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看不太清她的神情,他立刻打了個響指,無數明燈自亮,映在她瑩白面頰上,她微瞇下眼,隨后慢慢睜開。
她的眼清澈如深潭,一眼望到底。
“我說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樣的人,好人還是壞人,”她神色帶著極致的漠然,瞬間,謝玄暉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驪北聳肩:“是你就可以,我只相信你。”
我只相信你。
這話好似活的般鉆進謝玄暉心底。
他心底好似有什么破土而出,激得他指尖微顫。
他閉了下眼,壓下心底悸動,刻意將目光偏在旁處。
“知道了,連欣醒了,你去看看。”
他啞聲飛快道,未等她回答便匆匆邁步離開。
驪北回頭,還真見連欣睫毛微動。
盡管掩飾得很好,她眼底藏著落寞。
似萬物歸寂,唯余她自己那般。
驪北也曾聽過連欣傳聞——父母雙全,作為家中最小的獨女,受盡疼愛。
因此有些驕縱。
惹得不少人背地里罵她。
相處越久,越了解到連欣與傳言可謂大相徑庭。
驪北原本還覺得是傳聞不可盡信。
現在看來,竟是另有隱情嗎?
“阿驪,我……”
連欣猶疑開口。
不知道阿驪知道了多少,謝玄暉不會全告訴她了罷。
“先別說這些。”驪北開口打斷她,語氣如常。
“你精力受損,我帶你去丹藥坊。”
她說完,忍不住往門口望了眼。
卻只睨見一眼背影,他的衣袍融于在暗夜中,不見了。
黎明的曙光落在籬笆上。
大夫檢查過連欣后,松了口氣。
說還好那人修為高深,對連欣傷害反而不那么大。
應該不會留下后遺癥。
但也要靜養,以免還有其他隱患之處。
驪北靜靜望著她,二人一時無話。
耳邊只有晨鳥遲疑清微叫著,聲聲泠泠質同煙霧。
“阿驪!”
見驪北忽而起身,心虛無比的連欣慌得握住她腕子。
“怎么?”
話在連欣舌尖轉了一圈,卻意外憋悶在胸口。
她眼眶都被熏紅了。
就像個柔軟的小兔子。
這般委委屈屈模樣,全然不能和謝玄暉口中,那身處末世,邪祟縱橫,帶領人族闖出重圍的化神期、颯爽英姿的首領連欣,重疊起來。
驪北忽而就覺得很累。
身邊有謝玄暉這么一個心思重,要她猜的就罷了。
怎么連欣也是……
“我去拿早飯。”
她捂著受傷的心默默走開了。
連欣頹然躺回去,重重嘆氣。
主神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她患得患失。
可是重生這種事,真的能對旁人言明嗎?
說自己曾親眼目睹仙門死絕,主神驪北自絕于弱水河畔上空。
那天之后,星月黯淡,藍黑的嚴寒蠻橫席卷摧毀所有樹木,萬物迅速枯萎焦黑。
直到連欣死前,入目仍是縱野千里的荒涼。
待驪北回來,她已復睡去。
驪北無奈,把飯放好,又給她掖了掖被角。
她剛出門,碰到三五成群的弟子。
他們原本嘀咕著什么,看到她頃時把臉笑成迎春花般燦爛。
“驪師姐,晨練嗎?”
“驪師姐,我這有我娘昨天給我寄來的土特產,您嘗嘗?”
“驪師姐,你臉色怎么不大好?生病了嗎。”
一女子擔憂道。
原本腦子混沌得像一團漿糊的驪北,受到這些吵嚷,煩躁溢滿心頭,偏好不能直接表現出來。
聽到女子問話,她忙不迭點頭:“對,那我先……”
沒想到眾人大抵覺得雪中送炭的時候到了,紛紛抻長了脖子關心她。
更不放她走了。
驪北無奈殺出重圍,邊解釋自己確實有事,邊感謝眾人好意。
眾弟子望著驪北身影,心里很是得意,都覺得方才自己那么熱情,那么無微不至,驪北一定記住他了。
事實上,驪北回到疏影院,連開門都喘了三喘。
方才那些模糊涌動著的人臉被盡數拋之腦后。
她連著煉丹、晉階,精神力受到極大虧損。
渾身經脈也不堪重負,顯出強大又脆弱的特征。
瑩綠地位光芒猶如寶石不均勻分布在她體內各處。
都是未來得及煉化的藥力。
體內靈息猶如被端著不穩的平底盤里般,不小心就有傾瀉而出的風險。
想著,她坐好雙盤之勢,五心朝天,雙手自然垂落體前。
恰這是晨光微瀉,一片嫩葉飄飄然離開枝頭,落在進入冥想狀態的驪北肩頭。
長右瞥了眼她,可以清晰瞧見她引領靈息流過,運轉成一大周天。
隨著藥力徹底發散,她周身氣息跟著增強,在猛地暴漲后,又慢慢回落。
符合潮汐陰陽的升降規律,經脈受到新的洗髓后,慢慢舒展伸長,驪北感到渾身酸脹酥麻,之前閉塞的經脈被猶如泄洪的靈息盡數沖開。
足足一天,疏影院靜悄悄的,無人踏足。
待最后一抹夕陽落在她微翹的睫上,她幽幽睜眼,室內擺放瓶罐隨之一顫,盡數開裂炸開。
驪北伸長胳膊推窗,見自然中歡脫跳躍著的靈息,無處不在,一線線晶瑩浮動,比最細的雨絲還要細上百倍。
驪北伸手,那細針般靈息輕易穿過她手掌,又悠悠然飄到房頂去了,風拂過枝頭,引來無數靈息藕斷絲連般隨著飄下。
長右踱步出來,好奇探頭:“女人,你在看什么?”
“見世界。”
驪北眼睛閃過精光,輕聲道。
這就是逼近練身期的實力,能看清最淺層的表象,與自然產生最基礎的相應。
她看了看自己手掌,長舒口氣。
“阿驪。”
墨年青大步走來,笑容爽朗:“宗長見你在入定修煉,沒打擾你,叫我看著你結束后,立刻議事大廳找他。”
“好。”
驪北深知定是為自己當眾煉丹一事,但事情做都做了,便不怕人言。
“來了阿驪。”
陳褚沖她招手:“坐。”
見兩側盡是長老,驪北欲要推脫,陳褚搖頭:“叫你坐就坐。”
驪北望了眼阮啟子臉色,黑如鍋底。
她反而放心坐下,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若是阮啟子對她笑臉相迎,她反倒要怕了。
“是這樣,”陳褚笑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