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北“嘩啦”一聲鉆出來，水順著鬢角、衣領成串流下。
夜風一吹，像是冷進了她骨髓里，她狠狠打了個哆嗦。
待她抹掉眼前的水，卻見謝玄暉憋著笑看自己。
他長眉入鬢，眼眸熠熠生輝，只嘴角微垂，眼含笑意。
靄靄迷春態。
驪北色瞇瞇心想。
“這個葉子！”她舉起，晶瑩水滴成串滴下，“不好使了！”
謝玄暉“嗯”了聲，從善如流，伸出手：“許是十次已過，你先上來。”
驪北原本被任非也整的滿腹惆悵，但眼下望見謝玄暉如常，心也跟著平靜下來，一舉一動都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好像，有他在，無需怕。
她上岸后，掂火自內烘干衣服，謝玄暉伸手，替她摘下頭頂的水草，望她：“你怎么來了？”
驪北撇了下嘴：“我睡不著，任非也他日后真的會為禍蒼生嗎？”
謝玄暉手一頓，帶了幾分驚訝：“連欣同你如此說的？”
驪北點頭。
謝玄暉冷著臉，沒想到她重活一世，還是活不明白。
映著驪北的目光，他：“阿驪。”
“他是個可憐人，比你們任何人都要可憐。”
“四荒生靈千萬，凡有靈者，皆有以喜怒哀樂，而祟氣產生，也是自然的一環。”
“身死神滅，無牽無掛后，再入輪回，千百年都是如此。”
“可人修做過了，屠戮生靈，致使祟氣滔天，轉化輪回的速度遠遠不及你們造殺孽的速度。”
“祟氣既然滯留，就必需要缺口，任非也只是替那些人受過，被迫成為容器。”
驪北呆呆看他，他身為水神，很少置喙人間之事。
現在她明白，原來，他只是不說，而非無情。
“那你之前還讓我造那么多殺孽……”
謝玄暉看她一眼，理所當然：“我以為那是你們人修正常的修煉途徑。”
驪北咬住下唇，不知說什么好。
半晌悶悶道：“那是不是清除祟氣后，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謝玄暉：“不會清除的。”
做不到的。
驪北欲要反駁，卻想起前些日子見龍嘯閣那宛若人間煉獄模樣。
那些長老眼中亮得怕人，皆是不可言說的貪念。
“天平一旦失去平衡，只會迎來更深的傾覆。”
她感到冷仿佛如蟒蛇，從后腳跟纏上她小腿，又伸出信子，舔舐得后脊黏膩。
待風吹過，她一激靈，卻發現皆為幻覺。
“回吧。”
謝玄暉瞧她，眼中竟帶了些許悲憫。
“回去好好睡一覺……”
他話還未說完，遠處傳來極恐怖的獸嚎，宛若雪山之巔蜂擁而下的積雪，隆隆的，叫人頭皮都發麻。
二人同時轉頭，只見一身形及其飄逸的雪狼，沖這邊疾馳而來。
邊跑邊回頭，像是身后有鬼追趕般。
它身形高大，通體沒有一根雜毛，渾身皮毛如綢緞，只左臉有一道血口，汩汩往外冒血，染得它胸口白毛成一縷縷。
謝玄暉忍不住要笑，殊野恨不得生啖趙奢血肉，積攢了幾百年的恨意，果然不能小覷。
趙奢連人形都化不成了。
“謝玄暉！！”
趙奢狂叫，怒火叫他失去理智，他猛地撲倒謝玄暉，探嘴向他的脖頸。
謝玄暉身子后傾，陷入柔軟草地的瞬間，抬手將驪北聽覺隔絕。
處于狂躁狀態的趙奢只源源不斷輸出：
“為什么！我都說了不會把你的破事往外說，你還搞我？！”
驪北發誓，她頭一次見謝玄暉笑得那么開心。
見謝玄暉手撫上那狼耳，神情頗為親昵。
“你多嘴的時候，心里就該明白，我不會善罷甘休。”
他極慢道。
“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別什么事都想插一手。”
“不然，下一次，就是我親自動手。”
謝玄暉說完，扯著趙奢后腿將他拋出去。
趙奢虛弱得毫無反手之力，重重撞上樹干，嗚咽一聲，爬著不動了。
驪北好奇地盯著從草地上坐起的謝玄暉，他慢慢撣去袍子上的草。
發雖有些亂，而儀態依舊萬千。
“它怎么了？”驪北眼睨著趙奢慢慢從樹干上滑下，眼中劃過幾縷不忍。
“找不到食吃，發狂了，不必管。”
謝玄暉隨口道。
驪北滿懷同情地望趙奢。
她不顧謝玄暉陡然蹙起的眉頭，走過去，欲要摸趙奢的頭。
卻被他齜牙咧嘴模樣嚇住。
趙奢：莫挨老子！滾，你和謝玄暉都躺一張床！
“唉，你餓了嗎？”
驪北從空間里取出一塊熏肉，放在手心，仿佛逗小狗般，嘬著嘴：
“來啊，吃啊。”
趙奢：“你擱這喂狗呢！”
它伸出爪子把肉拍掉，渾身毛都蹙起，喉中發出低沉的威脅叫聲。
別動，再來我要，動嘴了！
驪北眼亮晶晶的，她多少是沾點絨毛癖。
對于這樣毛茸茸、可可愛愛的靈獸，完全沒有抵抗力。
誰會不喜歡一個渾像薩摩耶的雪狼呢！
于是，她硬是汪出一泡淚，可憐巴巴盯著趙奢。
慢慢伸出手，趙奢欲咬，望見那粉嫩纖手，活像蓮藕泛著粉。
他躊躇了。
這么細，不會嘎嘣一下就咬斷了罷。
待驪北手就要摸到他背脊瞬間，謝玄暉大步走來，將驪北拉起。
“怎么？”
謝玄暉面色不善，眼似含著刀子：
“此靈獸兇猛，你不要命了。”
驪北被他兇了下，轉頭卻見方才高傲矜嬌的猛獸，此刻肚皮朝上，四爪蜷縮，眼圓似黑葡萄，一眨一眨地看著自己。
見二人都在望自己，趙奢瞬時打了個滾，細腰滾滿草渣，那模樣，要多賣弄有多賣弄。
眼見謝玄暉神色越發難看，趙奢心里爽得像在酷熱的三伏天喝下一大口酸梅汁。
舒爽得他簡直想當場翻身長嘯幾聲。
好啊你謝玄暉，你不想叫我接近你的人。
我偏要！！
我氣死你。
神可以變換為任意形態的萬物，趙奢最喜歡雪狼。
有強壯的爪子、完美的腰身，深邃的眼睛，還有那條毛茸茸的尾巴。
他不信這世間會有人不喜歡，雪狼！
果然，隨著他越發努力賣萌，驪北眼都移不開了。
謝玄暉想拉她，她一聳肩膀，甩開他的手。
咧著嘴，蹲下狠狠揉了揉趙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