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確是大明最富有的人,但面對處處都需要銀子的大明,他不敢奢靡浪費,有點銀子也都投入到馳道和丁亥學制上了。
松江府的富人們,就不必考慮過多的社會責任,斗富竟奢,就成了自然而然之事。
而這股風,吹到了學堂里,就是朱翊鈞看到的模樣。
甚至為了防止招致圣怒,王謙和李樂,已經非常保守了,一些極個別的學子,打扮的更加光鮮亮麗,一身行頭,可不止3.57萬斤米那么簡單。
本來以為王謙過于激進的大明皇帝,看過了學堂竟奢的危害后,認可了王謙的激進。
矯枉必然過正,之后再調整回來即可,但這學堂絕不可竟奢,這些個學子,讀書明理就是為了樹立價值觀,這從根兒上就長歪了,恐怕,大明這棵參天大樹也會長歪。
朱翊鈞朱批了王謙的奏疏,認可了他的行為,這看起來,衙門當真是有點多管閑事了。學子們吃什么穿什么都要規定,但大明朝廷是郡縣帝制,皇帝是君父,管得寬的同時,要盡的義務也多。
萬歷十九年萬壽圣節休沐三日后,大明皇帝又變得活躍了起來,京師處處都有皇帝的身影,京師百姓對此習以為常,京師百姓們最看重的是身邊的變化,京師真的好起來了!
這里面的原因非常簡單,六房書吏、衙役被皇帝換了個遍,入城不用再被衙蠹額外抽分貨物了。
陛下身在九重之上,日理萬機,即便是眼皮子底下,也不太了解這些衙蠹的作風,那真的是糞車路過,都要吸兩口!
一衙蠹白吃白喝白拿倒是小事,吃點悶虧而已,多少年了,百姓早就習慣了,這一改制,居然有了撥得云霧見天明、天大光耀萬方的感覺。
京師這個首善之地,第一次有了首善之地的感覺。
有些衙蠹欺行霸市、驅趕良商、欺男霸女,就以城西有一個老衙役而言,就強占了兩名民婦,這民婦的丈夫,敢怒不敢言,自家買賣在人家手里握著,申冤無門,跑去衙門告狀,六房根本不受理。
欺行霸市,外地來的米面糧油商賈,根本進不了這糧市口、菜市口、油坊,到了朝陽門,就必須給了京師的商賈,否則這些個衙蠹頃刻便至,車貨全都給你拉走,再糾纏就狠打一頓,輕則打斷骨頭,重則臥床難起。
城中的幫會,跟衙門里的人勾結在一起,更是無法無天。
現在,這一切都在京師慢慢消失了,接連幾個埋在京師城里的幫會,被衙役、五城兵馬司、緹騎聯合緝捕歸案,京師風氣為之肅然。
至于城外?大將軍發了火,城外的打了三日炮,那些不成氣候的山匪寨子,都給夷為平地了。
京師百姓茶余飯后,都討論著這一次又要砍多少腦袋,但很快,刑部衙門傳來了消息,只有二十七個首惡在菜市口砍頭,剩下那些沒有命案在身的從犯,都被發往了哈密城,給寧遠侯爺墾荒去了。
京師變化大,甚至連往日里泛著妖紫色的霾災,都變得順眼了幾分。
綏遠布政使三娘子,趕著入冬前,再次入了居庸關,她要帶著人把羊毛送到永定河毛呢廠去。
這是今年最后一次羊毛,量很大,足足有十七萬袋,一袋就是150斤,這么多羊毛,是草原人過冬的命根子。
三娘子看著越來越近的盧溝橋抽分局,滿是愁容的摸出了十張銀票,覺得不夠,又摸了十張,準備到盧溝橋抽分局里打點關系。
“這些喝人血的衙蠹!”三娘子看著自己的馬車停在了抽分局門前,就覺得一股怒氣在心口難消。
這些個衙蠹,比大明皇帝還難纏。
這些年,三娘子也看出來了,皇帝陛下征伐草原,是為了讓草原安穩下來,草原安穩下來,朝廷就不用費太多的心思在草原上,耽誤了大明開海之事。
所以陛下對草原格外恩厚,只要不養那么多的馬,草原那點利益,陛下也看不太上。
“這些個衙蠧,胃口越來越大了。”三娘子有些無奈的看著這衙門,在她看來,這玩意兒和鬼門關差不離,誰跟這兒過,都要被扒層皮。
“娘,咱們進京,不能告狀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低聲問道,這是三娘子收的義女名叫慕清。
三娘子給自己改了個漢名,姓慕,但大家沒人叫她的名字,都叫她忠順夫人,三娘子倒是無所謂,自己女兒有名字就行。
“清兒啊,娘告過。”三娘子搖頭說道:“萬歷十一年,忍無可忍,我面圣的時候,告了一狀,陛下處置了,可又能如何呢?”
“這抽分局換了批人,但跟沒換人一樣,還是那些勢要豪右的爪牙。”
“第二年,羊毛不給過關,好不容易過了關,娘帶著采買的貨物回草原,硬生生的卡了娘一個月,不讓娘走,愣是說里面有違禁之物,查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
“回到草原,就開始下雪了,從大明采買的貨物,堆在歸化城里,差點就散不到各部去。”
她告過,皇帝也處置過,可是換人跟不換,沒什么兩樣,換湯不換藥,甚至還要被額外的為難。
后來三娘子也想明白了,京師這地方,邪門的很,皇帝都不見得有好辦法,權貴,實在是太多了。
“你在車里待著不要出來。”三娘子是帶著慕清來大明見世面的,這幫衙蠧雖然不敢把主意打到她女兒身上,但還是少讓女兒被這幫人看到比較好。
“娘,是不是看我們是虜人,北人,才如此為難我們?”慕清往車里縮了縮,才低聲問道。
“胡說什么!”三娘子厲聲呵斥道:“什么虜人、北人,咱們現在是大明人了,不要自己作踐自己,虜人都是漠北那些放馬奴。”
“還有,這吃人的衙門口,可不是針對咱們,漢人商隊,他們也吃,一視同仁,你見草原上那些吃人的狼,還分黑羊白羊?”
盧溝橋抽分局這道關,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誰要過關,都要被咬上一口,沒有人例外。
“這樣。”慕清還以為是因為草原人身份,才被如此對待,但娘親解釋后,慕清也覺得合理了,和她讀的書講的一樣,朘剝不分地域。
三娘子拿著銀票進了抽分局,而后拿著銀票走出了抽分局,她非常的迷茫,這次居然跟往常完全不同,她手里的銀票,居然沒能送出去,當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慕清探出了小腦袋低聲問道:“娘,怎么了?”
“沒什么,變天了,這次真的變天了。”三娘子略帶一點迷茫的看著天空的霾災,抽分局又換了批人,但這批人和之前那批人,完全不同。
這次換湯又換藥,陛下找到藥方了?
無解的難題,似乎被睿哲天成的大明皇帝給解決了,三娘子完全不知道,陛下的極限究竟在哪里!每次來京師,京師都有新變化。
不僅僅是盧溝橋抽分局,整個京師的氛圍都清朗了數分,很快,三娘子就知道了皇帝到底用了什么辦法,去解決了問題。
改變一切的變數出現了。
一個掌握了一定生產資料、可以取代士紳的集體,悄然的登上了權力和歷史的舞臺,這個變數,醞釀了足足十九年,終于開花結果了。
“這,也在圣上的預料之中嗎?”三娘子喃喃自語。
三娘子在八月二十二日覲見了大明皇帝,大明皇帝依舊和過去一樣的健壯,如同小山一樣的坐在龍椅上,讓人格外安心,似乎只要圣天子在,一切都會變得欣欣向榮。
“慕清都長這么大了?”朱翊鈞看著已經落落大方的慕清,笑著說道,上一次見這丫頭,她才九歲。
慕清趕忙磕頭,大聲說道:“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
“免禮免禮。”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看賞。”
賞賜沒有多么的恩厚,一件羽絨夾襖,還有一個帶暖耳的帽子,草原苦寒,皇帝賜了點御寒的衣物。
三娘子匯報了草原一年來的情況,又奏聞了牧民確定牧場界限的進展,還奏聞了今年養羊數量比去年增加了3.2,這個增長速度,比往年低一點,天變對草原的影響也很大。
只要草原不養馬,保持著龐大數量的羊群,朝廷就可以完全放心,草原氣候不比幾百年前了,養馬多了,會死很多很多人,餓死、凍死、戰死,南下劫掠,草原人會死人,大明也會死好多好多人。
現在這樣,對彼此都好,時日久了,大家都是大明人,也就不分彼此了。
對付草原人,王崇古當年一手高利貸,一手搗巢趕馬,一手羊毛生意,確實都是對草原的良策。
“朕其實也沒想到,這換六房、衙役,會有如此大的變化。”朱翊鈞對京師的變化還是有些了解,他也沒想到效果會這么好,換了批人,幾乎等同于換了人間。
張居正在京師吏舉法的推行中,也在觀察,并且提出了進一步完善的建議。
這六房書吏、衙役,最好還是三足鼎立,才算穩當,也就是官廠匠人、民籍舉人、軍籍舉人,如此以來,三方互相節制,才算是吏舉法大成。
這個改動,建議來自申時行。
“綏遠能不能一同改制呢?”三娘子帶著些期盼的眼神,請求皇帝政策傾斜。
朱翊鈞搖頭說道:“做不到,綏遠沒有那么多的讀過書的住坐工匠。”
綏遠的臥馬崗官廠、勝州官廠營造時間遠遠晚于京師四大官廠,沒有那么多的住坐工匠去參與遴選,短期內無法改變現狀。
政策,要因地制宜,綏遠不具備如此改制的條件,現在綏遠先把定牧搞明白,讓人們安定下來,才是關鍵。
安穩日子誰都想過,草原人不是天生向往隨水而棲的游牧生活,那叫朝不保夕,也叫顛沛流離,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陽的生活。
物質基礎達不到,政策推行不了。
“謝陛下解惑。”三娘子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就振奮起來,今天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踏踏實實搞生產,時間到了,自然就可以執行了,終究有那么一天,雖然會晚一點。
“大同婆娘的數量,這些年在不斷減少,你在綏遠也要對這件事上些心思,人牙行的行商也要打,以前是活不起,賣兒賣女,才有了大同婆娘的生意。”
“但這些年,草原算不上豐衣足食,但勉強也能吃上飯,不要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朱翊鈞說起了大同婆娘的生意。
宣府大同,自萬歷九年開始,就用標記重捕法,估算大同婆娘的整體數量。
隨著大明對草原的王化,晉商高利貸和搗巢趕馬不再進行,大同婆娘的數量在快速減少,時至今日,大同婆娘的數量,已經不到一萬五千人了,到這一步,就該打擊人牙行了。
眼下,松江府、應天府、順天府三府已經對青樓、娼妓進行了全面取締,而且隨著商品經濟蛻變和朝廷意志的貫徹,禁娼令的范圍會越來越廣。
朱翊鈞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把娼妓、人口買賣的生意徹底壓制,但他會一直做下去。
路,都是人走出來,一次不行,就多試幾次,總要把路走通,自己走不通,后人照著前人留下的足跡,也能少走彎路。
“謝陛下圣恩浩蕩。”三娘子恭順有加的行了大禮,陛下是個仁君圣主,即便是陛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當最強者有能力壓制整個社會反對力量的時候,社會形態,就會處于這位最強者的意志之下。
當下這個最強者就是陛下,陛下幾乎和萬物無窮之理一樣,介入了萬民的生活,方方面面之中。
大明將其稱之為強人政治,這種政治體制圍繞著陛下的意志而進行,同樣,強人政治建立的秩序,也會隨著強人的離世,瞬間崩塌。
三娘子不知道大明最終將何去何從,但這份濃厚的遺澤,會保佑大明繁榮昌盛百余年之久。
三娘子離開了通和宮御書房,慕清打量著身后這座,不如想象那般金碧輝煌的三層樓舍,這里是大明天下的最高殿堂,圣君給她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娘,陛下這樣的人,就是娘時常說的大丈夫嗎?”慕清好奇的問道。
“陛下啊,是大丈夫里大丈夫。”三娘子笑著說道。
慕清終于明白了娘親反復念叨的大丈夫,究竟是何等模樣。
朱翊鈞收到了姚光啟的奏疏,他們已經順利赴任,位于那霸港的理事司,衙門大約只有八十畝地,幾個總督府派遣的理事明年才會陸陸續續到達。
而明年開始,各成員,都要交納數額不等的銀子,來維持衙門的運轉。
環太商盟,是大明邁向世界帝國的重要一步。
“咦,這個兩廣巡撫劉繼文、萬文卿,倒是很有想法嘛。”朱翊鈞拿起了劉繼文的奏疏,看了許久,這劉繼文上奏,既然有環太商盟,能不能有個西洋商盟?
鄭和下的是西洋,西洋也有一些國家存在,蒙兀兒國、錫蘭、古里、忽魯謨斯、天方、亞丁、摩加迪沙、麻林、莫桑比克、吉福,這些整合一下,建立一個西洋商盟,是不是有可能性?
朱翊鈞倒是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但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地方,沒有足夠的白銀,白銀礦倒是有一些,但有點少,不太值得費那個勁兒。
環太平洋商盟,是白銀為驅動,西洋用什么驅動,讓大明費盡心機去推動貿易呢?劉繼文給的答案是夷奴、昆侖奴。
大明開發海外地方,都缺乏力役,那么夷奴、昆侖奴,可以讓大明開發南洋等總督府,有更加充足的人力。
但這些夷奴,昆侖奴,能否成為環西洋商盟的主要驅動力,還需要實踐去檢驗,皇帝將自己的疑問寫在了朱批里,讓劉繼文可以試著搞一下,成了最好,不成再想辦法。
長崎總督府傳來了消息,倭國極樂教果然有了盛極而衰的征兆。
倒不是豐臣秀吉這個猴子突然支棱起來了,豐臣秀吉依舊是口號喊得震天響,但討伐極樂教,卻遲遲不行動,有個老烏龜德川家康,在等著豐臣秀吉和極樂教兩敗俱傷。
是極樂教內訌了。
具體究竟為何內訌,無人知曉,在極樂教的老巢,廣島城下町發生一次劇烈的極樂教內訌,死傷近萬余人,最終,極樂教分為了兩派,并且沖突還在加劇,殺的難解難分。
自從大明東征九勝,徹底占據了石見銀山之后,毛利輝元的實力快速下降了起來,幾次奪回石見銀山不成,損兵折將,毛利輝元對廣島城下町的控制能力逐漸減弱,成了極樂教的老巢。
大明的海防巡檢很難刺探到極樂教的老巢里,這極樂教徒篩選狂信的方法,極度殘忍。
雖然不知道為何內訌,但極樂教分成兩派,一派看起來比較溫和,一派比較極端,也叫現世派。
豐臣秀吉用僅存的倭船,還借了大明在大阪灣守備千戶所三條大船,趁著兩派內訌,偷襲了廣島城下町。
這次偷襲大獲成功,不僅成功占據了廣島城下町,還把現世派的幾個護法抓拿歸案,斬首示眾,可謂是狠狠地揚眉吐氣了一番。
極樂教仍然勢大,但現世派的滅亡,讓豐臣秀吉名望大漲,同樣倭國內部對極樂教的不滿開始釋放,豐臣秀吉終于遏制住了極樂教擴張的勢頭。
這對大明而言是個好消息,這幫極端邪祟,還是滅亡了好,大明一直在防范極樂教風險外溢。
倭國的情況,沒有因為極樂教現世派被剿滅有所好轉,極樂教是果,秩序崩壞無法建立新的秩序是因,只要不解決秩序崩壞的問題,這種群魔亂舞的現象,仍然會持續下去,直到倭國滅亡。
倭奴數量在緩慢減少,但來自安南國的夷奴,補全了這種數量減少帶來的影響。
“挺好,豐臣秀吉干得不錯。”朱翊鈞第一次夸獎了下豐臣秀吉,這家伙見縫插針的本事,真的很強,做事也很果決,極樂教不能這么繼續無序擴大下去了。
朱翊鈞寫了長長的朱批,和長崎總督府溝通了倭國的諸多情況,尤其是熊廷弼的近況。
石見銀山的產量還在增加,石見銀山算是混亂倭國少有的凈土了。
再加上熊廷弼把倭奴當人看,石見銀山礦工窯民的生產熱情很高,今年從倭國流入大明的白銀,增加了三十萬兩,突破了四百萬兩的大關。
熊廷弼被刺殺了三次,但都被熊廷弼給反殺了,熊廷弼并未受傷。
“葉向高,在翰林院讀了三年書,又在朕身邊做了三年文書,寫起居注,現在該外放做官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朱翊鈞拿著葉向高的奏疏,詢問他想去哪里,時間到了,不能一直在這里寫起居注,也要去外面歷練一番才好繼續升轉。
“回陛下的話,臣想去吉林墾荒。”葉向高給了皇帝一個出乎意料的選擇,窮山惡水、不毛之地的吉林,這會兒的吉林,極為苦寒。
朱翊鈞搖頭說道:“可以選個腹地履任地方,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去了吉林,朕怕你把命丟了。”
葉向高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說道:“侯巡撫吃的這樣的苦,臣也吃的,一如戚帥所言,天變之下,遼東恐成龍興之地。”
侯于趙吃苦,是做給事中與人逆行,被排擠出了京師,到現在侯于趙都對回京做官,不是很感興趣,葉向高可沒跟人逆行,也不受排擠。
“沒苦硬吃是吧,你別后悔,朕給你機會了。”朱翊鈞笑著說道。
“陛下,戚帥說,遼寧,則天下寧,臣還是想去吉林。”葉向高給了一個十分明確的答案,去吉林,不會后悔。
“行,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不要跟愣頭青一樣橫沖直撞。”朱翊鈞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每一名進士都很珍貴,尤其是葉向高這種才華橫溢的進士。
“這幾年在朕身邊,你有何想法?”朱翊鈞有些好奇,寫了幾年起居注,葉向高對國朝的看法。
葉向高思索再三,猶豫再猶豫,才俯首說道:“陛下,臣斗膽,臣觀政日久,就看到了一句話,閣臣,不得善終。”
“嗯?”朱翊鈞猛的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幾分懶散,說道:“仔細說說。”
葉向高有些緊張,但還是開口說道:“祖宗設立閣臣,不過文學侍從,而其重亦止于票擬,其委任之權力,與前代宰相絕不相同。”
“夫以無權之官,而欲強做有權之事,則勢固必敗;以有權之事,而必責于無權之官,其望更難酬。此從來閣臣之所以無完名也,故不得善終。”
“臣僭越。”
大明文淵閣大學士和宰相完全不同,宰相有屬官,宰相總領行政,參與決策;
而閣臣沒有屬官,不總領行政,也參與機要之務。
閣臣非常的尷尬,要做事,就是以無權之官,強行做有權之事,無論勢頭多么兇猛,都會失敗;
讓本無實權的官員,去承擔需握有權力,才能完成的任務,其目標必然難以實現。
造成閣臣如此尷尬的矛盾,就是權力與責任的嚴重失衡。
無權者既不能調動所需資源,也無力協調其他部門,卻要為結果負責,必然陷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之中。
而這個矛盾,根本原因是權力架構設計失當,導致的治理失效。
朱翊鈞聽完了葉向高的分析,幾個人名在皇帝面前閃現,夏言、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張四維、申時行,在原來的歷史線里,只有申時行,算是激流勇退了,其他人,都算不上善終。
“你講的很對。”朱翊鈞思慮許久后,點頭說道:“一事不煩二主,你分析了現象、問題、原因,可有良策?”
葉向高趕忙俯首說道:“臣愚鈍,未有良策。”
葉向高覺得自己通過現象,看到問題,試著分析其中的矛盾,找到原因,已經很厲害了!
陛下讓他提供辦法,他也想過,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他覺得就是做了首輔他也沒辦法,因為張居正也沒辦法,張居正要有辦法,就沒有張黨存在了。
座師制這種畸形產物,其實根源,就是閣臣們要解決沒有屬官,無法協調各衙門的無奈之舉。
朱元璋勤勉,他廢了宰相自己一元專制沒有問題,朱翊鈞也很勤勉,所以這個權責失衡的內閣,也能跌跌撞撞繼續走下去,但一旦皇帝精力衰弱并且怠惰,這個問題就會暴露無疑。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強人政治,興盛十分困難,勢不可擋,但其亡,真的非常突然,突如其來。
朱翊鈞思索了片刻,搖頭說道:“朕和先生合計下,不為難你了。”
“臣告退。”葉向高松了口氣,皇帝再問,他只能謝罪了。
朱翊鈞讓馮保下章內閣問策,很快,他就收到了回復,五張空白浮票,閣臣們的意思很明確,他們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