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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宜,這里!”
熬過了隆冬,街上的人肉眼可見的多了,有愛俏的過了正月來到二月底,人們不再穿棉衣,改為更精致的夾衣在身上,顏色也更靚麗些,和著柔和的春光,顯得人仿佛也跟著柔和明麗起來。
程平樂一身嫣紅色窄袖束身衣裳,搭配上頭上的紅寶,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此時她站在錦繡招門口,大聲招呼沈時宜,沈時宜今日休沐,騎馬而來,隨著程平樂的招呼,錦繡招二樓三樓,不少臨窗的閣間窗戶打開,有認識沈時宜的,便趴在窗頭,甩著手中的帕子招呼沈時宜。
“沈司丞別總往三樓去,今兒來咱們二樓耍耍吧!必然比三樓更多一絲煙火氣兒!”
沈時宜向來不擅長記名字,此時面對二樓眾女的招呼,只抿了抿嘴,笑了笑,并沒有說話,只抬手擺擺手,示意一二。
三樓的窗口,牡丹姑娘打開窗戶,讓街上不少行人駐足,舉頭看過去。
“時宜,別聽她們招呼,春天來了,她們的浪勁兒也上來了。你只管跟程小姐一起從專用樓梯上來。咱們說好了去城外踏青,我已經快好了,你們稍等片刻!”
貴客抬人,沈時宜和程平樂也是牡丹姑娘的招牌,她此時大聲說出來,讓底下的姑娘們又羨又妒,也讓底下的行人用羨慕的眼光看向走到程平樂跟前的沈時宜二人。
兩人俱都是窄袖束身打扮,騎在高頭大馬上,那鋪面的氣勢,一看就知道兩人雖是女子,卻不是好招惹的。
沈時宜湊到程平樂身邊,抬手招呼牡丹,“不急,我們在這里透透氣,你自梳妝去。”
牡丹聽了,爽朗一笑,嬌俏舒朗的模樣,又是別種風情。“你們稍待,我換身衣服就好!”說完縮回身子關上窗戶,讓多少人恨不得長個透視眼,能看到窗內美景。
這有別于尋常女子的魅力,自然也吸引了更多的有心人。
錦繡招二樓,時辰還不到午時,便已經有客到了二樓。眼下,他們也開著窗戶,瞥到了三樓那消失在窗口的明麗身影,不自覺咂嘴,“這牡丹姑娘還真是傲氣,咱們兄弟幾個來京都小半個月了,時時約見,時時約不見。這越約不到,越勾的本公子坐立難安。”
說話的這人,一身寶藍色錦繡衣裳,行動間隱約可見銀絲閃動,竟是特制的織銀錦袍。
錦繡招是京都名樓,在樓中的姑娘們自然見識非凡,從場上這幾位公子的衣服,還有白皙的膚色判斷出來,這幾人是江南來的富商公子。
北方的金風煞人,所以北方人的膚色,除了終日不出門的小姐千金,少有這般不經風霜的嫩色,耕讀世家審美又偏穩重,這等織銀錦袍進不了這些人的府邸。
不過眼前的幾位到底是年輕溫柔的俊朗公子,又出手大方,錦繡招的姑娘自然想要結個善緣,因此他抱怨牡丹姑娘,陪客的芍藥姑娘便趕緊出言解釋,“樓下的沈司丞,是牡丹姑娘的貴客,她從去年來到錦繡招,便包下了牡丹姑娘,而且她也不常來,人家說了,這些銀子不過是買牡丹姑娘一個舒心,讓她可以隨心接待客人,不必被人為難。”
“嚯~這京都還有這么大方的客人?咱們秦淮河上的名妓都沒有這般癡客。我得看看,這位豪客的真面目。三哥,你也過來看看!”
在場的三位公子被說的好奇,便從窗戶往下瞧,看是哪個人這么蠢,竟給樓里的姑娘花這么多錢,這不是冤大頭嗎?
江南雖富貴閑人更多,但是都圖點兒什么,要不是美色,要不是名聲,少有這般只出銀子,不為別的的傻子。
三人來到窗前往下看,隔著錦繡招外的紅綠綢緞裝飾,一個天青色錦袍的女子騎在馬上,正跟另一位紅衣女子在說話,察覺到二樓的動靜和觀察,抬頭目光看到二樓,正跟三人向下打量的目光對上。
剛才一直跳脫的江南公子下意識臉上露出燦爛笑容,他身邊的那位同伴也是跟著笑著點頭,只被兩人稱作三哥的那位,眼神堅定,帶著絲絲察覺不到的打量。
沈時宜跟二樓三人目光碰個正著,便含笑點了點頭,看向遠處還在沖這邊招手的女子,擺了擺手。
陪客的芍藥姑娘此時也裊裊走過來,順著沈時宜的目光看向一旁,嘴里哼了一聲,“那幫不要臉的,還招沈司丞呢,再招她也不去別處。”
三人目光放在芍藥姑娘身上,芍藥姑娘撇撇嘴解釋,“沈司丞大方又和氣,每次來,錦繡招旁邊的飯莊酒樓里的那幫姑娘,都要不遺余力的招呼沈司丞過去。”
三哥聽了,輕笑一聲,“一介女子,比男子還風光,真是滿樓紅袖招啊!”
芍藥姑娘聽了,擺擺手,“要不說呢,畢竟是大乾唯一的女官,身份身家都是獨一份兒的。做女子做到這份兒上,這輩子值了!”
“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沈司丞。”
年輕公子看了自家三哥一眼,喃喃道。
芍藥是樓里場面上的人,平時牡丹姑娘就是一面招牌,輕易不陪客人,她是錦繡招實際上的頭牌。此時,她見幾人神色不對,不由得多補充幾句,“聽說皇后娘娘和國公老夫人也看重沈司丞,想定給四皇子。”見幾人神色懷疑,似乎是覺得她一個陪客女說朝中事不靠譜,芍藥又特意解釋,“這件事,京都都傳遍了,幾位公子不信,可以隨便問問旁人。說的有鼻子有眼兒,應該不是假的,畢竟是天子腳下。”
年輕公子不再說話,那位三哥抬手轉了轉手中的寶石戒指,“這京都哪天沒有傳聞,有些離奇故事,傳的更是詳細,卻經不起推敲。皇家能要未來皇子妃拋頭露面不加管束?我反正是不信的。可能又是以訛傳訛吧。”
“三哥說得對,可能就是以訛傳訛,聽說四皇子今年冠禮,冠禮后就能成婚了。他的皇子妃干系重大,若是真的,早該定下,而不是只是傳聞。”
世家婚事慎重,從下定到成婚,快則一年,慢的三五年都有,更別提皇家了。
芍藥姑娘被他們說的撓頭,“公子們說的也有道理。這件事自一場宴席上傳開,但是沒聽說四皇子和沈司丞從沒有吐過口,應該是誤解吧。”
樓上三人一人一句,三樓的牡丹姑娘已經從專用的樓梯走到街上,錦繡招的小二也牽了一匹駿馬過來,馬分等級,自然跟沈時宜和程平樂的名駒不能比,但是也算是難得了。
“走吧!”
“走!”
“駕!”
馬鞭清脆的聲音響起,春衫隨風動,二樓幾人再次往下看,只能看到三位各有千秋的女子的背影。
“京都果然民風開放些,在咱們揚州,哪里敢有大家小姐當街騎馬。”
芍藥姑娘見三人魂兒都快飛走了,便緩緩將窗戶關上,邊關邊看向年紀最小的那位公子,“范公子家住江南,兩地相隔千里,自然民風有所不同。”
范斯琪將目光從三人背影收回來,看向芍藥,“這沈司丞常來嗎?家里人也不管管。”
芍藥得了話頭,手中動作加快,將兩扇窗戶都關上,走到范斯琪身邊,舉杯敬了杯酒,然后緩緩道,“這沈司丞的身世,也是京都的一大傳聞,大家伙兒都知道,我就不瞞您了。不過,這事就說來話長了。”
范斯琪好奇,“哦?你跟我們說說。”
范斯琪順著芍藥的身形,走到桌邊重新落座。
他身后的兩位,也聽著話音兒,走過來落座細聽。
芍藥先干了杯酒,才緩緩開口,“這一個人家兒,自來是倚靠男子出人頭地,家人跟著享福,所以從小,普通人家中便是便讓男孩子讀書,女孩子操持家務。沈司丞家也不例外,聽說,沈司丞落地前,沈夫人走到哪兒,眾人都說是個男孩兒,便是沈夫人胎夢,也是文曲星。誰知艱難生下來,竟是個女孩兒。沈夫人已經有個女孩兒了,自然一心期盼,第二個能是個男孩兒,胎夢又好,誰知事與愿違。所以,從小沈夫人就不待見沈司丞。沈司丞是祖母教養長大的。本是一家人,卻因為沈夫人心有芥蒂,沈司丞小時候,竟是跟家里人如兩家人一般,一點兒都不得親近。后來沈司丞祖母病故,沈家家業被沈老爺幾年敗個干凈,沈家一家,便生了進京投親的打算。又怕他們一走,讓人戳脊梁骨,罵敗家子兒,就將還不到十歲的沈司丞一個人留在津門,說是支撐家業,他們公母兩個,自個兒卷著銀子,帶著孩子進京享福來了。”
沈司丞作為大乾唯一的女官,身世本就不是秘密,而且津門距離京都又近,沈時宜在津門口碑又好,所以沈時宜當初被拋棄獨自支撐家業這件事,人盡皆知。她是底層人打拼上來的典型案例,比畫本子中的主人公還要讓人欽羨向往,所以,沈時宜在京都,可謂是另一種形式的家喻戶曉。不管是世家還是貧民,都將沈時宜做子女的激勵。
在京都,上到八十,下到三歲,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沈時宜的傳奇故事。
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幾個外地人,芍藥說起沈時宜的事兒,那是一個抑揚頓挫,發自肺腑。
說到沈兆坤拋棄小小年紀的沈時宜,受芍藥感同身受的悲痛語氣感染,范斯琪也跟著捶手,“這沈兆坤兩夫妻,真是夠狠心無情的。”
旁邊兩個雖沒有外放的捶手,卻也是臉色跟著不太好。
芍藥嘆了口氣,“可不是呢!虎毒還不食子呢,沈家一家,也真是做的出來。不過,咱們沈司丞爭氣啊,不過小時候受祖母點撥,半大的時候,就能撐起沈家,不但將沈家綢緞莊做大做強,如今竟還成了官身!沈兆坤兩夫妻,可算是壓錯了寶了。不過,這兩夫妻也不是尋常人。普通人家,孩子有出息,不是親不夠愛不夠,生怕冷了熱了關心不夠嗎?他們夫妻倆可不是,那是死命的給沈司丞找不是。你們說說,他們對沈司丞,甚至都沒有養育之恩,如今靠著沈司丞,還不省心,整天給沈司丞找麻煩。去年沈司丞生辰那天,沈家沒一個記得,沈兆坤還當眾在錦繡招給沈司丞難堪。聽說,沈府上下,沒一個省心的,整天在府里鬧得沈司丞不得安寧。”
說到這里,芍藥還感慨的摁了摁眼角,“你們別看剛才沈司丞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她心里的苦,我就是想想都受不了。”
說著,芍藥眼圈兒一紅,她一個好人家的女孩兒,如今在錦繡招,雖然是清白的身子,但是營生到底好說不好聽。一時間,竟感同身受的抹起眼淚兒來。
范斯琪還是個少年公子,見美人在自己面前垂淚,也跟著嘆息遞手帕,眼睛看向自己兩位哥哥,“以前只籠統聽說有個沈大人,女子為官,身世苦難,沒想到,細說起來,這么艱難。柳三哥,看來,咱們要找機會,結識一番沈司丞了。”
范斯琪順著,看向芍藥,“既然沈司丞也是商賈出身,想必不會眼界高的看不上我等,不屑結交吧?”
芍藥見幾人目光看過來,連忙擺手,“沈大人自然不是那等看重門第出身的,她為人和氣的很。只是…”
芍藥猶豫,柳承業柳三哥直起身子,“怎么?”
范斯琪也識趣的往芍藥面前放了一張銀票,瞟了一眼那銀票的大小,芍藥臉上堆笑,將銀票快速的收到袖中,“沈大人為人孤僻,不愛說話。所以,不管是去哪兒,有人搭訕,從來不會輕易理會。往常沈司丞來錦繡招,也有人給沈司丞引薦旁人,但是一來二去,沈司丞還是慣常一個人進出,除了程小姐,少見她跟旁人說話。”
芍藥的話,讓范斯琪有些皺眉,“入世還這般清高,別是裝的吧?難道面對上官,她也是這般不愛理人?”
面對范斯琪的疑惑,芍藥苦笑,“這自來有本事的,不用看人臉色。旁的地方咱們不知道,但是從京都各處傳聞,還有在錦繡招來說,的確沒有見到她攀附別人。就是性格清冷。”
范斯琪咋舌,柳承業眼神堅定,“這就更要跟沈司丞打打交道了。”
芍藥看這位柳公子神色,不知為何,覺得麻煩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