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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之聽了，只是苦著臉搖搖頭。
“哪里有什么值不值當？”
“我雖然心中有怨，可也清楚他們與我的死無關，偶爾冷靜下來時也是悔恨的，可每每那些惡念一起，我就怎么也控制不住……”
點蘇自然知曉，怨氣這東西不同怨念,尤其是亡魂身上的。
只要是起了一絲半縷，便如附骨之疽，越積越多，難以拔出。
每一次程嘉之被怨氣控制，害人之后，那怨氣是不會消減的,反而會越來越多。
一直到讓他徹底地失去神智,變成個只知道害人的怨鬼,將自己的生生世世都斷送了。
好在如今一切還不算晚。
點蘇道：“雖非大奸大惡之徒，可你身上這些人命債卻是洗不掉的，不僅要入冥府受審，此后三世也都要為此贖罪。我替你將怨氣化去了，你便入冥府去罷，莫再逗留了。”
程嘉之聽了，感激不盡，朝點蘇重重一拜，“多謝大人。”
點蘇一抬手，程嘉之的手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抬了起來。
程嘉之不解。
點蘇便道：“你雖是得了解脫，可你父母生你養你，又供你念書，雖然沒有與你收殮尸身，卻是因被人哄騙了,這些日子他們心中也不好過。”
“你應該也知道這樣的世道，供養一個讀書人要花多少錢財和精力，這份恩情,總是要嘗的。”
程嘉之聽了，點點頭。
他自然知道家中供他讀書不易,所以平日里也會抄書賣，有時給人寫信、寫對子掙錢，就是想讓家里松快些。
而他的父母年歲大了，又是老實本分的人，被人這樣說，心中怒其不爭，必然是拉不下臉來請人去撈他的尸身。
父母養育他，恩重如山，他不僅沒有回報他們，反而連累他們也被人指指點點。
是他這個做兒子的不孝。
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報恩，于是問：“依大人的意思，要怎樣才好？”
點蘇就道：“你托了夢與杜知府和沈同知，將你的遭遇說了，然后歸家去，同二老拜別罷，等做完了這些，再來尋我。”
杜知府和沈同知都是好官，府城近日溺亡之人太多,本就心生懷疑，他們再做了同樣的夢，到時自會清查起來。
等到給程嘉之正了名，程家往后的名聲也就會好起來了，程家夫妻也能好過些。
如此，也算是還了他們一半的恩情。
程嘉之聽了，自是應下，隨后便按照點蘇的吩咐去辦事去了。
少虞咂咂嘴，道：“這也是個可憐的，只因為對青樓女子動了真情，慘遭哄騙，又太過心軟，偏偏還有幾分正義，這才落得這樣的下場。”
點蘇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罷了。”
若程嘉之一心好學，不曾生出別的念想，便不會結識梨夢，也就不會生出后面的這些事情來。
又或者，程嘉之能更決絕干脆些，斷了就斷了，當初梨夢找上門來時，便將她拒之門外，就是給些銀錢打發了也好，不替她贖身，也不會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
點蘇輕嘆一聲，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少虞，“回了。”
少虞點點頭，把瓜子收了，就與點蘇一起回去。
等到了宅子附近，他才回到骨燈里去。
點蘇入得房間，本來打算歇下了，卻見院中氤氳著絲絲縷縷的怨氣。
知道是下午歸家去的那個怨鬼回來了，便索性去將他的事情了了。
入得院中，那怨鬼便立刻走到點面前來，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大人”。
點蘇微微頜首，“你既然也去看過了家人，心中牽絆也該了了，我便化了你身上的怨氣，送你入得冥府，輪回去罷。”
那怨鬼遲疑了片刻，問：“大人，就只是這樣嗎？”
點蘇抬眸看他一眼，“不然？”
那怨鬼咬了咬牙，恨恨道：“他們一家人害我至此，難不成就這樣算了？”
點蘇輕笑一聲，淡淡道：“他們害你？若不是你自己心術不正，緣何會到這種地步？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可想過自己的錯處么？”
那怨鬼就不說話了。
怨鬼叫鄭四兩，是個農家漢子。
他不認得幾個字，也沒別的本事，只有那一把子力氣。
得了姐夫的引薦后，便到府城做了個護院，給城里的宋家做事，月錢比起以前在地里頭干活要多好幾倍。
主人家見他踏實肯干，也很看重他，時常打賞些小錢。
可鄭四兩有錢以后，便跟著府里那些人成日在外頭廝混，漸漸的染上了賭癮，不僅把月錢都輸光了，還欠下了債。
為了還債，起了賊心偷主家的東西。
一回兩回拿些小東西，以為沒被發現，胃口就漸漸的大了，最后將注意打到了夫人小姐的首飾上。
最后，被主家逮著狠狠打了一頓，送了官，又被打了三十杖，差點沒了性命。
姐夫是宋家的管家，在此事上并沒有替鄭四兩求情，只將他把賭債還了，等他出了獄，又給了幾兩銀子，讓他戒了賭，回老家去好好過日子。
鄭四兩覺得姐夫不幫著自家人，一個管家，怎么會連他的差事都保不住？
何況，當初姐夫要是能多關心關心他，早發現了他嗜賭，將他拉回來，不是沒這么多事了嗎？
怨憤之下，鄭四兩便去找姐姐哭訴，在懷孕的姐姐面前搬弄是非，害得姐姐差點小產。
最后，鄭四兩被姐夫毒打一頓，丟出門去了，揚言再也不要管他。
誰知這鄭四兩是個死不悔改的，又拿著那幾兩銀子去賭。
他覺得自己能回本，等有錢了，定會叫姐姐姐夫后悔，可沒想到，卻是又欠了數十兩銀子。
走投無路之下，鄭四兩只好再上門求姐姐姐夫給他還錢，并且發誓以后洗心革面，再也不賭了。
可這時候的姐夫因為鄭四兩的事情被主家嫌棄，差事都要沒了，哪里顧得上他？
何況，他們先前已經幫鄭四兩還了一次，也沒有那么多錢再替他還了，便隨意打發了幾兩銀子了事。
倒是姐姐心軟，私底下把首飾、私房全給了鄭四兩。
可那點錢哪里夠還的？
于是，鄭四兩被賭坊的人打折了腿，路過河邊時，被程嘉之的怨氣影響，拖進去溺死了，也成了怨鬼。
只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不幸都是姐姐和姐夫帶來的，便一直纏著他們一家，沒有留在水中。
也是因為他身上的怨氣大部分來自于程嘉之，程嘉之本身倒沒什么害人的戾氣，所以才沒害了姐姐姐夫一家人去，只是讓他們的幼子夜夜哭泣罷了。
點蘇瞧不上鄭四兩這樣的人，原是不想管他的。
可鄭四兩那日與世子對視了一眼，生了幾分因果出來。
她若是不管的話，鄭四兩日后做了什么惡，世子也會折損福報，這才插了一手。
按說，世子是要替這鄭四兩了生前之愿的。
可這鄭四兩心思不正，恐怕會讓世子去害人，點蘇更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見鄭四兩也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混賬事，羞于啟齒，點蘇便懶得與他多說了。
抬手召出一道法門，便將鄭四兩推了進去。
雖也是入冥府的，不過他身上沒有人命債，只是品行不端，下輩子過得苦些罷了。
比起程嘉之來，他要幸運許多，卻也讓人更厭惡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