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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蘇你回來了！”
世子聽出這是點蘇的聲音，又驚又喜地轉過頭去，見到點蘇的時候，卻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點蘇穿了一襲黑紅色華服，面色冷肅，墨發及地，沒有影子。
很顯然，眼前的不是點蘇，而是她的魂魄。
先前在紅楓驛時，點蘇也曾以魂魄的存在與世子相處過，可世子此刻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得出來，那時候點蘇的魂魄與現在已經完全不同了。
此刻的點蘇，眼中沒有了對他的愛意，就好像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蘇蘇，你怎么……”
世子壓下心中的那種感覺，抬其手想摸一摸點蘇的臉頰，可伸出的手卻從她體內穿了過去，撲了個空。
指尖冰涼的觸感，讓世子心下一緊，臉色越發慘白。
又是這種讓他抵觸的感受，就和當初一模一樣，他明明能看見點蘇站在面前，卻碰不到她。
點蘇看著這一幕，并沒任何動容，只是神色淡淡地道：“此來，是為告別。”
言罷，她抬手將一枚拇指大小的銀鈴遞給世子。
銀鈴下墜著的墨色流蘇輕晃，青白色琉璃珠折射著冷光。
正是同心鈴。
此舉，便如同是與世子斷情分別了。
世子只覺一顆心裂成了無數片，卻仍勉強笑了笑，輕聲問：“蘇蘇，你這是何意？若是沒了同心鈴，往后我如何能夠找到你？”
點蘇卻不再開口了，薄唇微微抿著，遞還同心鈴的動作仍未變。
世子不肯去接。
因為他知道，若是他接了這同心鈴，往后他與點蘇之間便真的再也沒有任何聯系了。
“蘇蘇，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回應他的，是摔落在雪里的油紙傘，和同心鈴。
風雪很大，小小的銀鈴沒入雪地，青白色的琉璃骨珠以及墨色穗子顯得尤為扎眼。
世子蹲下身，拾起那枚小小的銀鈴握在掌心，只覺得心也隨著這雪一寸寸冰冷下去了。
點蘇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世子的動作，低垂的眸中卻沒有什么別的情緒。
她撤去了世子能看見鬼物的咒術，如今便是點蘇站在世子面前，他也不會看得見她了。
“大人……”
少虞出現在點蘇身邊，猶豫片刻，還是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盡管點蘇已經極力克制，可少虞畢竟跟了點蘇這么久，又怎么會看不出來她對世子的感情？
只怕現在點蘇的心中比世子更痛千倍萬倍！
點蘇淡聲道：“我的尸身已經沉入冥河之中，這魂魄還是冥王撈出來的，你說呢。”
此來與世子道別，已是不合規矩的了。
少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著點蘇與世子訣別，他也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難道就這樣了嗎？分明是那個老頭暗害大人，他就是盜取玄陰鼎，作惡多端的顏恒！”
“嗯。”點蘇微微頷首，對此并不否認。
她回過頭問少虞：“往后，你與裴言川作何打算。”
她如今失了軀殼，便只能回到冥府，少虞和裴言川都不是冥府官差，入得冥府會被鎮壓，已經不合適跟著她了。
少虞聞言，先是一愣，隨后道：“大人，我自然是想跟著你的。”
裴言川也出現在少虞身側，“裴言川愿永遠追隨大人。”
點蘇卻只道：“冥府不是輕易可入之地，你們皆是惡鬼，若是不愿離開，便在桃止山掛個閑差罷，如此也不枉跟我一場。”
言罷，點蘇指尖捏訣，給元酒傳了個話。
“大人……”
少虞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裴言川拉住了，“多謝大人。”
點蘇微微頷首，下一瞬，身影便出現在了冥府之中。
這一次，點蘇沒有再抗拒冥府的召喚。
隨著那種力量一路入得十八層地獄，便見冥王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為了讓我回來，殿下真是好手段。”點蘇看著對方，淡淡開口。
回到冥府之后，點蘇便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記起來了，自然也明白了所有的事。
冥王早就已經知道玄陰鼎的下落，卻一直不肯動手取回，就是要等到點蘇去走這一步險棋，想讓顏恒對點蘇動手，取她的性命，從而召回點蘇的魂魄！
甚至就連擺渡人，也是冥王安排好的。
因為只有這樣，點蘇的軀殼才會被掩埋在冥河之中，讓她的魂魄處于一種非生非死的情況。
這樣一來，點蘇就不會與地獄融合，卻依舊擁有冥獄使的能力，為冥王所用。
冥王笑了笑，道：“可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是你的自負，你的沖動，你的愚蠢要了你的性命，你種下了因，如今這一切便是你得到的果。”
“這其中的因果循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若不是點蘇自以為是，非要插手鎮西侯府的事情，怎么會牽涉到那么多的因果之中去？
若非如此，又怎會逼得顏恒出手，以甘銀珠的尸體來警告點蘇？
是點蘇自己氣不過，要去偷玄陰鼎，若是她自己不想做這件事情，又有誰會逼她？
顏恒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說是釜底抽薪，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偏偏點蘇沒有防備，一時不察中了招，在冥府這等地方暴露了自己是活人，冥王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我只覺可笑。”
點蘇抬眸看向冥王，“我的存在，就是你違背冥府律例的結果，如今你卻與我說什么因果循環？”
點蘇原是十八層地獄執法者——冥獄使。
地獄之中，每一層都有獄卒看守，可入了十八層之后，看守的便已經不是鬼差了，而是冥獄使。
冥獄使是由地獄的靈力匯集而成，自地獄建成之后便隨之出現了，乃是冥府大道所化。
自誕生伊始，冥獄使便被賦予了特殊的使命。
冥獄使對鬼魂有著天然的威懾力，還能吸附邪念、怨氣、煞氣，渡得生靈轉世輪回。
而且因為其靈力來自于地獄，只要地獄不毀，大道不消，冥獄使便不滅。
可冥獄使并不會聽從冥王的吩咐，他們是冥府的執法者，一旦有鬼物違背陰律，應被擒入第十八層地獄，冥獄使便會自行將其捉拿。
這是大道法則，便是連冥王也無法改變。
可千年前，前任冥王濂渝觸犯冥府法則，被冥獄使擒入地獄，囚禁至今。
數百年前，冥王郁夷為救其父，引出冥獄使，將其部分靈力投入輪回井，利用百世輪回讓冥獄使養出神識，這才有了如今的點蘇。
所有人，包括冥府的那些神官和陰差都不知道，點蘇其實是冥獄使。
不過因為點蘇與生俱來的能力，以及冥府一貫以來對她的縱容，在這百世輪回之中，名副冥府所有人都以為點蘇只是一個冥府神官，因為一時興起，想要入得凡間體會七情六欲。
“是又如何。”
冥王看著點蘇，對此并不否認，“本座已經成功了，不是嗎？你就是最好的證明。”
“是。”
點蘇嘲諷似的笑了笑，“你做得非常好，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辦法屏蔽了天機，使得冥府大道發覺不了我的存在，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我打開第十八層地獄之門，斬斷枷鎖，救出了本該囚在其中的罪人，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身為冥王，你管轄一界生靈，更掌管凡界生死輪回，冥界與人界的命數運道皆在你一人之手，可你明知如此，卻還要一意孤行，違背天道，做下此事，一旦事成，天道有變，世間必定生靈涂炭！”
誰料，冥王竟是神色自若地道：“是又如何？你可知他本就是因為我才會觸怒這冥府大道，被擒入十八層地獄之中受盡折磨，身為他的兒子，不惜一切代價，我都會將他救出來。”
點蘇搖了搖頭，“你真是不可理喻。”
“身為君主，你對冥界的臣民，渾不在心；身為冥王，你對冥府律法，毫無敬畏之心，任由大道紊亂，破壞人間秩序，你知不知道，單是一個顏恒便害了多少人？”
“死在他手上的那些，都是無辜的凡人，即便是這樣，即便是要犧牲這么多人，你還是要一意孤行，只為了救一個被擒在十八層地獄之中的罪人嗎？”
“是。”
冥王看了身后緊閉的地獄之門一眼，“我等這一天等了數百年，如今終于等到了，你卻讓我放棄，這怎么可能？”
“我不會幫你。”點蘇沉聲道。
做人時，點蘇被情感所困，愚鈍、癡傻、失了偏頗，受到個人情感左右，所以才會違背了冥府律例，做出那么多錯事。
可如今點蘇已經恢復了冥獄使的身份，盡管無法與地獄相融，可執法者的身份卻是牢牢刻在她每一絲魂魄里面的。
她知道如果放出第十八層地獄之中被關押的罪人，會是何等慘烈的結果。
到那個時候，地獄法則紊亂，十八層地獄失去束縛，鬼物橫行，不只是凡界，六界生靈都會受到影響。
那才是真正的生靈涂炭！
而這一切的起因，僅僅只是冥王想要救出他的父親。
點蘇不會助紂為虐，哪怕冥王救父之心確實很感天動地。
“你會的。”
冥王無聲笑了笑，抬手召出一面水鏡。
鏡中的景象，正是躺在床上臥病不起的懷王世子寧淵。
見到寧淵，點蘇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情緒，微微瞇了瞇眼，問：“你對他做了什么？”
冥王長嘆一聲，“啊，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寧淵那時本來就魂魄殘缺，應該是要被投入冥河，讓他自生自滅的，可當初我將你投入輪回井時，碰巧將他也帶了進去。”
“許是因為當初與冥獄使純粹的靈力接觸過，他竟然得了造化，所有的濁氣都被清除，魂魄變得純凈、澄澈，可偏偏又先天不全，這才會成為所有鬼物見到都想咬一口的肥肉。”
“他每一世都與你投生在一處，每一世都與你相伴相隨，只有在你身邊，才不會有鬼物敢打他的主意。”
“可是冥獄使的靈力太強大了，哪怕過了輪回井，你的肉身也根本無法承載那樣強大的靈力，所以，不出十五歲，你便會因為靈力過剩爆體而亡。”
“等你死了，他也就失了庇護，被鬼物撕咬致死……每一世，都是如此。”
“所以，不是我想對他怎么樣，而是他的存在，本就不容于世，他跟你一樣，是不該存在于這世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