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眠是在客棧里遇到陸辭的。
彼時,陸辭帶著一個女子在吃飯,身后幾桌,是侍衛。
柳云眠的目光落在陸辭身上,淚水很快模糊了視線。
她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他,心中大石終于徹底放下。
還好,他沒事,他現在好好地坐在那里。
即使——
即使他感受到自己的注視,然后用厭惡的眼神看著自己。
真的有點難受。
但是他活著,沒有比他還好好活著更重要的。
陸辭的目光變得和從前不一樣。
不僅陌生,而且帶著和年齡不相符的張揚的銳氣。
雪儀喊了一聲“侯爺”,而侍衛們,則起身給柳云眠行禮,口稱“夫人”。
其中一個侍衛上前,低聲快速地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夫人,侯爺現在只能記住七年以前發生的事情,甚至,甚至不記得他已經封侯。”
陸辭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但是他覺得自己記憶定然是有缺失的。
他打聽到了曾經戰斗的地方,現在已經沒有了戰禍。
現在是另外的戰局,所以他帶著救他的女子往京城而去,想去尋一個答案。
侍衛們在半路找到了他,和他說明了事情原委。
然后陸辭決定,先回來找徐有龍。
他既然身負皇命,那最重要的就是不負皇上期望。
他就算失去了幾年記憶,只能從別人口中知道一些事情,也改變不了他還是他的事實。
只是他很難想象,他已經娶妻生女,然后還和妻子琴瑟和諧,生死與共。
他能和女人建立起那般親密的感情?
對于十七歲的他來說,是真的無法想象。
想不通,那就別想了。
被找到之后,他帶人馬不停蹄地回來,卻沒想到,在這里會遇到他傳說中的愛妻。
被人直勾勾地看著,他很不高興,用眼神警告柳云眠。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柳云眠眼里喜極而泣的淚,他心里頓時生出一種奇怪的不受控制的酸澀感。
甚至,他還想起身幫人擦淚。
瘋了。
他失去的是記憶,又不是理智。
柳云眠大概知道了陸辭的情況后,對著侍衛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們辛苦了,多謝。”
侍衛忙稱不敢。
柳云眠拿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走上前去喊了一聲“侯爺”。
再多的感情,也不必在眾人面前表演和流露。
該有的分寸,柳云眠一直有。
相對而言,是陸辭更沒有分寸。
從前,他總是幼稚地想要在眾人面前“秀恩愛”,想要彰顯自己對他多重要。
現在想來,也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陸辭態度有些生硬,但是也給了她尊重。
“坐吧,出門在外,沒有那么多規矩。”他說,“這是阮曼,是我的救命恩人。”
柳云眠看向他目光投向的女子。
女子大概十五六歲模樣,面色微黑,一雙杏眼炯炯有神,相貌算是普通人,但是身上有一種年輕的朝氣。
她起身給柳云眠行禮,不卑不亢地道:“阮曼見過夫人。”
柳云眠扶住她,對她鄭重拜下,行大禮道:“多謝阮姑娘對侯爺的救命之恩。”
阮曼慌亂不已地去攙扶她,和她對著跪下,“夫人,這要不得,要不得。我只是出去打豬草的時候順便……不管是侯爺還是其他人,我都不能見死不救。”
柳云眠莫名有些想笑。
“起來吧。”陸辭開口,“先吃飯,吃完了回軍營。其他事情,以后再說。”
岳行之偷偷對雪儀道:“這下你放心,我看這姑娘,像個老實人。”
雪儀瞪了他一眼,過來扶柳云眠和阮曼。
柳云眠沒在陸辭身邊坐下,而是隔了一個座位,挨著阮曼坐下。
她也沒多說話,只吃飯的時候偶爾讓一下阮曼。
陸辭吃得快,很快放下筷子,道:“我先帶人回軍營,你們在后面。”
不是商量的口氣,而是命令。
柳云眠起身送他。
阮曼見狀也不好意思坐著,便也站起身來。
等陸辭離開之后,柳云眠重新回來招呼阮曼。
阮曼局促不安:“夫人,我小門小戶出來的,規矩不好,您原諒一二。”
柳云眠笑了,坦然道:“你不用擔心,你是侯爺救命恩人。其實,我規矩也不好,放在從前,我是懶得這樣和侯爺舉案齊眉的,不吼他都不錯了。這不是他把我忘了,我不敢再橫行霸道了嗎?”
她現在面對的,是十七歲的陸辭。
戰功赫赫,鋒芒大盛,目下無塵。
對他來說,女人只能影響他拔劍的速度。
他對自己的有限客氣,大概也是因為聽說了自己是他的妻子,僅此而已。
她何其不幸,被自己心愛的人忘記。
但是也可以自我安慰,她重回心愛之人的十七歲,見到他曾經的榮光,見到他少年熱血的時候。
阮曼可能覺得柳云眠說話幽默風趣,放松了不少。
“真的很感謝你。”柳云眠由衷地道,“快吃飯,多吃菜。”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想問,比如陸辭是否受傷,這段日子又是怎么過的。
但是讓客人吃好飯,是最起碼的禮儀。
而阮曼,也意外地懂事,主動說起了陸辭這些天的經歷。
“……我救了他,但是不敢把他帶回家,就帶回了村里廢棄的房子里。你知道,打仗,很多人都跑了……我給他送飯吃,我其實并不知道他身份多尊貴,也沒想那些……”阮曼說話很樸實。
柳云眠點頭:“我知道,是因為你心善,并不是有所圖。”
一個人的眼睛,是能看出很多東西的。
即使今日初相見,柳云眠也得說,阮曼是讓她喜歡的那種姑娘。
眼神很干凈。
“不,我雖然最初沒有圖什么,但是后來,侯爺也答應幫忙了。侯爺把我帶走了,我也感謝他,所以您不用那般感謝我,我和侯爺,扯平了的。”
“可能這樣問有些冒昧,你就這樣離開家……”
“不曖昧,我早就想走了,只是我自己沒辦法。”
“那想來,你在家里過得不好。”
“是很不好。”阮曼道,“所以現在能離開,真的很好。就是……侯爺本來答應帶我進京,現在半路有人找他,就先來了。我知道輕重,可是夫人,您能不能安排人送我進京?”
她想自己進京?
“你要進京做什么?”柳云眠不解地問。
“找人,找我喜歡的人。”阮曼大大方方地道。
柳云眠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狹隘。
她一度擔心陸辭喜歡上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女子。
可是這種想法,是不是類似于“敝帚自珍”?
她覺得陸辭千萬般好處,可是人家姑娘,或許根本就沒看上他啊。
人家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或許只是塵世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但是對她而言,那是人生的光芒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