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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八章 遼寧,則天下寧


更新時間:2025年07月31日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大明的監察體系,都察院的御史,其實有著非常鮮明的上管下特色。

京師之內,看起來是七品監察御史的言官小吏,彈劾元氣大臣,典型的就是譚綸朝日壇咳嗽,被言官群起而攻之,但當時的禮部尚書陸樹聲也咳嗽,卻無人彈劾。

這完全表明,在萬歷維新之前,都察院御史早就在長期的朝堂爭斗中,變成了大臣之間相互斗爭的武器,這些言官小吏背后站著的是元氣大臣。

張黨和晉黨決戰中,現在的應天巡撫王希元,還有曹大埜、劉芬庸等人,也都是張居正的武器。

看似是言官小吏,其實是元氣大臣互相爭斗,所以仍然是上管下。

而在京師之外,巡撫都掛著京堂的副都御史、六部侍郎、尚書在地方履職,京官高兩級,自永樂年間初創巡撫制度,到萬歷年間,一百七十多年的發展,巡撫已經成為了實際上的一方之長,總管手下的布政使、按察使、指揮使等。

而地方巡按,管不到三司衙門,巡按主要監察的是府州縣等官吏。

被朝廷直接管轄、監察的省級官員及以上,就是朝廷直管官吏,被地方御史監察的則是地方省管官吏。

這里面的差距很大,就像一條鴻溝一樣,只有跨過這條鴻溝,被朝廷直管,在官場上,才能算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朱翊鈞、張居正計窮,要面對的問題,就是這個上管下的問題。

京師是個很特殊的地方,這里面生活了太多的達官顯貴,以至于順天府無論做什么都束手束腳,而且衙門里都是這些達官顯貴的家丁奴仆。

張居正說他解決不了,朱翊鈞想要讓京營直接接管,被大將軍戚繼光否定,這太危險了,政治中心的劇烈波動,會造成一股恐怖的政治風暴席卷大明全境。

戚繼光靈光一閃,提出了讓京師四個官廠的匠人,充任衙役和六房書吏,來解決這個問題。

戚繼光越想越有可能,猛的站了起來,而后思索良久,才說道:“陛下,官廠的住坐工匠,絕不是窮民苦力。”

在階級的劃分上,大明常常把匠人劃分到窮民苦力之上,但是根據新的士農工商的劃分,住坐工匠應該劃分到農,也就是有生產資料的這一階級,因為很多住坐工匠現在都有了身股,他們是官廠的主人之一。

京師四大官廠,西山煤局、永升毛呢廠、永定毛呢廠和永平機械廠,四大廠的住坐工匠高達10萬余眾,這些匠人,是以官廠為中心的龐大集體。

戚繼光面色嚴肅的說道:“陛下,雖然大明士林對階級論非常抵觸,認為矛盾說,治國完全足夠,但是面對復雜問題的時候,還是要把階級論拿出來用,要取代一個階級,是要用另外的一個階級代替。”

“如果從階級論切入,臣發現,順天府衙門的六房、衙役,其實都是士紳階級培養出來的打手、家丁。”

“要取代士紳階級在京師的特殊地位,不是京營銳卒,而是匠人。”

戚繼光說完之后,立刻清晰了起來。

京營是跟皇權完全綁定在一起的,皇權因為京營的壯大而愈發強橫,但同樣,京營對皇權有著致命的威脅,這是一個對立且統一的矛盾體,所以京營不能軍管京師。

但匠人可以,匠人個體或許弱小,但他們的集合體官廠,擁有莫大的威能,爆發出來的力量,連皇帝都要側目,朝廷需要的一切,幾乎都可以從官廠生產,甚至是糧食。

水肥、精絕鹽的增產效果有目共睹。

匠人出身的六房書吏、衙役,可以讓順天府丞少受來自下屬方面的夾板氣,解決部分問題。

匠人前段時間剛剛下山過,沒人能夠忽視官廠匠人的力量。

“戚帥此言甚是有道理,甚是有道理!”朱翊鈞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對著馮保說道:“快去文淵閣請先生來。”

朱翊鈞讓張居正把把關,有好用的人才,自然要多詢問,制定政策時的每一分鄭重,都會讓政策更加順利的執行。

張居正很快就來了,馮保把奏對的全過程說于張居正聽。

張居正聽到皇帝要軍管京師,略顯感慨,他對弟子很了解,順天府百一這幾個字,都快成了皇帝的心病了,所以做決策,才會顯得有些急切。

其實以皇帝陛下對京營的控制力而言,緊急情況下這么做,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張居正曾經設想過戚繼光造反,大將軍和皇帝火并的畫面,那個畫面簡直沒法看。

因為皇帝只要往城門口一站,就沒有銳卒會對皇帝陛下動手。

陛下是一個從不克扣軍餉、喜歡找理由發賞銀、對軍兵極好、每天操閱軍馬、逢年過節都會去看望軍屬、太子扶忠烈靈柩從天津州回京安葬的君王。

當然上報天子下救黔首的京營銳卒,完全值得這份禮遇。

五代十國,誰的拳頭大誰當皇帝的混亂時代,那個年代的軍兵,都沒有得到過如此的禮遇和尊重,那個時候的軍兵,不過是爭權奪利的工具罷了。

五代十國,哪位天子,愿意讓太子扶普通軍兵的靈柩回京安葬?

文斗和武斗,都是斗,對國朝元氣損害的惡劣性質,完全相同,沒什么區別,武斗看起來更加慘烈一些,但是文斗,江山社稷要付出的代價也很重。

皇帝陛下是個活生生的人,對順天府百一這件事,有點急眼了,要軍管,要掀桌子,在萬歷年間是可以有效運行的。

可是萬歷之后呢,大明朝這日子過不過了?大明難道要向著暴力完全失控滑落不成?還是如同陛下從未公布的第四卷一樣,直接消滅帝制?

生產力沒有達到某種界限之前,消滅帝制絕非一個好的選擇,陛下寫完第四卷,都不肯公布,陛下也知道完全不是時候。

戚繼光的不認同,是為了長治久安考慮,戚繼光本人和皇帝關系非常好,戚繼光也是皇帝的武道老師,也是帝師,但下一任的總兵是李如松,李如松和皇帝關系就沒有這么親密了。

戚繼光現在答應,下一任總兵李如松,怕是只能,自刎歸天。

張居正聽到了皇帝說計窮時候,也產生了一種無力感,他其實也沒辦法。

當匠人兩個字出現的時候,張居正眼前一亮,而后越來越亮,他猛的站了起來,焦急的在御書房內走了三圈,才趕忙俯首說道:“陛下,臣失態了。”

“陛下,通了,一切都通了!”

“先生坐坐坐。”朱翊鈞示意張居正先坐下,不要急著表達自己的態度,孔夫子說要三思而后行,顯然張居正才經過了一思,現在他的想法還不是很成熟。

而且這個時候的張居正看起來有些激動,在情緒激動時候坐下的決策,很容易犯下重大錯誤。

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

漢武帝打贏匈奴,徹底奠定了中原王朝的根本基業,不是靠的憤怒,而是長遠的謀劃。

朱翊鈞能主持萬歷維新,不是靠著滿腔激情,也不是靠自己,而是大明國朝萬萬百姓的齊心協力,萬夫一力,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張居正坐定后,思索了足足一刻鐘,又喝了一盞茶,才開口說道:“陛下,沒有哪個進士,金榜題名時,就想著自己要做個貪官污吏,千軍萬馬闖獨木橋,為的是治國平天下,國泰民安。”

“但很多時候,到了地方履職,就不得不和光同塵,不得不同流合污,時日一久,權力、美色、金錢的異化之下,就徹底變成了一個奸臣佞臣,滿肚子的算計。”

“這也是為何翰林院翰林直入內閣參與機密的原因,因為不去地方的翰林,不會被這些徹底異化,但只修書的翰林,又太缺乏地方主政經驗,很多事只能憑空想象了。”

“現在,官廠匠人,可以成為重要倚靠了,戚帥所言,打通了吏舉法的最后一步,吏員出身。”

張居正足足講了一刻鐘,才把自己的想法講完,戚繼光在一旁聽了許久,有些愣神,他提出匠人這兩個字,完全是為了君上分憂,別無他念,但張居正卻立刻從京師想到了地方,從匠人二字想到了吏舉法。

住坐工匠出身考取吏員,吏舉法入大學堂進修獲得官身,進而獲得了完整的晉升通道。

這一點是戚繼光完全沒想到的。

果然,吏部尚書一定要擅長吏治!

就像萬士和這個禮部尚書,真的很擅長禮法一樣,時至今日,大明很多事,都要引用當年萬士和的話去解決。

如果地方也有了官廠,這些官廠的工匠培養出了足夠的書吏,而匠人子嗣們也能夠充任衙役,不用多,只要能有一少半,那么履任地方的朝廷命官,就不用倚靠地方士紳培養的書吏、衙役了。

而匠人,最是守規矩,戚繼光最喜歡的兵源就是匠人、礦工,因為不把官廠法例當回事兒的匠人,一定會出生產事故,很多法例條規的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考成法是萬歷維新的基石之一,維新不治吏,百事不成,而自萬歷十五年開始的吏舉法,將會為大明日后繼續維新,提供足夠強勁的動力。

“在丁亥學制沒有完成之前,官廠匠人成為書吏,將會成為大明吏舉法的基石之一。”張居正講完了自己的構想,表明了官廠成為地方衙門六房書吏不是吏舉法的終點,仍有后續,那就是丁亥學制大成后,人人有學上,人人有書讀。

如果丁亥學制可以完成,那么士紳階級的根基徹底動搖,丁亥學制后,大明將完成徹底的蛻變,代表著權力的進一步下探,當然距離萬民全面參政、議政還很遠。

丁亥學制絕不代表著地方士紳會徹底消亡,這些士紳在地方仍然擁有著莫大影響力,但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對階級之下的萬民,生殺予奪了,陳大壯的父親為兗州孔府的狗披麻戴孝、送殯之事,不會再發生。

“先生、戚帥,有件事,遼東農耕局奏聞,今年撫順關內的糧食產量,達到了山東的二分之一,和江西這個魚米之鄉相近了。”朱翊鈞說起了一件事兒,需要元輔和大將軍知曉的大事。

大明朝廷遠遠低估了遼東農業的潛力,萬歷維新之前,遼東漢人不過二百萬余,完全沒有資格作為布政司,所以只能做依附于山東的遼東都司。

隨著萬歷二年開始的遼東屯耕,闖關東成為了一次人口大遷徙,自萬歷二年到萬歷十八年末,流徙到遼東的漢人超過了四百萬丁口。

而今年,撫順關內的糧食產量,正式超過了江西,成為了大明糧食的主要產區之一。

萬歷九年魚鱗冊訂正,順天府的田畝為六萬八千七百二十頃一十三畝五分,687萬畝田,分為了上田、次田、下田,而順天府一畝地的產量大約為一石三斗六斛,順天府一年的糧食產量為934萬石。

如果以順天府的糧食產量為一單位,那么江西的糧食產量為順天府的38倍,而遼陽農墾局的數量為39倍,湖廣是一百倍,河南為順天府的116倍,未拆分的南衙,是順天府的138倍。

陜甘寧綏四個地方加起來,也只有順天府的70倍,也就是要兩個陜甘寧綏加起來,才是一個未拆分前的南衙。

大明糧食產量排名,南衙第一,河南第二,湖廣第三,山東第四,山東糧食產量是順天府的近80倍。

“僅僅是撫順關內,就已經有山東的一半了嗎?”張居正驚訝無比的拿過了皇帝遞過來的奏疏,和戚繼光一起看了起來,遼東這糧食產量增長速度,有些嚇人了。

朱翊鈞揮了揮手說道:“墩臺遠侯遠赴黑龍江等地,地師繪測了遼東的堪輿圖,僅僅估算,把遼東的水泡子、塔頭排干凈的話,糧食產量會一舉超過南衙。”

馮保推出了一個遼東堪輿圖,這份堪輿圖十分的精細,是墩臺遠侯和地師們十幾年如一日,用腳丈量出來的堪輿圖,山川,河流、山林、田土、黑土等等都標注的非常清晰,邊界完整。

遼陽、吉林、黑龍江流域,如果完全開墾,哪怕只有一年一熟,糧食產量也足夠超越南衙了。

當然完全開墾需要的時間,以百年計算。

“如果,天變持續加劇,那就繼續向遼東遷徙百姓,洪武永樂年間大遷徙,可以在萬歷年間再做一遍,這就需要戚帥的京營看護周全,防止生亂。”朱翊鈞說出了這次廷議的主要目的。

遼東巡撫顧養謙只奏聞了撫順關內的情況,因為撫順關外,漢民比較少、新墾生地多、產量不穩定等等原因,都讓統計數字失真,所以顧養謙沒有奏聞,撫順關內,王化兩百余年,漢民多、熟地多、產量趨于穩定,才能統計。

遼陽一地的糧食產量達到了山東的一半,還有正在墾荒的吉林、還未開發的黑龍江,遼東能夠承載的人口數量,遠超朝廷的想象。

如果天變加劇,老天爺真的要亡了大明,那就把陜甘綏地方百姓遷徙一部分到遼寧,通過綏遠馳道和京吉馳道,就食于遼陽、吉林等地。

不多,能再遷徙兩三百萬人,陜甘綏的人口在自然環境的限制下不再增長,大明度過天變的可能性會增加許多許多。

“可惜,心心念念此事的王司徒,已經認不清人了。”朱翊鈞的語氣有些悲愴,關于應對天變,天大的好消息傳來,最關切此事的前大司徒王國光,已經開始犯起了糊涂,這讓朱翊鈞感到了由衷的悲傷。

“陛下,臣待會兒代陛下,探望一下王司徒,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張居正將遼東農墾局奏疏還給了陛下,面色凝重的說道。

“好,麻煩先生了。”朱翊鈞點頭說道。

朱翊鈞覺得自己是個喪門星,每次去探望重臣,重臣不幾日就會離世,弄得朱翊鈞心里都打鼓,不太敢去探望重臣了。

他其實清楚的知道,不是他把人妨走了,而是他每次去探望,這些臣工多數都到了大漸,也就是終末期了。

張居正代為探望,算是皇帝的重視。

“那豈不是說,遼東能養百萬兵?”戚繼光眉頭緊蹙,看著奏疏上的糧食產量和堪輿圖上極其廣袤的遼東,面色變得愈發難看了起來。

糧食產量、人口、地理環境,都是戰場潛力的具體體現,顯然,朝廷對遼東產量極度低估,在過去朝廷眼里,遼東問題不過癬疥之疾,不足為慮,小打小鬧,不上臺面。

但現在看來,遼東問題,根本不是癬疥之疾,而是心腹大患!因為在電光火石之間,戚繼光看到了,遼東這片廣袤的土地,將會成為天變這種局面下的龍興之地!

天變,是氣候劇烈變化之后,水旱不調,導致糧食歉收,代表著大明腹地的糧食產量大幅度降低,吃的變少,人口不變,必然滋生民亂,而民亂進一步加劇降低人口,最終導致了糧食、人口的惡性循環降低。

大明腹地的戰爭潛力在天變的影響下快速降低,而遼東受天變影響小,降雨充足的同時,能夠養更多的人口,此消彼長,時日一長,不用五十年,遼東就會變成天變這種特殊環境下的龍興之地。

這就是戚繼光看到的遼東。

“戚帥所言,正是朕所憂慮之事,水滴石穿,以山海關為支點,大明腹地和遼東這個蹺蹺板,大明腹地的戰爭潛力會緩慢下滑,再加上一些漢壯投效夷人,真的有可能變成大明心腹大患,這也是朕為何要將高淮父子焯水的緣故。”朱翊鈞說起了之前的案子。

高鐔和他的義子高淮,被馮保以一種極度殘忍的方式焯水殺死,并且移送了解刳院,讓其尸體為大明醫學做出了貢獻。

一旦夷人坐大,迭加天變,問題會更加嚴重。

遼東不能亂,遼東亂了,大明就亂了,尤其是遼東糧食產量還在以每年一成的恐怖增長速度快速增長。

“每年二十萬丁,遷徙陜甘綏地方百姓到遼東。”戚繼光看著堪輿圖上的內容,面色凝重的說道:“這是根本之策。”

漢人越多,漢人開墾的土地就越多,就能把更多的夷人種到田里去,被種的夷人越多,遼東就越安定,遼寧則天下寧。

這就是大將軍在聽聞遼東農墾局產量后,得到的最終答案,遷民。

朱翊鈞讓馮保取來了遼東布政司辦法的墾荒照準,遞給了戚繼光說道:“朕遷民和太祖、成祖遷民是一樣的,給路費、給田契、給安家,之前遼東布政司衙門無法建立,承諾的給田無法兌現,不好大規模遷民,現在可以了。”

說過的話要算話,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不兌現,不等同于放屁?

雖然這份承諾在萬歷十九年才隨著布政司衙門設立徹底兌現,但大明人是這樣的,只要你皇帝說話算話,晚一點,大明人也可以接受,甚至高呼萬歲。

大明人更不怕什么水泡子、塔頭之類的玩意兒,吃苦耐勞、勤奮才是大明人的根本底色,這些東西,可以克服,而且朝廷提供了足夠的器械、牲畜,幫助遼東墾荒。

農墾局下轄的官營農場,光是牛就有五十萬頭,驢、騾更是超過了一百萬頭,這些牲畜為墾荒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遼東已經初步具備了大明遷民的必要條件,甚至可以說,比當年太祖、成祖皇帝遷民的時候,條件更好。

戚繼光注意到皇帝拿來的這份照準上,有糧長的簽字畫押,代表著遼東布政司已經有了完善的行政,深入到了鄉野的糧長,這是編民齊戶的先決條件。

張居正、戚繼光又跟皇帝聊了許久,才離開了通和宮御書房,戚繼光要寫《萬歷遼東遷民疏》,張居正要寫《住坐工匠吏舉疏》,大將軍和元輔的奏疏,是影響大明基本格局的奏疏。

張居正在回到文淵閣之前,先去了王國光的家中,在跟大醫官交流之后,張居正見到了躺在躺椅上曬太陽的王國光。

王國光蜷縮在躺椅上,身形有些瘦弱,身上蓋著一個薄毯,他呆呆的望著院落里如傘蓋一樣的粗壯樸樹,他有些忘記了,這樸樹是何時栽下。

他記得是嘉靖二十三年自己在中了進士后,栽種的金榜題名樹,但記憶變得模糊,好像本來就有。

不過無關緊要的小事,隨著逐漸老邁,王國光的記憶越來越混淆了起來,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疏庵,我是白圭。”張居正走了過去,坐在了王國光面前,低聲說道。

王國光聞言,轉過頭來,仔細打量了下張居正才說道:“白圭啊,你回來了?我就跟你說,不要上疏,不要上疏,看看是不是觸怒了圣上?三年了,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你怎么如此老邁?”

王國光看清楚了張居正的模樣,有些驚訝,意氣風發的美男子,如何變成了兩鬢斑白的模樣。

張居正臉上仍然帶著笑意,大醫官說,王國光忘記了好多事兒,記憶停留在了嘉靖三十六年前后,張居正在嘉靖三十一年和王國光相識,那年,王國光回京任兵部車駕司主事。

算算時間,二人的友誼已經有了四十年之久。

“現在是萬歷十九年,已經四十年了,我當然老了。”張居正開始絮叨這些年發生了的所有事,嚴嵩、徐階、高拱,皇帝從道爺變成了君上等等,張居正也是想到什么說什么。

“哦哦,這樣,你看我,老是忘,人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王國光隨著張居正的講述,他記起來一些事兒,又忘掉了一些事兒。

“天變,對天變!”王國光忽然坐了起來,面色焦慮的說道:“天變如何?”

他雖然糊涂了,但天變兩個字,總是時不時的出現,弄得他分外焦慮,他清楚的記得什么是天變,大明正在經受著怎樣的考驗,甚至清楚的記得大明應對天變做出的種種政策。

“今天我來,就是跟你說天變的事兒,遼東最起碼可以再遷徙五百萬丁口,足夠應對天變了。”張居正把遼東田土數、糧食產量等等,都告訴了王國光。

“遼東撫順關內一地,居然有山東一半的糧食,而整個遼東,算上吉林、黑龍江等地,開墾出來,居然等同于一個南衙,好好好,極好,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王國光聽聞之后,精神頭立刻好了許多,坐了起來,和張居正聊了足足半個時辰。

“你貴為元輔,日理萬機,我就不留你了,我一把老骨頭,沒什么好看的,去忙吧。”王國光倒是想多聊會兒,但他知道張居正很忙,沒有耽誤張居正的時間。

幾個大醫官感到十分驚奇,連連感慨生命的神奇,因為張居正離開后,王國光居然變得不再那么糊涂,有了許多的心氣兒,還看起了雜報。

人活一口氣,顯然天變的困境變得不那么艱難,讓王國光那口氣,又增加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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