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東風破(五)→、、、、、、、、、、、、、、、、、、、、、、、、、
無憂巷口,蒯錯默默駐足目送,望著那背影漸行漸遠,他的嘴角微微揚起邪魅的弧度,仿佛正在引誘著獵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子猷兄因何到此啊?”
蒯錯轉身望去,正是盧琛,他邁著從容沉穩的步伐走來,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蒯錯呵呵笑道:“忙里偷閑,苦中作樂,難道子諒兄不是如此嗎?”
盧琛微笑道:“相約不如偶遇,不妨進來小坐,與我品茗論道如何?”
蒯錯也不推辭,呵呵一笑:“子諒兄的茶,想必會讓我大開眼界。”
這宅子先前被李如柏精心修繕了一番,融合了菊下樓的酒吧和書肆氣質,珍藏了許多陳年佳釀,還有不少風月小說,宅中到處充斥著濃濃的小資情調,卻又不失溫馨。
盧琛對李如柏留下的這些東西全然不感興趣,唯獨院中那小片菜園子看著還算順眼,里面栽種的菘菜北方甚是少見,盧琛每日會親自照料,以便他日邀雨輕品菘嘗筍。
蒯錯看這黑紅的茶湯,不禁問道:“這是什么茶?”
盧琛笑道:“此茶名叫黑玉,產自關中地區,是我在繁陽鎮偶然得來的,子猷兄覺得味道如何?”
蒯錯輕啜一口,然后道:“確實與其他不同,看起來子諒兄在繁陽鎮有驚也有喜,算是不虛此行。”
盧琛放下茶杯,微微垂眸說道:“這應是宮廷御用貢茶,怎會落入胡商之手,倒讓我著實不解,可惜那胡商已葬身火海,只留下這小罐茶葉而已。”
蒯錯笑道:“棗嵩贈與他的也未可知,畢竟縱火燒街的幕后指使就是棗嵩,這點茶葉又算得了什么?”
盧琛搖頭,淡笑道:“這是今年新進貢的茯茶,此茶為皇后所愛,專供皇后享用,因產量極少,連魯郡公府上也未必會有這樣上等的茯茶,王中郎只怕是更沒機會得到,像棗嵩這樣的一介散官又如何能夠得到?”
蒯錯也放下茶杯,沉聲道:“依子諒兄所言,幕后主使似乎是另有其人。”
盧琛笑問道:“難道子猷兄不這么認為嗎?”
蒯錯望著他,似笑非笑地問道:“子諒兄當真想要查出真正的兇手?”
盧琛與他對視道:“殺人者還逍遙法外,我又豈能心安?”
蒯錯道:“有關茯茶一事,我會請士文兄幫忙調查。”
盧琛起身道:“那我就先謝過子猷兄了。”
蒯錯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子諒兄還是要放寬心,凡事看淡些,一切順其自然便好。”
在離開無憂巷后,蒯錯的牛車駛向城東,車內一灰綠布衣的中年男子為他沏好茶,說道:“果然不出小郎君所料,盧琛也要入局了。”
蒯錯端起這盞玉杯,聞著茶香,笑道:“茯茶確實是好茶,當然還需蔡叔親自來烹煮。”
蔡貫是蔡攸哲從叔,早年被蔡攸哲父親算計,造成不可逆的足疾,走路一瘸一拐,常遭族人蔑視,蒯錯卻對他另眼相看,他便入蒯府做了門客,后跟隨蒯錯一起來到洛陽。
龐坦獲罪入獄,龐敬被殺,皆是出自他的手筆。
蔡貫捋須沉吟道:“接下來就要看司隸校尉許奇會不會護短了。”
蒯錯嘴角猶帶著微笑,眼神瞬間變得陰冷:“陛下要殺之人,誰又敢阻攔?”
天色將黑,胭脂鋪子還未關門,古掌柜照常看著賬本撥動著算盤,店內很是安靜。
這時有個人走進來,低低的說道:“古叔,我回來了。”
那人摘下斗笠,古掌柜見后驚愕不已,忙去關門,然后轉身走近他,細看后方問道:“你是秦蝌?”
“是我,古叔。”
他這一聲古叔,讓古掌柜熱淚盈眶,聲音哽咽道:“既然你還活著,為何到如今才回來,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秦蝌撲通跪地,滿面愧疚道:“是我無用,沒能保護好主人,我沒臉見你,更沒臉見小主人。”
古掌柜顫聲問道:“主人真的不在了?”
秦蝌淚如雨下,難掩悲痛的道:“當年我見到主人最后一面時,他已身中劇毒,卻并未告知我緣由,只是在臨死前交待我一件事,讓我去離狐縣幫他取一件東西,然后將其毀之。
可我還取到,就遭到鄭家人暗算,從著火的村子中死里逃生后,我恐怕再回洛陽會引起鄭家人的注意,連累到你們,便直接去了西涼,隱姓埋名生活了多年。”
古掌柜聽后也落下淚來,又問道:“主人命你去離狐縣尋找何物,為何還要將其毀之?”
秦蝌回道:“是一本兵書,主人說此書會帶來無盡的殺戮,便命我毀了它,雖然我未拿到,但那場火只怕也將它燒的一干二凈了。”
古掌柜心中一震,問道:“難道是傳聞中鐘會留下的兵法奇書?”
秦蝌點頭道:“正是此書。”
古掌柜用衣袖擦去淚水,扶他起身,說道:“此處不宜久留,還是先隨我去見過雨輕小娘子后再做安排吧。”
此時在廷尉獄中,有個年輕官員吩咐獄卒打開牢門,然后緩步走了進去,鄭豐盤坐在草席上,雙目微合,一語不發。
“你將龐坦視為知己,不可能供出他,可惜你在審訊中露出了破綻,只能怪你文采盛名,給一些人從你的詩文中抓到了把柄,平白枉送了兩條性命。”
鄭豐睜開雙目,問道:“龐氏子弟與你毫無瓜葛,你為何要殺無辜之人?”
他面無表情的道:“在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無辜之人,就像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會承認自己是制造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龐氏子弟亦是如此。”
“在你心中,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
他眸中掠過一絲笑意:“沒必要再無謂的執著,事已至此,我們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鄭豐對他這樣的回答沒有多少失望,已知結果就不會再有期望,搖搖頭說道:“你我之間過去種種早已了結,你又何必為此走這一遭?”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鄭豐對死亡的來臨并不感到恐懼,只是希望在他死后,一切都可以塵埃落定。
他卻突然走近,低頭附耳道:“太平盛世,我怕是沒機會看到了,你就替我好好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