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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現場的清理工作也有了新的進展,皮鵬和彭鷹篩完了堂屋地面上的大部分灰燼,發現了一個小型水泵。地上有帶狀燃燒物的附著痕跡,從門口一直延續到油桶,說明汽油在門口被點燃,火燒到油桶,然后引起爆炸,繼而引發大火。黃一為認定這起火災是人為縱火,但東屋受害人的死還需要詳查。
黃一為向坪北縣刑警大隊隊長簡彥平說明了自己的判斷:爆炸發生在凌晨3點左右。院門是從內部上鎖的,院墻上有玻璃碴,沒有發現攀爬的痕跡,所以兇手不是從這兒離開的。嫌疑人可能從超市臨街的門進入,鎖沒有被撬壓過,說明嫌疑人可能有鑰匙。兇手進入超市后,從超市南門進入院內,然后進入南房,死者非常熟悉環境,可能是熟人。院門已經鎖了,超市的卷閘門也鎖了,南房的門沒有鎖,兇手進入了南房的堂屋,把少量汽油倒在地上,點燃地上的汽油并最終導致爆炸。點燃汽油后,西屋的兩位年老受害者聞到了燃燒的味道,開門查看情況,正好發生爆炸,被爆炸的氣浪推至西墻邊撞暈,然后火熱蔓延,燒死了兩人。東屋的死者吃了感冒藥和青霉素,還喝過酒,發生了嚴重的過敏反應。火災發生時受害人躺在床上,瀕臨死亡,最后火勢蔓延,將他的尸體燒毀,所以東屋的死者死于藥物過敏而不是火災。可以確定火災是他人縱火引起的。
聽了黃一為的情況說明,簡隊問:“可以確定藥物過敏致死是死者誤食還是他人下藥嗎?”
黃一為搖搖頭:“不能確定,但我們建議查一下青霉素的來源,可能會有線索。”
簡隊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很快分配了任務。一路繼續留在案發現場與市局技偵組一起“扒灰”,盡快清理現場。一路查詢張家夭村的所有藥店、診所、赤腳醫生,尋找青霉素的來源。一路詢問報案的鄰居,了解案發前后的情況以及受害人的家庭情況和社會關系。
據鄰居反映,東屋的死者叫葛二虎,西屋的兩名死者是葛二虎的父母。老葛本來有三個兒子,是鄉里有名的混混,人稱“葛家三虎”。大兒子葛大虎參與黑社會毆斗被火槍打死了,死時28歲。小兒子葛小虎到野湖游泳,因無人施救,溺水而死,死時15歲。只剩下了葛二虎,成天也是吃喝嫖賭,開了這個超市,其實也就是個小商店。生意一般,只夠老葛兩口子勉強度日。因為地處省道,過往車輛比較多,加油站距離較遠,所以葛二虎就做起了加散汽油的生意,服務對象是本村的摩托車和過往的汽車。另外,葛二虎還從大貨車上偷柴油,賣給一些小型加油站,做的是無本買賣。超市門口的那輛面包車就是葛二虎的,用來運油。
葛二虎是惡霸,村里人沒人敢管。即便大車司機發現了,也在葛二虎的威脅下不敢說話了,畢竟成天從這條路過,怕惹麻煩。葛二虎進過幾次監獄,由于他干什么壞事都是一個人,沒有同伙,犯罪情節又達不到涉黑的程度,最多也就是坐一年半載牢就出來了。大家巴不得躲他遠一點,不想惹麻煩。
老葛夫妻倆人倒是不錯,這些年沒少給村民道歉,也沒少被兒子打。村里人都說,老葛教子無方,這是他們的劫難。葛二虎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昨天好像回了鄰村的娘家。老葛還有一個女兒,女兒嫁到了縣城西邊的四十里鋪,每個月會來一兩次,看望老葛夫妻。
簡隊派人從鄰村接回了葛二虎的妻子侯小翠。侯小翠見到自己家的慘狀,哭得泣不成聲。孩子只有3歲,也跟著媽媽一起哭得聲嘶力竭。為避免侯小翠觸景傷情,簡隊把侯小翠母女帶到了位于移民新村的派出所,并囑咐各路人馬及時匯報情況,并在派出所會合。黃一為趁著哄小女孩玩的功夫,取得了小女孩的頭發,以備作DNA鑒定,進一步確認三具焦尸的身份。把小女孩交給了女民警后,來到了詢問室里。
侯小翠擦著眼淚說:“葛二虎不是東西,但公公婆婆對我還算不錯,孩子還小,要不然我早就呆不下去了。葛二虎吃喝嫖賭,什么都干。一不順心,非打即罵。你們看看。”說著,擼起襯衫的袖子,上邊有多處淤青和皮外傷,“結婚五年了,我身上的傷幾乎沒有斷過。”
簡隊問:“為什么不報警?”
侯小翠看了一眼派出所的王所長,苦笑了一下。王所長說:“我們接到她的報警,也出過警,還拘留過葛二虎,但是沒有什么效果。”
侯小翠接著說:“效果就是我會被打得越來越厲害。”
簡隊明白了,又問:“為什么不離婚?”
“離婚,拿什么離婚?”侯小翠捋了一下額前的頭發,“連結婚證都沒領過,人家根本不給辦離婚。再說了,他威脅我,我要敢離婚,他就讓我娘家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簡隊有點憤怒了:“這葛二虎也太混蛋了。”
“除了公婆還不錯,老葛家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都不得好死。”侯小翠恨恨地說。
黃一為插了一句:“葛小虎死時還是個孩子,你這么說好像不太合適吧?”
侯小翠冷冷地說:“葛小虎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從小手腳不干凈,經常欺負其他同學,一有什么麻煩,大虎和二虎就拼命護著小虎。小虎有恃無恐,壞事做絕。游泳的時候腿抽筋了,本來岸上有五六個伙伴,但沒有一個去救他,最后才淹死了。村里人都說大虎和小虎是罪有應得,說二虎遲早有一天會有報應,我都沒辦法反駁。”
黃一為略一思索,問:“你知道葛二虎是怎么死的嗎?”
侯小翠看了看黃一為,撩了一下散落在額頭上的頭發,問:“不是燒死的嗎?家里都燒成那樣了。”說完又哭了起來。
“老葛夫婦是燒死的,葛二虎在起火時就死了。”黃一為說。侯小翠很驚訝,黃一為看看她說:“你老公明明生病了,需要人照顧,昨晚為什么要回娘家?”
侯小翠擦擦眼淚說:“今天是我媽的50歲生日,想在崔家夭的馬海飯店吃飯,我弟弟找我商量一下今天中午吃飯的事。二虎只是小感冒,我交待了公婆照顧他。本來我也想讓二虎一起回去,但二虎煩我娘家人,拒絕了,所以我就帶孩子提前回了娘家。”
“葛二虎對什么藥物過敏嗎?”黃一為問。
侯小翠愣了一下,看了黃一為一眼:“二虎身體很好,很少生病,也很少吃藥,沒發現對什么藥過敏。”
黃一為追問道:“凌晨23點之間,你正在干什么?”
侯小翠摸了一下額頭:“在睡覺。”
“有人能證明嗎?”黃一為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她。
侯小翠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你們懷疑我?”
“不是懷疑,而是必要的詢問。”黃一為說,“對于每個關系人,我們都這樣問,你可以理解成懷疑,但更可以理解成排除你的嫌疑。對嗎?”
侯小翠似乎打消了顧慮:“我在娘家睡覺,我也有點感冒,可能是二虎傳染的。吃了藥,我就睡了,我和我女兒在一個房間。院門是從里邊上了鎖的,我爸拿著鑰匙,我根本出不去。”
“你家有小超市,門很多,平時是怎么鎖門的?”黃一為突然想起了一些細節。
“超市卷閘門的鎖壞了,二虎自己安了一個扣環,用鎖頭鎖的。鎖完超市以后,向南步行,從街上繞到院門,進來以后,從里面鎖門。南房的門一般不鎖,現在是夏天,天氣太熱了,開門比較涼快。”侯小翠說的細節與黃一為對案發現場的推斷完全一致。
黃一為問:“你吃得是什么感冒藥?”
“感冒通和羅紅霉素。”侯小翠說。
黃一為心里一驚:“你沒有吃過青霉素?”
“沒有。”侯小翠平靜地說。
“這幾天,你不要出門,就住在娘家。”黃一為囑咐了她一下,“你家的事可能是有人放火,我們會隨時找你了解情況。”侯小翠終于長出了一口氣,含著淚點點頭,沒說什么。
在黃一為問話的時候,簡隊已經安排了人去崔家夭村的馬海飯店落實侯家姐弟是否定餐。這時,孩子又哭鬧起來,黃一為只好讓人送侯小翠和孩子先回去。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景,簡隊問黃一為:“黃隊,你覺得侯小翠有嫌疑嗎?”
黃一為摸著下巴說:“她有沒有嫌疑,我不敢斷言,但她說了謊。”
簡隊很感興趣:“是嗎?我怎么沒看出來?”
黃一為解釋道:“說家庭情況的時候她的表情很自然,應該是實話。我突然到死因的時候,她看向我的方向,并且觸碰了一下額頭,我猜她有可能說謊了。”
“你突然問到她不知道的問題,她有點吃驚不是很正常嗎?”簡隊很疑惑。
“不,她沒有吃驚,而是緊張。她看向我,可能是因為我坐在門旁邊,實際上她是在看門,這是典型的逃離反應。”黃一為說。
簡隊追問:“她就沒有可能真是看你嗎?”
黃一為說:“的確有可能是真的看我。她還撩了一下額頭上的頭發,其實是通過觸碰額頭來解壓,人說謊時會有心理壓力,可能導致血壓升高,心跳加快,通過觸摸額頭、鼻子、嘴唇、下巴等這些部位來釋放壓力。另外,她還沒想到我會問到葛二虎藥物過敏的事物,她有一個驚恐的表情。”
簡隊又問:“有嗎?我看她就是愣了一下。”
“微表情是轉瞬即逝的,最短的微表情只有1/25秒,很難捕捉到。所以錄像很重要,最好能錄到全身,這樣更利于判斷說話人的心理活動。第一反應才是人的真實反應,后來的表現都是人愿意讓別人看到的一面。侯小翠后來的回答太過于平靜和流利,這不太正常,很可能是提前準備好的。可能她沒有想到我們這么快問到了藥物過敏的事情。”黃一為說,“我說到可能是有人縱火的時候,她長出了一口氣,眼睛閃過一絲喜悅的神色。”
“還有喜悅?”簡隊徹底懵了。
黃一為微笑著說:“難過時,人會瞇眼,瞳孔不會放大,嘴角下撇,而不是上揚。而她不僅有瞳孔放大,還有輕微的嘴角上揚動作,您可以查看一下詢問錄像。”
簡隊讓民警把錄像畫面放大,速度放慢,果然發現了這些細節,當即伸出了大拇指:“了不起,我長見識了。可是,她為什么會有喜悅的表情?”
黃一為神秘地笑了笑:“她知道了我們認為兇手可能另有其人,她放心了,可能還會有些竊喜。當然,這些不能作為證據,還要落實她提供的情況,這些就是你簡隊的強項了。”簡隊派了兩個民警,監視侯小翠。
下午,經驗證侯小翠的女兒與三位死者均有血緣關系。飯店的老板馬海證明侯小翠昨天確實來訂過桌,但菜還沒有點,說是要和弟弟商量一下。查青霉素線索的干警也回來了。據一個診所的醫生反映,侯小翠昨天確實因為感冒來找他就診過。當時醫生給她開了感冒通片和羅紅霉素,但她說她病得比較嚴重,要求換成青霉素,因為效果更好。他們一家都在那個診所看病,他明明記得侯小翠每次來買藥的時候都是買羅紅霉素,這一次卻要求換成青霉素,這很奇怪。
簡隊覺得,侯小翠殺死葛二虎的嫌疑更大了,現在有兩件事情需要落實:一是剩余的青霉素在哪里;二是侯小翠為什么要殺葛二虎。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到底是什么樣的恩怨導致一對過了五年日子的夫妻到了相恨相殺這一步。
葛二虎的姐姐葛蘭找到了,她滿臉疑惑,還不知道娘家的事情。聽完了簡隊的敘述,葛蘭失聲痛哭。簡隊沒說什么,把紙巾遞了過去,這樣的事情他見多了。發生別人家的事叫做故事,發生在自己家的事就是事故。慢慢地,葛蘭止住了哭聲,說出了她心目中的這個家。
老葛重男輕女,生下大虎,他高興壞了,把大虎慣得不成樣子。過了兩年,生下葛蘭,一看是個女兒,老葛連自己媳婦都沒管,直接找人打牌去了。葛蘭穿的衣服經常是大虎穿剩下的,只讀到了小學畢業,老葛就沒讓閨女再讀書。葛蘭很早就到理發店當學徒,學了理發的手藝,后來用家里的房子開了理發店。二虎比她小八歲,小虎比二虎小五歲。
由于家里名聲不好,作為一個農村姑娘的葛蘭一直和父母一起拉扯二虎和小虎,直到28歲才出嫁,對方看中了她的理發手藝才同意結婚的。房子在她出嫁后被已經成年的二虎改成了超市,二虎沒有好好經營,丟給了父母。大虎好勇斗狠,跟人打架,被打死了。二虎不愛打架,成天坑蒙拐騙偷,不干正事。小虎年紀很小,就已經是有名的小霸王,游泳時腿抽筋,無人施救,最后淹死了。小虎死后,她對那個家已經徹底失望了,就從縣城東邊的崔家夭鎮嫁到了百里外的四十里鋪。除了盡孝,時而回來看看父母,她根本不想回到那個讓她辛苦了十幾年,痛苦了二十多年的家。
簡隊問:“葛二虎有沒有藥物過敏的經歷?”
葛蘭擦擦眼淚,想了想:“二虎對青霉素過敏,還去過縣醫院就診。”
簡隊立刻來了精神:“有什么癥狀?”
“渾身起紅點、紅斑,咳嗽,喘不上氣,發燒,反正挺嚴重的。當時醫生警告我們不要亂吃藥,會死人的。我照顧二虎十來年,只要二虎感冒了,我都不讓他隨便吃消炎藥。”葛蘭回答道。
“侯小翠知不知道二虎對青霉素過敏?”簡隊問。
“應該知道,五年前他們結婚的時候,我告訴過她。在別人眼里,二虎雖然不是什么好人,對我來說,他好歹是我弟弟,所以我才告訴小翠的。我還是希望小翠能把二虎照顧好。”葛蘭說。
“他們夫妻關系好不好?”簡隊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二虎脾氣不好,經常打媳婦,關系肯定不會特別好。我爸和我媽總向著小翠,幫著小翠干活,說好話。我覺得我爸媽和小翠的關系應該不會太差。”葛蘭回答道。
“最近,他們有沒有出現過特別大的矛盾沖突?”簡隊繼續追問。
葛蘭突然愣住了,說:“你們為什么老問小翠的事情?家里著火跟她有什么關系嗎?”
簡隊很嚴肅地告訴她:“侯小翠和二虎這幾天都感冒了,侯小翠買的消炎藥是青霉素,這可能與二虎的死有關。我希望你實話實說。”
葛蘭驚愕之余,突然哭了起來,拍著桌子說:“報應!報應!這就是報應!
簡隊和黃一為對視一下,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葛蘭說:“大概一個星期前,小翠給我打過電話。她說二虎讓她——讓她——”說到這里,葛蘭有點哽咽,又有點不好意思,吭哧了半天才說出來:“讓她去賣!”
在場的民警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簡隊以為聽錯了,問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你再說一遍。”
葛蘭調整了一下情緒,說:“最近半年,大車司機提高了警惕,二虎覺得柴油不好偷了。他就想讓小翠去陪那些大車司機睡覺,掙些錢。二虎說小翠不同意,就讓她娘家不得安生,還要打死她。”
剛說完,派出所一個年輕民警就把手里的筆摔到了地上,一邊罵道:“真TM混蛋!這種人真是死有余辜!”王派長急忙制止了他,可以看得出來在場的人都很氣憤。
“小翠愿意嗎?”簡隊問,問完了,也覺得自己問得很多余,但又不知道該問什么。
“小翠當然不愿意了。二虎就打她,她也沒有辦法。上星期給我打過電話,讓我給二虎說說。我說了,二虎也答應了,但依照二虎的性子,他應該是敷衍我的。他不會聽我的,更不會聽小翠的。”
正在這時,監視侯小翠的警員打來了電話,說侯小翠拎著一個行李箱出了門,沒有帶孩子,看樣子是要出遠門。簡隊當機立斷,立即把侯小翠帶回來問話。
他說:“立即帶侯小翠回來問話,而且在她娘家找一下,看沒有吃剩下的青霉素,如果能找到,也帶回來。”
打完電話,簡隊坐到了椅子上,說:“家暴妻子,威脅岳父家,強迫妻子賣淫,葛二虎顯然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侯小翠23歲,與葛二虎相差12歲,當年怎么選中葛二虎的,為什么不領結婚證?”
“冤孽!罪過呀!”葛蘭表情很痛苦地說,“大概五年前,二虎從鄰村喝完酒。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小翠,把小翠給糟蹋了。小翠的弟弟想給姐姐出氣,來我娘家找二虎打架時,我們才知道這回事。小翠的父母比較傳統,怕傳出去名聲不好,但小翠的弟弟想報警。我親自到小翠家,給小翠全家下跪,最后終于沒報警。我們家出了8萬元彩禮,才把小翠取過了門。我們不敢張揚,叫個別親戚吃了個飯,也沒領結婚證。婚后他們生下了一個女兒,過到了現在。”
簡隊心里暗罵葛二虎是個十足的混蛋,但他似乎找到了侯小翠的作案動機。
半小時后,侯小翠被帶回來了,吃剩下的青霉素也在行李箱里找到了。簡隊和黃一為再一次坐到了她的對面。
簡隊說:“再一次把你叫回來,知道是為什么嗎?”
侯小翠頭也不抬地說:“我不知道。”
“你拿著行李箱,想去哪兒?我不是說過,你不要離開,我們有可能再找你了解情況。你說說,你為什么要走,要去哪兒?”簡隊質問道。
“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我想出去打工,順便散散心。”侯小翠輕描淡寫地說。
簡隊嚴肅地說:“公民有協助警方調查的義務,我已經很明確地說過,你暫時不要離開。如果你知情不報,隱瞞真相,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你們讓我來,我不是都來了嗎?我哪里不配合了。”侯小翠有點針鋒相對。
簡隊知道不拿證據出來,她什么都不會說。簡隊拿起了在她行李箱里找到的吃剩下的青霉素,說:“你不是說你吃的藥是羅紅霉素嗎?這青霉素是怎么回事?”
她一臉平靜地說:“羅紅毒素還有一顆,我確實昨晚吃了一顆。今天才吃的青霉素。有什么不對嗎?”
“上次來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說你買了青霉素?”簡隊有點上火了。
“上次你們也沒問呀!”她很不屑地說,“你們問我吃過什么藥?我說吃了感冒通和羅紅霉素。這有什么毛病嗎?”
簡隊真生氣了:“為什么診所的醫生說你平時感冒買羅紅霉素,這次為什么要堅持改成青霉素?”
她淡定地說:“饅頭吃多了,換一次米飯,也要向你們報告嗎?”
葛二虎死亡的當夜,她回了娘家,藥也許不是她讓葛二虎吃的,現在已經死無對證了。簡隊還真沒有好辦法,指了她一下,欲言又止。黃一為發現了她前后兩次接受詢問的變化,跟侯小翠聊起了別的。
黃一為說:“你的邏輯思維和口才都很好。你當年高中畢業,學習成績不錯。雖然發揮失常,沒有考上大學,但你好歹有基本的善惡是非觀念。葛二虎是個什么人,你很清楚,我們也很清楚,而且你比我們更清楚。但我很好奇,你當年為什么會選擇這樣一個地痞流氓做老公呢?”侯小翠看著黃一為,不說話了。
“按照人做選擇的心理過程,人做選擇時一般都認為自己當時的選擇是最合時宜的選擇。按照正常的邏輯,你絕不可能嫁給葛二虎,你也不可能放棄復讀的機會。事實上,你不僅放棄了復讀,還嫁給了葛二虎。你到底經歷了什么,即便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來。你可能受到了威脅,也可能發生了重大變故,否則這是絕不可能的。”侯小翠淚流滿面,黃一為給她遞了紙巾。
“5年了,你忍辱負重,只為葛二虎這個惡霸不危及你的家人,為此你挨了打回娘家不敢說,一個人扛下了所有的痛苦。作為一個學心理學的人,我理解你的有苦難言。從前,我們不知道,今天我們知道了,可是真的有點晚了。葛二虎應該受到懲罰,我們都恨他,都同情你,但他該受什么懲罰應該由法律來定,而不是某個人或某幾個人定的。今天我們一位民警,聽了你的事情,氣得把東西都摔了。你覺得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說,我們就查不到的嗎?讓葛二虎的惡行得到應有的懲罰,為自己做一次主。你——”
黃一為還想說什么,被侯小翠打斷了,她哭著說:“你別說了,我說!”黃一為知道自己成功了。
侯小翠滿臉怨恨:“5年前,在回家的路上,我被葛二虎糟蹋了。我弟弟找葛二虎打架,結果被那個王八蛋打了一頓。后來,蘭姐來了,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們也愿意負責任,給了我家8萬塊錢,說讓我嫁過去,這樣皆大歡喜。那個混蛋也來了,他暗示我,要不就收下8萬塊錢嫁給他,要不就去報警,他去坐牢。只要他放出來,讓我們家永世不得安寧。高考沒考好,又被糟蹋了,我給家里人帶來太多的麻煩。當時我就想,我嫁過去就當為家里減輕負擔了。一年后,我懷孕了,大家都很高興。葛二虎也很高興,懷孕期間他基本沒打我,我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可是,好日子在我生下女兒后又變了。老葛家重男輕女,葛二虎又開始打罵我,公公婆婆雖然也不喜歡女孩,但對我還算不錯,可能他們也知道兒子不是好東西。葛二虎總到省道上卡車休息的地方去偷柴油,還專門買了一輛二手面包車。我不同意,但我也不敢勸他,有時他還把我公公帶上幫他運柴油。最近幾年,卡車大部分加裝了防盜設備,油不好偷了。他就強迫我去陪那些大車司機過夜。他就是個天殺的畜生,他糟蹋了我,還讓別人糟蹋我。”
審訊室外的干警們聽得目瞪口呆,義憤填膺。
“這幾天我和葛二虎都感冒了。他說晚上吃點藥,感冒就好了。明天就帶我出去賣,如果不去就打死我。”侯小翠哭了起來。
“我絕望了。我跟他過了5年,在他心里我什么都不是。他讓我去買藥,我就買了青霉素。我知道他對青霉素過敏,只要一喝下去,他也許就死了。他喝了酒,迷迷糊糊地睡了。我想了很長時間,下不了決心。我把他叫醒,本來是求他不要讓我干那種事。可是沒想到,他坐起來就給了我一巴掌。”說到這兒,侯小翠的目光變得狠辣起來,“我終于下定了決心,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打了我一巴掌,我沒生氣,我只是告訴他,把感冒藥喝了。他很順利地喝下了藥,然后就睡了。我交待公婆看著他,我帶孩子去了兩里外的娘家,商量第二天我媽媽過生日的事情。后來的事你們就知道了。”侯小翠一口氣講完了自己的事情。
簡隊當了這么多年刑警,從來沒有這么恨一個受害人,同時同情一個嫌疑人。黃一為也是感慨萬千,但他們是警察,可以有個人感情,但不能帶著個人感情工作。
簡隊盡量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那起火的事情呢?真的與你沒有關系嗎?”
侯小翠看了簡隊一眼,擦擦眼淚,冷冷地說:“我為什么要放火?那個混蛋已經死了,我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公公婆婆對我還算不錯,我為什么要殺他們?”
簡隊還是不死心:“根據現場勘查,我們發現縱火的嫌疑人很熟悉現場以及你們家的情況。除了你,還有誰?”
侯小翠說:“葛二虎經常叫一些狐朋狗友到家里喝酒打牌,他們都熟悉我們家的情況。”
“葛二虎的手機燒焦了,你能不能把經常與他來往的人給我們列一個名單,把電話住址寫上。”黃一為已經在想下一步的工作了。
侯小翠點點頭:“有的不知道電話,我只把地址寫上。”黃一為說可以。侯小翠寫了5個人,兩個有電話號碼,三個沒有電話號碼。黃一為問:“這5個人,有哪個或哪幾個和葛二虎有經濟糾紛或者有矛盾?”
侯小翠想了想,說:“本村的豬大腸經常和葛二虎一起賭錢,他們可能會有經濟往來。”
從審訊室出來以后,簡隊問:“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排除了侯小翠的放火嫌疑,你是怎么想的,能讓我學習一下嗎?”
黃一為說:“侯小翠知道葛二虎活不了,她為什么要大半夜地回家放火,容易被隔壁的公婆發現,這樣不是更容易暴露嗎?”
簡隊提出自己的疑問:“她就不可以回去看一下葛二虎死了沒有?”
“我們假定她回去了,葛二虎已經死了,她為什么還要放火,這有什么意義呢?難道就是為了燒毀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家,而且第一次審訊時她的微反應也表明,她知道葛二虎死了,但不知道火災。看到火災現場時,她的表情很驚恐,這表明她沒有心理預期,應該是第一次看到。另外,她殺公婆的動機不足,客觀地講,用引爆油桶的方式殺人并不一定能殺死受害人,并不是一個穩妥的辦法,倒更像是一種報復行為。”黃一為耐心地解釋著。
“老黃,你說服了我。”簡隊搭著黃一為的肩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