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黝黑的大霧彌漫跌宕，夾雜著滾滾煙塵，似厲鬼張開了獠牙，要將整個山寨吞噬殆盡。
劇烈搖晃的地面使得人根本站不穩，唯獨曲歲歡屹立山巔，直視巨型石像那雙眼睛。
一瞬，她好似窺見了未來。
未來……
大雁村被掩埋，無數鮮活的生命被塵土扼住呼吸，他們被強行砸斷腿，在悲戚的求救聲中活生生被壓死。
未來……
大雨傾盆而下，沖刷出斷胳膊短腿，血淋淋的腦袋一個又一個從泥巴里冒出來，森森白骨，無數冤魂因怨念走不出這座大山。
未來……
外界因為恐懼將大山封閉，直到化為荒蕪的可怖的陰山，而它的周圍再無法吸引人前來，無數山寨再次陷入貧困。
貧困，祖祖輩輩，無窮無盡……
曲歲歡猙獰著瞳孔窺見萬物，她宛如被掏凈心肺，于原地呆若木雞，在人群的逃命聲中顯得格格不入。
就在她失神中，忽地，巨型石像手中那顆滾石徒然墜落，直直朝她而來。
迎著傾斜而下的沙塵，她瞳孔印著滾石影子，腳下卻動也不動。
就在滾石即將碾壓而過，林犟不知道何時逆人群返回，猛地撲上來，將她撲倒在一邊。
他額頭被飛揚的泥沙割開幾道口子，血順著他眼角眉梢劃過。
他卻感覺不到疼，只一個勁死死地，把曲歲歡護在懷中。
曲歲歡終于回過神來，她定眼望著林犟。
冰冷的指尖顫抖著，點在他眉心。
“林犟，我給予你開口說話的能力，現在，你必須聽我的。”
“不要回頭，一直往山下跑，疏散人群，務必不讓任何一個人傷亡。”
林犟眉目掠過驚濤駭浪，可他來不及思考太多，只死抓住她的手不放。
“放心，我會沒事的，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仙女喔，我會救你們。”
說完，她故作輕松的神色徒然嚴肅。
只見，山體轟隆一聲巨響，大面積傾塌而下。
她一掌推開林犟。
“跑！”
林犟被推了很遠，身體擦著階梯青青紫紫一片。
他卻顧不上太多，毅然決然回頭。
目光所及，終身難忘。
一女子懸在半空，青絲盡散，白衣招搖，兩道巨大的金色光輪飄浮在她周身。
她腳尖輕點掃帚，掌心打出赤金紋路，正對山體，堪堪阻攔傾塌的半面天。
恐怖如斯的黑幕包裹她，吞噬她，卻見她腳下的掃帚分化成無數個虛無，一如張張利網，將所有泥沙全部兜住。
她掌心再集茫茫星海，一點點擦開，食指與拇指呈慢動作交迭。
林犟清清楚楚聽見她念。
“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八方神威，保命護身，破！”
瞬間，金光乘風掠起，如一柄通天劍刺破泥沙，擊碎坍塌的山巔。
塵土飄散，浩淼如煙，卻見它們全部向一個方向聚集，籠罩在半空，沿著逆時針方向全部收歸白衣女子掌心。
緩緩地，一點一點，竟然……
在她掌心旋成一座山！
彼時，林犟震再聽不見任何聲音，眼睜睜看著萬物歸元。
云霧雖未散開，山卻變為原來的山，只有周遭紛紛揚揚的鳳凰花，昭示著這一切曾經來過。
而懸在半空的白衣女子，卻在這時候如一張脆弱的白紙墜落。
他身體比腦子反應快，渾身力量在這一刻爆發到極致，沖上山頂，膝蓋骨往前一撲。
接住下墜的人。
即便他的褲子被地面擦破，血順著布條往外滲，也感覺不到疼。
他滿心都是懷中蒼白的曲歲歡，她穿著和上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人還是那個人，卻完全變了。
白裙綴滿金線，肉眼可見迸發光暈。
眉心一點，圣神不可侵犯。
看著焦灼的他，曲歲歡這才吃力一笑。
“我沒事，還差一點，要讓大家忘記今天的事。”
一旁，化為本體的憨瓜已經急得跳起來。
“嗚嗚嗚，主人，不要了，我們已經用所有功德來逆天改命，你會被反噬的。”
曲歲歡搖搖頭，好似下一秒就要離去。
“沒事，欠一筆功德，以后再賺。”
她強撐著站起來，若不是靠著林犟，又要栽倒在地。
男人擔憂望著她，內里早洶涌澎湃。
曲歲歡指尖捏訣，卻沒有一絲靈力可用。
她試了幾次，如憨瓜所說，功德耗盡，到達反噬的臨界值。
可她不放棄，繼續嘗試。
林犟摟著她，未曾離開一步，緊張得大顆汗往下滴。
誰也沒有看到，巨型石像背后，蘇怡桐露出猙獰的臉來。
她和那群蠢貨不同，地震發生，別人都往山下跑，她選擇往上逃命。
自然窺見了曲歲歡施法的全過程。
她從一開始的驚恐變為不甘心。
曲歲歡根本不是卑賤的村姑，她竟然是仙。
怪不得她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怪不得她能贏過她。
憑什么？
她才應該是高貴的人，曲歲歡只是她的替身，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垃圾。
她接受不了曲歲歡各方面都贏過她，尊貴的出生是她最后的底牌，現在這張唯一的底牌也沒了……
不，她不甘心，她要把她踩在腳底。
可是，該怎么做呢？
除非……曲歲歡死了……
蘇怡桐因這個念頭渾身顫栗，對啊，曲歲歡現在靈力耗盡，如果她這個時候死了，她是不是永遠成不了仙，墮落成爛泥？
對，一定是這樣。
蘇怡桐成功瘋了，她望著巨型石像手中那顆滾石，順著觀光樓梯爬上去。
滾石由于安全考慮，被機器固定，若想取下來，只需操控機器按鈕。
蘇怡桐雙瞳染上血紅，叫囂著，只要把滾石推下去，曲歲歡死了，以后所有的目光只會為她停留。
她按下按鈕，輕松將滾石往下推。
滾石撼動地面，勢不可擋朝曲歲歡方向襲去。
曲歲歡剛想到一個擁有功德的極端辦法，她滿心歡喜抬頭看林犟。
卻見他滿面驚懼。
“林……”
男人徒然伸手，將她猛地往旁邊一推，剛好錯開襲來的滾石。
而他自己，來不及避閃，被滾石往崖邊強勢一撞。
曲歲歡從地上抬起頭來，回眸，瞳孔凝結，擴展再擴展。
林犟被撞出圍欄。
他的身體呈慢動作下墜，直到……
被尖聳的石林刺穿。
血順著石頭洶涌而下，霎時染紅了一片。
那一瞬，時空仿佛暫停，唯有鳳凰木迎風吹拂，違背時令暫放的花朵向一邊傾斜。
曲歲歡呆愣愣在原地，半張著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卻足矣看清男人起唇，含血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第一句話。
他說……
“小仙女，愿你歲歲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