。”朱翊鈞斟酌了一番,直接召見了殷宗信。
殷宗信和盈嘉公主朱軒嫦一起到了通和宮面圣,盈嘉公主面圣后,就去找母親去了,殷宗信則對皇帝詳細匯報了下宿務海戰的經過。
“兩種勾槍,仍需要配置,雖然火器銳利難擋,但勾槍亦是海戰利器,戚帥所言不虛。”殷宗信總結了下這一戰得失。
姜確實是老的辣。
在水師是否要全面火器化,廢除冷兵器的討論中,戚繼光力排眾議,保留了大量冷兵器列裝,這不是浪費,也不是火藥不足,是冷兵器有冷兵器的好,軍備不光是看大明本身,更要看對手的軍備水平。
如果敵人是快速帆船,無疑火炮更好用,可敵人是小舢板,勾槍仍然有存在的必要。
“朕打算任你做呂宋總督,繼續王化呂宋,你可愿意?”朱翊鈞看著殷宗信笑著問道。
“臣自然是愿意的。”殷宗信面色有些悲傷的說道:“臣久在赤軍山港不在父親膝下侍奉,臣回了馬尼拉,父親撒手人寰,靈堂未撤,三十六山夷賊蜂擁而至,臣想在京師為父親守孝三年,以全孝道。”
“忘親貪位為詆,人子不送為逆,還請陛下成全。”
忠孝自古不能兩全,殷宗信希望可以在盡忠之余,也能全自己的孝道。
殷宗信的理由是十分充分的,看起來也是很輕合理的,忘了父親的恩情貪戀權位是詆臣,父親年老,人子不送終就是逆臣。
這些話都對,但殷宗信的身份不對,殷宗信不是文官。
殷正茂是文官出身帶兵打仗,但傳到殷宗信,就是泗水侯府的武勛,武勛守孝講的是‘金革無辟’,遇到打仗、朝廷需要,則要以國事為重。
殷宗信作為武勛,也不會考取功名了,所以,他這番話,就只是發自肺腑、真心實意的推辭。
“你父親把泗水侯府交給你了。”朱翊鈞提醒了殷宗信一句,讓他不妨把話講明白點,猜來猜去沒意思。
殷宗信本來想以孝道混過去,但陛下不好糊弄,他思前想后,才低聲說道:“陛下,臣不想父親所有心血,付諸東流,既然朝廷大臣都不贊同,臣可以留在京師。”
殷宗信選擇了實話實說,把話講明白了,按著一般士大夫奏對,繞來繞去一大堆,讓皇帝猜,但殷宗信是個武夫,他直接講明白,他知道,內閣封駁圣旨的事兒。
“有人給你遞話了?”朱翊鈞眉頭一挑。
殷宗信點頭,有些茫然的說道:“大臣們傳話,也是為了臣好。”
“狗屁!”朱翊鈞嗤笑了一聲,靠在椅背上說道:“聽他們胡說,為你好?好在哪兒?合著大臣們的意思是,呂宋這塊大肥肉,你把握不住,交給大臣們把握是吧?”
“一派胡言!”
“陛下…”殷宗信聽著陛下出口成臟,有些惶恐,反復掙扎了下才說道:“陛下,是真的為臣好。”
殷宗信講了他這么想的理由,在大明做泗水侯、駙馬,還是在呂宋做國王,傻子都知道在大明做泗水侯更好。
殷宗信還是喜歡留在大明腹地,呂宋開發的確多走一步,但也就一步,仍然屬于六合八荒之地,和大明腹地是完全無法相比的。
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還是在大明天朝上國生活,看殷宗信把自己的兒子女兒,都送回大明教育就知道了。
其次,他真的有點把握不住。
他和殷正茂不同,殷正茂即便是在走柔仁彎路的時候,一些個政策,也帶著一些殷宗信看不懂的惡意。
比如殷正茂鼓勵漢夷通婚,起初殷宗信完全認為,這是仁政的一部分,但時間一長,他看出了端倪,根本不是仁政,到呂宋的漢人,多為男人,而且踏實能干,而夷人性格極其懶散。
那夷人女子選擇嫁給漢人,還是嫁給夷人呢?
二十年下來,夷人女子,寧愿給漢人做小,都不肯嫁給夷人,最讓殷宗信無法理解的是,那些夷人居然對這種事,極其支持!
這就是最讓殷宗信覺得最恐怖的地方,因為漢人這邊傳過去彩禮的陋習,以至于這些夷人女子的父母,把女兒全都看成商品了,如果找不到漢人,寧愿不讓這些女兒嫁給夷人。
“父親總是說臣愚鈍,臣現在想想,臣除了會打仗外,真的挺愚鈍的。”殷宗信回京的路上,想了許多,讓他打仗,他能把三十六山夷人一個不漏的全殺光,可談到治理、王化,他真的有些力有未逮。
把人給賣了,這人還幫著數錢,這已經不是經驗的問題,是需要一些天分的。
巧了!大明絕大多數的讀書人,就有這種天分!
“國姓爺和朕想的,好像有點不一樣…”朱翊鈞也有點愕然。
殷宗信面色極其復雜的說道:“父親離世,臣當家做主,這有些事兒才慢慢琢磨出一些味道來,臣以前也沒想到。”
對于殷宗信而言,父親就是一座需要仰望的大山,是他的榜樣,更是一個道德君子,是個好人中的好人。
甚至因為柔仁走了些彎路,但再回頭看,殷宗信甚至都不敢確信,那些彎路究竟是彎路,還是為了凝聚共識的刻意為之。
好像當初柔仁的彎路有很多政策,最后的效果都是奔著減丁去了。
殷宗信說了一大堆,多少有點不孝了。
事實上,一直到殷正茂離世之前,殷宗信都沒發現這些看起來仁慈的政令,背后居然有如此多的彎彎繞繞。
“大臣們傳話,臣倒是覺得,沒有多少惡意。”殷宗信總結的說道。
人貴有自知之明,不是干壞事的那個料兒,干壞事只會讓人笑掉大牙,壞事還是交給讀書人去干,比較穩妥。
“這樣吧,按制守孝二十七天,二十七個月還是太久了,二十天后,隨朕南下駐蹕松江府,而后你和呂宋巡撫一起啟程回呂宋如何?”朱翊鈞綜合了閣臣的意見,最終選了申時行的方案。
牙兵鎮撫不可弛,商舶征榷不可廢。
參考云南舊事,設立巡撫、三司、府州縣衙門,但泗水侯府仍鎮呂宋,防止生夷作亂。
“臣遵旨。”殷宗信思索了下,他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俯首告退。
朱翊鈞看著殷宗信離開的背影,有些感慨的對著馮保說道:“申閣老這個端水大師,真的很有東西。”
“那是,畢竟沒吃過舉人的苦,赴京趕考就中了狀元,拜到元輔門下,又赴任松江府多有建樹。”馮保笑著說道:“一碗滿滿當當的水,想端平,旁人還真沒那個本事。”
申時行這個閣臣,真的不白吃俸祿,肚子里有貨,而且能倒的出來。
看起來事事求周全,是一種對各方進行妥協的做法,但能把這碗水端平,是真的不容易。
朱翊鈞將新的處置辦法下章內閣詢問,再封駁,朱翊鈞就要朕意已決了。
朱翊鈞靠在太師椅上,拿起了桌上的雜報看了起來,《文明》系列再次更新了,這次討論的內容就一個字:公。
這篇文章,引用了大量《天擇論》、《人擇論》、《優勝劣汰論》的內容,闡述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觀點。
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
人之所以從天下萬物中脫穎而出,成為萬物之靈,不是因為體格、耐力,甚至不是因為火,不是因為使用武器,而是因為公。
這個觀點是十分新穎的。
在傳統儒學士看來,人之所以特殊,是因為人有獨特的智慧,有足夠的道德稟賦,才能成為萬物主宰。
但翰林院的翰林們,似乎不這么認為,翰林們已經不是以前的翰林了,現在翰林院歸高啟愚管,繼往開來再革新,讓腐朽儒學產生新變化,是高啟愚管理翰林院的主張。
主筆文明系列的翰林們認為:人之所以是萬物之靈,全都是因為公,或者說更加緊密、配合更好的合作,讓人類變得效率更高。
動物也存在社會,存在狼王、猴王、獅王,但這些社會,并不能最大的限度利用群狼進行狩獵,收獲更加豐富食物,擴大種群數量。
這些動物,過于自私了。
根據格物博士們的觀察,幾乎所有的動物,除了極個別的鳥類有反哺行為外,其余的動物都不會反哺,年老的動物,在失去捕獵能力后快速死亡;哪怕是帶領族群捕獵的狼王,也會在年老或者受傷后,快速被驅逐;
翰林學士們不把自私看成貶義詞,而是看成中性詞。
自私會導致了效率的極度低下,狩獵的經驗、可食用食物種類、尋找水源、尋找鹽分、季節性食物分布、躲避天敵天災的辦法、狩獵剩余的交換等等經驗,因為自私性,無法形成足夠的族群經驗,代代相傳。
低效,意味著在天擇中落敗。
大明在公上面的進程是遠超已知所有國家,且不說官道驛路、縣州府太學、巡檢司獵殺野獸追緝山賊這些,就一個正在推行的丁亥學制,就是徹徹底底的完全領先。
更遑論陛下提出的萬歷維新總目標,五間大瓦房了。
在大多數儒學士看來,皇帝陛下立下的五間大瓦房總目標,根本就是在癡心妄想,真的建成了,那和大同世界有什么區別?
大明之所以是天朝上國,就是因為大明在‘公’的進程上領先別國,無論是民為邦本的綱領,還是推行中的官廠、馳道、丁亥學制、廢除賤奴籍等具體新政,都是進程的一部分。
黎牙實對這篇文章還是非常認同的,別的不說,大明之外,這些海外番夷,能不能先把公廁整明白?
上次黎牙實回泰西,里斯本在徐璠手里,成了聞名遐邇的鮮花之城,馬德里仍舊臭氣熏天。
朱翊鈞看完了整篇文章,這些筆桿子的論證邏輯極其嚴密。
從本性自私開始談起,自私引發經驗無法累積、整體低效、低效對資源利用不足,必然導致天擇中落敗、最終談到了與私相對的公,論證了大明就是當之無愧的天朝上國。
這些筆桿子早干點正事,朱翊鈞還會為難他們?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被為難,才迫不得已干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