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第九百六十五章 金堤潰蟻穴,非一夕之故_宙斯小說網
當前位置:宙斯小說網 >>歷史>> 朕真的不務正業 >>朕真的不務正業最新章節列表 >> 第九百六十五章 金堤潰蟻穴,非一夕之故

第九百六十五章 金堤潰蟻穴,非一夕之故


更新時間:2025年07月08日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徐成楚是來查貪腐,哪怕是貪官污吏也要承認一個基本的事實,那就是貪腐是一種罪行,不被世人所認可的行為。

中原這片土地,自古以來,便是:民不容貪,法不護腐。

《夏書·禹刑》有云:惡而掠美為昏,貪以敗官為墨,殺人不忌為賊。

仗著自己的強壯做惡事,掠取他人的財物,是為昏,貪婪而敗壞官職操守,是為墨,殺人毫無忌憚,是為賊,犯昏、墨、賊任何一個罪名,都要殺。

禹刑,是夏朝時候的律法。

商湯滅夏后,專門針對官員制定了《官刑》,其主要內容包括三風十愆,由伊尹制定,每一條都和驕奢淫逸有關。

比如三風為巫風、淫風、亂風,其中巫是大搞封建迷信;淫風是生活作風不正;亂風是理想信念喪失。

在商朝,違反了三風十愆的結果,會和羌人一起被‘用’掉,用的方式千奇百怪,砍掉腦袋做酒器、劈成兩半、砍去四肢等等,如果祖宗不滿意,還要繼續用更多的羌人、牲畜平息祖宗怒火。

在甲骨文里,貪這個字,上面是一張嘴,下面是個貝殼,商朝的時候貝殼是一種貨幣,貪這個字的意思就是不能吃的貝錢也要吃下去,就是貪。

貪的反義詞是廉,不該拿的不拿,不該吃的不吃。

武王伐紂,革故鼎新,商朝覆滅,周朝的時候周穆王命呂侯制定了《呂刑》。

《呂刑》共有五個刑種,林林總總有近三千條之多,可見法網之密,而在《呂刑》中,對官員的腐敗亂象進行了歸納總結,分為了五條: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

惟官,官員利用職權,相互包庇、掩蓋罪行;

惟反,濫用職權,徇私枉法,不公平不公正;

惟內,大搞裙帶關系,利用職權為親友牟利;

惟貨:利用職權為他人謀利,非法收受財物;

惟來:縱容包庇親朋好友,受他人請托枉法。

有以上五種過失,就是觸犯了‘五過’,后果相當嚴重,因為要反坐。

《呂刑》中只有五種處罰,墨、劓、剕、宮、大辟,一旦官員因為五種原因枉法,判了五罰之中的任一一個,都要反坐判官本人。

你收錢割了別人的鼻子,那大王知道了,就要割掉你的鼻子。

到了春秋戰國,各國開始變法,李悝所著《法經》,其中《雜律》篇,對于大夫等收受賄賂,直接處死;商鞅變法更是執行什伍連坐,知情不報視為同罪連坐。

到了漢代,漢文帝被貪官污吏折磨的痛苦不堪,頒布了《懲貪律》規定:吏坐受賕枉法,守縣官財物而即盜之,已論命復有答罪者,皆棄市。

貪贓、枉法、受賄、自盜,直接腰斬棄市,棄市就是不準收斂尸骨。

漢文帝作為歷朝歷代的帝王典范,他下了如此不‘仁’的規定,連尸骨都不準收斂,就是為了高壓懲戒貪腐,因為漢文帝很清楚,再不懲戒,恐怕大漢就要沒了。

《唐律疏議》則更進一步,根本不規定具體行為為貪腐,而是以六贓論罪。

六贓,就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非法獲利就要懲戒,《唐律疏議》首次采用了‘計贓論罪’量化標準進行反貪。

明承唐律,對六贓進行了更加明確的規定,四十貫斬、八十貫絞、一百二十貫磔,家人流三千里。

朱元璋還專門做了個《醒貪簡要錄》,把貪官污吏被懲處的下場一一列舉出來,讓百官日夜誦讀,引以為戒。

自古以來,從夏朝時候開始,貪腐這種行為就是錯的,民不容貪,法不護腐的集體共識,早已形成,包括貶義詞的貪得無厭、政以賄成、賣官鬻爵等等成語,都是這種集體共識的體現。

反貪是對的,貪腐是錯的。

這種共識之下,官場上和反腐司的對抗是得不到普遍支持的,甚至得不到官場同僚們的普遍認可,畢竟大明真的存在海瑞、徐成楚這樣清廉的官員,有些也知道這么做不對,但大家都拿,只能和光同塵。

陛下兵發容城,徹底摧毀了湖廣地面最后一點抵抗共識,正如徐成楚說的那樣,穿儒袍的鬧得亂子大,那就比穿儒袍的鬧得亂子更大。

萬歷反貪,已經比明初反貪要輕的多,四十貫斬已經成為了沉睡條文,關于貪腐,不鬧出惡劣后果、重大影響,基本不會觸發死刑,但對抗調查,一定是死刑。

孫奇逢一個知縣,當了五年,貪了不到四萬八千銀,哪怕是被查到,他連被反腐司稽查的資格都沒有,最多也就是個革罷官身褫奪功名的下場。

但現在,青馬橋案子一出,孫奇逢的行為立刻上升到了挑釁皇權的高度,也就是萬歷九年定大明人不入解刳院,否則孫奇逢勢必要進解刳院走一遭。

如此之下,馳道窩案查處順利,就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

大明百官清楚的意識到,不能再刺激皇權,不能再刺激陛下了,官員再不支持陛下反腐,陛下就要開始復祖宗成法。

陛下把《大誥》喚醒也就罷了,萬一陛下復祖宗成法,復到商朝,豈不是要跟小羌人一樣,被用去祭祀祖宗?

誠然,萬歷年間沒有羌人,可萬歷年間有夷人!

而且已經有些這種征兆了。

去年大明皇帝在應天府南京監斬,就在朝陽門外、紫金山孝陵搭建的刑臺,一旦真的徹底觸怒了皇帝,把貪官污吏用了祭祀祖宗,也不是不可能。

“京廣馳道,京師到開封鄭州段,也有貪腐案。”徐成楚翻動著案卷,面色凝重的對陳末說道。

陳末深吸了口氣說道:“有,這馳道,南北貫通,京師到廣州,修通的這段也有貪腐案,我在湖廣辦案,查到有關聯的貪腐案,就有七個案子之多。”

“規模如何?”徐成楚眉頭緊蹙的問道。

陳末將一本賬冊遞給了徐成楚說道:“整體涉案規模為91萬銀。”

徐成楚看完了所有的賬冊之后,合上了賬冊說道:“不查了。”

“嗯?額,不查了?”陳末感覺非常非常的意外,他驚訝的看著徐成楚,這個骨鯁正臣,為了查貪腐,連命都肯搭上!

現在面對新出現的貪腐窩案,徐成楚居然選擇了放手,簡直是比太陽大西邊出來還要奇怪。

徐成楚需要避貪官污吏的鋒芒?徐成楚現在是風頭正盛的時候!

“大工鼎建,七分到工,三分入袋。”徐成楚搖頭說道:“文成公說,這大工鼎建,有七成能用到工地上,那就是底線,一般七成用到工地,基本不會出問題,若是再低,出事了要被追責了。”

“京開馳道,一共1400里,每里9200銀,在加上陛下給的30萬銀犒賞,總計用銀1300萬銀,分為四年投入,陳指揮,91萬銀整體規模,不算大了,甚至不到一成,甚至可以說,非常廉潔。”

這91萬銀,連一成都不到,這是初步稽查的結果,就是嚴加稽查,最后規模翻倍,也不到兩成,沒有觸及到反腐司介入的紅線。

大工鼎建,是個千絲萬縷的事兒,這里面有很多的賬都只能做糊涂賬。

反腐司從設立之初的目的就非常明確,或者說反腐的目的就是壓制貪腐規模,防止大明糾錯機制失效。

不至于像王崇古那樣,拿了朝廷的銀子,宣大長城一點不建。

徐成楚不由的想起了他成為御史后辦的第一個貪腐案,大名府天雄書院山長宋善用,弄得徐成楚非常狼藉,還是陛下給他處理的后續。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徐成楚才徹底明白,海瑞作為神劍,為什么不辦王崇古。

“很難給陛下交代。”陳末眉頭緊蹙,他已經在稽查京廣馳道前半段的貪腐了,徐成楚突然說不查了,陳末還是覺得有必要查一查,哪怕是不大動干戈,也要知道,到底多少銀子沒有到工。

徐成楚想了想,搖頭說道:“我寫奏疏給陛下。”

有了一點小分歧,但也有共識,那就是出京時領的十二案,要一查到底,徹查清楚。

徐成楚的奏疏入京時,已經是九月中旬,大明皇帝朱翊鈞收到了徐成楚的奏疏,反而松了口氣,在徐成楚臨行前,朱翊鈞就反復叮囑過他,凡事都有個度。

朱翊鈞對徐成楚最大的擔心,就是他過于骨鯁了,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

“下旨徐愛卿,卿等櫛風沐雨,星夜疾馳,查明馳道窩案,民不容貪,法不護腐,實乃天命攸畏,朕心甚慰。”

“治國如持火銅鼎,火弱則鼎傾,火烈則膏焚,天下至難,莫過于是。非骨鯁不能持正,非通變不能謀國,今準愛卿所奏。”

“金堤潰蟻穴,非一夕之故;明堂峙蒼穹,在寸木之積,為億兆生民,常警戒于心。”

朱翊鈞給了徐成楚明確的圣旨,準了他的奏疏,不必過分嚴密,吹求過急,但也不要掉以輕心。

王崇古說的七分到工,朱翊鈞還專門派了緹騎去調查了一下,發現的確如此,不客氣的說,能做到七分到工,已經堪稱廉潔典范了!

比如武清伯李偉修的清華園,和米萬鐘修的勺園,是三分到工,就是說,十兩銀子,只有三兩銀子用于修建園林,其他全都被各種原因消耗掉了。

趙夢佑專門就清華園各種人工、料價等等進行了核算,除此之外,圍繞著京北園林,有上百個莊園,這些大厝,趙夢佑也專門做了賬,大多數都是三分到五分到工。

而馳道能夠做到七分到工,已經實屬不易,非常非常省錢了,過于嚴厲的追查,只會遭到普遍反對。

朱翊鈞簡單梳理下歷朝歷代的反腐共識,就想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兒,那就是乾隆末年搞出了議罪銀制度來。

這議罪銀制度一出,代表著貪腐完全合法化,只要給乾隆交夠了銀子,就能想怎么貪怎么貪。

議罪銀不是贖刑制,贖刑是犯了錯之后贖買,是有罪的,是認罪伏法,而且贖買也是減刑,非豁免。

哪怕八議八辟,這種專門給勢要豪右開的方便之門,也是承認有罪在先,皇帝念功勛寬宥在后。

而議罪銀不是犯了罪交錢贖罪,議罪銀是預付款,你付了錢,就不是罪過,就可以合法的搞錢了。

議罪銀出現一直到清朝覆滅,是漫長歷史時間里,唯一一段時間,貪腐合法的年代。

即便是胡元,貪腐也是不合法的,忽必烈讓色目人充當御史算賬反貪,只是忽必烈死后,元廷再也沒有能力反貪了而已。

合法和不合法,這一來一去,差別天大了去,韃子終究是韃子,和漢室江山格格不入。

“王謙來了奏疏。”馮保將王謙的奏疏翻了出來,遞給了陛下。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給王崇義那個嗣子求情的嗎?求情也不管用,此逆賊已然逼良為娼,朕若寬宥,人心難安,朕絕不輕饒!”

王謙和朱翊鈞私交很好,但這是公事,王謙要是給那個逆賊求情,那就要考慮下王謙的立場了。

王崇古對江山社稷有功,朱翊鈞當然念著,可王建這個逆賊干的事兒,其實是在破壞王崇古的身后名,這是皇帝不允許發生的。

官廠制可是萬歷維新最重要的成果之一,是王崇古畢生心血。

“陛下,王謙不是是非不分之人。”馮保將奏疏翻開,遞給了陛下。

王謙勸陛下仁恕?王謙恨不得陛下辦個加急!省的惹禍上身,連累無辜。

王謙的態度很明確,不能寬宥。

文成公三個字,是他爹留給他王謙的余蔭,他親爹給他攢的圣眷,憑什么王建這個嗣子破壞消耗這些來之不易的圣眷?圣眷也是他們老王家的遺產,他這個親兒子都沒享受到,就給王建消耗掉?

王建變得無法無天,正是王謙去了松江府后,京師再沒人約束,才出現了這些禍事。

王謙沒有給這逆賊求情,他在奏疏里說,死了活該。

他王謙都不敢犯的事兒,他王建憑什么犯,而且王謙還和姚光啟商量好了,姚光啟這個女婿的兒子里,找一個改姓王,繼承王崇義的血脈,不讓王崇義絕嗣。

姚光啟答應了下來,他一共有三個兒子,讓一個給岳丈就是。

“這個案子有趣。”朱翊鈞看完了整本奏疏,上半部分說的是王建的案子,下半部分則說的是松江府的一個小案子。

河南汝陽府一個大把頭,傳幫帶從家里帶了十四個人,到松江府做工賺錢。

這個大把頭利欲熏心,欠了六個月的工錢不給這些匠人,這十四個匠人都要靠著他生活,都是鄉下漢子,哪里敢反抗,哪里知道如何反抗?

但就是有四個匠人不服,一人一把刀,拿著刀闖進了大把頭的家里。

這四個人進門就喊:不給錢就砍死你們!砍死你們,別說你們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把頭大驚失色,就想奪路而逃,卻被四人堵在了偏房,動彈不得。

這大把頭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有錢,有錢。

大把頭,就把四人的工錢給了,這四人仍然不滿,讓大把頭把十四個人所有沒給的工錢,全都結清,把剩下沒來的十個匠人,全都叫到了大把頭家里,最后把工錢結清了。

這四個人領頭之人走的時候說:我們笨,但我們講道理,既然給了錢,就好聚好散。

大把頭在匠人們走后,就跑到了松江府衙門報官,松江府衙一看這事,就呈送了師爺,師爺下令刑房不理,而且還讓刑房衙役警告大把頭,膽敢生事,王法無情。

案子發生在三月份,王謙一直沒有直接干涉,但他在密切觀察,他還以為這個大把頭會發動人脈,讓這些個‘刁民’沒有任何生計可做,但王謙想錯了。

這個大把頭非但沒有發動人脈報復,讓刁民無法謀生,還專門找人,給這四個刁民找了活兒去做,這么做的原因,是大把頭怕這四個刁民無事可做,就登門訛詐。

而且只要鬧起來,刀劍無眼,傷的是這大把頭和他的家人。

“把揚州之前的案子拿出來。”朱翊鈞想起了一個相似的案子,讓馮保去拿奏疏。

萬歷十七年十一月,揚州發生了一起和這個案子高度相似的殺人案,也是傳幫帶的大把頭,從家鄉帶了匠人到城里做工,也是欠薪不給,也是持刀逼迫,大把頭被逼無奈給錢。

但揚州大把頭告官,揚州府受理了,將持刀逼迫、討薪的三人抓捕歸案。

這不抓還好,一抓出事了。

傳幫帶,都是鄉里鄉親,惡意討薪的三人被抓,一起到揚州府的同鄉,第二天就闖到了大把頭家里,把大把頭給殺了,一把火就把大把頭的家和工坊給點了,逃之夭夭。

顯然拿著刀索薪都是謀劃好的,一旦這大把頭非要繼續為難,那就魚死網破!

大火一燒,干干凈凈,什么物證都留不下,而且這些同鄉全都逃走了,根本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

最后,討薪的三個人也被放了。

揚州知府出入府衙,那是前呼后擁,閑雜人等不得近身,可是具體經辦此案的衙役們,可不敢賭這些個膽敢殺人的鄉民,還在不在揚州,衙役們把三人放了。

冤有頭債有主,這大把頭死了,就沒必要再找衙役索命了。

這案子最后就成了這么一件無頭公案,除非皇帝派出緹騎,嚴密搜索,動用巨大物力財力,否則這案子,真的很難很難抓到案犯。

皇帝沒有派緹騎過去,這個無頭公案一出,揚州知府、同知、推官等等,全都挨了一個下下評,再有一個下下評就要被罷官了。

“其實揚州府鬧一鬧也挺好的,揚州府地界,已經沒有工坊主欠薪了。”朱翊鈞合上了揚州的奏疏,揚州府經過這件事后,再無人欠薪了。

當然,皇帝也覺得有些怪異,勞資矛盾在公權力無法有效介入的情況下,居然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

這是朱翊鈞完全沒料到的結果,他其實一直頭疼,江南地區勞資矛盾的調和問題,而且他也頒布了一些政令,比如必須要契書,比如契書薪資問題可以快速審結等等。

但他的圣旨,還是沒刀子管用,這幾顆人頭,一把大火,這就平衡了起來。

朝廷不是無所不能的,沒什么好的手段,也沒什么辦法有效介入,看不見的大手,起了作用。

“寧化、瑞金等三縣鬧了一鬧,整個江西的士紳,都沒人收年節了呢,生怕再鬧出個田兵之亂來。”馮保對陛下的話,非常贊同。

朱翊鈞拿著王謙的奏疏繼續說道:“王謙還提到了一個他不能解釋的現象,他發現松江府工坊缺人缺的厲害,但是街上有很多的游墮之民。”

王謙觀察到了一個他無法解釋的現象,請求圣上解惑,王謙是真的想不明白。

大明有很多矛盾的現象,比如:明明處處缺人,總督府種植園缺人、工坊缺人、田土缺人,但大明就是有層出不窮的游墮之民,他們不事生產,操持各種惡業為生;

比如松江棉紡生產相對過剩,可是人們還是拼了命擠到這個行當里來,弄得工錢更低。

這種矛盾的現象,其實也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發力。

鄉民聽了同鄉的話入了城,他發現大把頭、同鄉說的那些話,全都是騙人的。

這年頭,敢出門長途跋涉到松江府、蘇州府、杭州府、揚州府這些地方謀生的人,每個人都是特別努力,勤奮,每個人都是懷揣著對未來的希望才選擇出門。

可是他們到了地方,一次一次的被現實打擊,不是衣食住行連牲畜都不如、就是工錢欠來欠去,動輒打罵,最終他們成為了游墮之民,干點短工,得過且過,混一天是一天,或者干脆操持惡業為生。

這個惡墮的過程,他們但凡是能贏一次,就不會選擇當游墮之民。

“越是努力,越是上進,就越容易成為游墮之民,哎。”朱翊鈞總結了下王謙說的這種現象,給出了明確的朱批。

越是努力、上進,付出和收獲的落差就越大,失望就會越多,就越容易成為游墮之民,反倒是那些喜歡隨波逐流的人,找個活兒,對付著干,對付著活,什么都不想,會輕松很多。

“要讓這些人贏,其實非常簡單。”朱翊鈞拿起了朱筆說道:“勞有所得,他們就贏了。”

朱翊鈞解釋了王謙想不明白的現象,這個現象矛盾但現實,想要改變,最重要的做法,就是勞有所得,干活真的能拿到錢。

容城縣的衙役們,一年半沒領到俸祿,干了活兒不給錢,自然就懶得干活了。

在當下大明,最重要的是不要鬧出民亂,但凡是鬧出民亂的地方,都要被皇帝嚴厲懲處,畢竟沒有民亂,就不會有人打到京師,威脅到皇爺的皇位。

皇帝一定要坐在皇位上,皇位給百姓掀了,那皇帝還是皇帝?

如何不鬧出民亂,皇帝也給出了明確的道路與指示。

極端偶發事件,就是火苗;

走投無路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干柴。

偶然事件是不可控的,沒人能阻攔偶然事件的發生,哪怕是富的像松江府這種地方,依舊有人間疾苦,依舊有死人持刀上門索薪之事發生。

偶發不可控,但干柴的多少,是可控的。

而讓干柴不會一碰就著,燃起熊熊大火的辦法,也很簡單,有口飯吃就行。

大明人并不是很多,人口也沒有快速、爆發式的增長,天變之下,也看不到腹地爆發式增長的可能了。

大明的田畝也足夠多,能夠養得起這么多人,只要衙門能讓鄉賢縉紳遵守他們許下的承諾,災年減租,允許種土豆、番薯這些雜糧。不在水源溝渠為難鄉民等等,萬民就可以有口飯吃,就不會鬧出民亂。

一般而論,人們不會從制度、結構、觀念、精神、人的本質等等角度,去判斷社會優劣,因為這太麻煩了,千人千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很難說服他人。

人們往往從自己的日常生活出發,或者說從腸胃出發,去判斷社會的優劣。

這一點,朱翊鈞已經不知道下過多少次圣旨,反復告誡官員,應該知道民生是根本之務,圣旨和民生之間,選擇民生不會視為抗旨不遵。

徐州知府劉順之為了抗旱,就放了運河的水,朝廷沒有問責。

“陛下,金池總督府的賀表來了。”馮保看陛下處置了王謙奏疏,將石隆侯鄧子龍的賀表放在了陛下面前。

陛下明旨不得送昂貴的賀禮,但總督府們,還是想盡了辦法,折騰點有用的事兒,讓陛下高興。

金池總督府在萬壽圣節之前,完成了大金池、赤軍山港正衙鐘鼓樓的營造,向陛下道喜。

正衙鐘鼓樓很重要,因為一個京師時間,一個當地時間,只要京師時間準確,就可以精準的計算經度,確定在海上的位置,過往船只,都可以在金池、赤軍山港矯正自己的時間了。

這是萬歷開海的一小步,是結結實實、腳踏實地的一小步。

相關


上一章  |  朕真的不務正業目錄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