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多鐘的時候,明軍前鋒抵達了勃蘭登堡軍的營地前。
這里是一片空曠的平原,只有一座小土丘。道路在平原上穿過,繞過前方的土丘,向勃蘭登堡方向延伸。土丘上,樹木稀疏,只有一些林木被砍伐之后,又長出的小枝。而道路另一側,則是一片森林,離路越遠,砍伐就越少,因此也就更加茂密。
勃蘭登堡軍提前占領了土丘,安設了營地。由于準備比較充足,他們的營地也不是歐洲常見的、那種毫無防御設施,大家亂哄哄一片的營盤,而是擁有壕溝、柵欄,甚至設置了瞭望塔的正規營寨。一些當過傭兵的軍官認為,這是意大利人的風格,對面應該是有人指點。
不過,敵人的陣型,卻有些奇怪。
一部分敵人明顯還在營寨里,因為壕溝和圍欄后,都能看到士兵的身影,明顯在準備設防。還有一部分士兵,已經出了營寨,在營地側面,直到道路的緩坡上展開。
這些人里,倒是沒有意大利傭兵的身影。從旗幟看,營地里應該是勃蘭登堡公爵自己的本部,而外面展開隊伍的士兵,則是一眾雜牌。其中有一些是來自梅克倫堡和波美拉尼亞地區的小貴族與傭兵,還有一些則來路不明,估計是不知道從哪拉的炮灰。
讓娜公主對這個陣型,感到頗為疑惑。保險起見,她一邊讓自己這邊的士兵也按計劃展開,一邊派出多路斥候,去四面八方細細探查了一番。斥候們不久就回報說,在營寨側后方,有一些應該是瑞典來的傭兵,聚集在那里。除此之外,也沒有發現隱藏的敵人。
“他這是想要干什么?”讓娜公主愈發覺得匪夷所思。
“他可能是認為,我們害怕被他擋住,所以會盡全力去突破道路。”拉海爾推測道:“所以他放了不少充數的傭兵在那邊,到時候就可以纏住我們。等我們堵在那里,他就從山上的營地里出來,襲擊我們的側后。”
“要是我們不上當,直接去尋找他的本部決戰,那么就得去正面攻擊營寨。這時候,他放出去的幾股傭兵,就會配合營地守軍,夾擊我們。我估計,他把營寨搞得這么正規,就是這樣的想法。”
“好奇怪的思路。”讓娜公主搖搖頭,決定不管了。隨即轉頭喊道:“傳令兵!去找第一線的代指揮菲利普,讓他不要管那些攻城器械了。把那些東西丟在原地,保持五路行軍隊列,沿著大道,去沖擊那里的守軍。”
她身后的隨從和傳令兵,都拿出筆記錄。傳令兵還特意問道:“不要展開隊形么?”
“不要。”讓娜公主搖搖頭:“就用縱隊沖過去,讓敵人看見。重復一遍!”
“是!代指揮菲利普,放棄攻城器械,用五路行軍隊形,沿著大道攻擊前進。”傳令兵立刻復述道。
“沒錯,你們對一下,去吧。”讓娜公主說道。
傳令兵和隨員對了下手里的紙條,隨即翻身上馬,快步馳走了。
“其他人繼續展開隊形,排成兩排橫隊,跟在他們縱隊后面。”讓娜公主繼續命令道:“讓他們做好準備,如果敵人出來攻擊菲利普,我們就從外面圍過去。”
她的騎手立刻開始搖動旗幟,而各個千戶,也紛紛搖旗回應。很快,隊伍就繼續展開完成,拉成寬大的橫隊,同時向前進發。
吳藩的軍隊,編制往往虛大。一個千戶,多則百來號人,少則幾十號人,大概也就是一個百人隊到一個中隊的規模。巴西的那幾個千戶,兵力比較充實,也就一百到三四百人不等。所以現在,千戶反而是明軍最常見的基層戰術單位了。
如果俯瞰目前的陣型,是一個七百多人的縱隊,后面跟著兩個兩千多人的橫隊,形成一個奇怪的、一豎兩橫的圖案。讓娜公主和法國騎士們在第一個橫隊之前,吳王、王府文官們和漢斯爵士率領的四百多人的王府衛隊,則在兩個橫隊之間,形成一個小號方陣。
對方并沒有做出回應,似乎在等待局勢變化。明軍則行動迅速,一頭撞向攔在路上的敵軍。
營寨外設防的敵人,似乎也沒見過這種行軍縱隊直接進攻的方式。
吳藩此刻的兵力,幾乎全部是步兵,但攻勢十分凌厲。菲利普親自打頭陣,他跳下馬,站在步兵隊列最前,扛著長戟,帶著旗手,徑直往敵人隊列中沖去。
正當面的波美拉尼亞傭兵,在他們的沖擊下連連后退。其他人著急之余,也反應過來,開始向前方沖鋒,試圖去攻擊巴西兵那個長長的側翼。
這一切反應,都非常簡單直白,都在事先的預料之中。巴西兵沒有受到干擾,兩翼的人向外展開了一些,開始和跑過來的敵人交戰。
讓娜公主見狀,再次讓旗手揮動旗幟。位于第一排中間的福州左右衛——也就是符滕堡地區的十個千戶,九百余人,向前越出隊伍,朝左前方行進,準備反過來包圍那些向前進攻的敵人。
隨后,她還派出傳令兵,向第一排的左翼和右翼傳令。
隊伍最右翼,是巴州左衛的七百多人,本來把他們放在這邊,是為了警惕森林方向的伏兵突襲。然而目前看,敵人這個亂七八糟的軍隊根本沒這個執行力,指揮官也沒這個智商,因此也就算了。
左衛留下兩個千戶在后方充當預備,其他三隊主力,也穿過稀疏的樹林,沿著森林邊緣向前進攻,攻擊敵人陣型的最左側。
明軍第一排最左邊,是萊茵河河右的三個千戶。他們是跟隨吳王時間最久的隊伍,一直認為自己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王府親兵。但之前吳王進行戰略規劃的時候,把他們也給外派出去了,沒趕上吳王親征的第一場決戰。
之后,因為離得近,他們第一個返回,幫吳王收攏殘兵,與西吉斯蒙德再戰。但這時隊伍里軍心浮動,士兵疲憊不堪,因此連續被西吉斯蒙德擊敗。
作為這個階段吳王手里少有的、較為正規的力量,萊右軍每次都只能去墊后。在其他各支倉促聚起來的農民軍被打垮的時候,頂上去承受神羅主力騎兵的沖擊,好讓大家有機會跑掉。但這個“戰果”,在他們看來,實在有些丟人,還讓軍隊受到了很大損失,目前已經只剩三個千戶的規模了。
因此,他們一直覺得很憋屈。這次,他們兵力不夠充實,沒能去打主攻,讓娜公主就把他們放在左翼,準備在敵人按照傳統方式、從右翼攻擊的時候,讓他們帶著那邊的一眾其他士兵,去對沖迎上,好拿個陷陣的功勞。
不過,敵人現在布置得這么奇怪,原本的安排也用不上了。讓娜公主只能讓他們繼續前進,到敵人營地門口,等待機會。
戰場上現在一片混亂,各部士兵都攪在一起。不過整體上,戰況還是對明軍越來越有利。
和他們接戰的,主要是弗雷德里希臨時拉來的雇傭軍,戰斗力和意志都不怎么可靠。雖然人多了一些,但他們的指揮效率看起來很低。倉促間以這種方式接敵,很多人似乎都沒有反應過來。
對攻開始之后,一些敵人跑去圍攻巴西衛的側翼,還有不少從沒見過這種縱向進攻的隊伍,也不知道怎么打,收到開始進攻的指令,就一路悶頭往前沖,試圖直接進攻更遠一些的的橫隊。發現明軍開始反包圍自己之后,還有人本能地向側面繼續展開,試圖避免被圍住。
這樣一來,他們大部分人,都分散在縱隊和橫隊之間,這段寬闊的半路上。還有人干脆沒有找到敵人在哪,在原地發呆。因此,數量優勢也沒有顯現出來。最靠前的那部分人,甚至有被分割包圍的風險。
這種局面顯然沒有按照敵人的預計發展,因此,他們的主力那邊,終于坐不住了。營寨的幾道大門先后打開,又有大批人馬從里面魚貫而出,在門口列陣。估計是準備集結之后,立刻去側擊明軍。
“你們看到那兒了么?”讓娜公主立刻轉過身,指了指最前方的正門。那里,一大群身披鎧甲,舉著各自旗幟,連馬背上都花花綠綠的人,正在整頓隊伍。
“那應該是勃蘭登堡公爵的封臣們。”拉海爾說道:“終于把壓箱底的部隊擺出來了?那該我們上了吧。”
讓娜公主點點頭。
“你們跟我一起上。”她對眾人說:“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從那里,側面進攻我們的第一線步兵。我已經和菲利普他們說好了,遇到這種情況,就盡力頂住。他們沖鋒和交戰的時候,我們正好再去側擊他們的騎士。”
“您留在這邊指揮吧,就算打敗他們之后,這還有一堆事情呢。”拉海爾卻搖搖頭:“我來吧。”
“我們也不用等了。讓他們去沖擊友軍,會有不必要的額外損失。而且就算步兵能撐住,這樣做也會帶來更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
“我知道,但指揮作戰,就不能過于仁慈。我自然不會讓人白白犧牲,在這里冒險,也是為了降低戰爭整體的風險。”讓娜公主說完,懷疑道:“你什么時候這么慈悲了?知道關心友軍了?”
“強者關照弱者不是很正常的么。我們比他們強大,自然可以多考慮一些。”拉海爾卻不在乎:“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放心,我是個騎士,就算不用技巧,正面打敗他們,也屬于我的本職。”
“哎哎哎!”他敲了敲盾牌,對旁邊的一眾法國騎兵喊道:“我們的機會終于到了!現在,公主殿下要求我們,去解決那些阿勒曼尼人。現在,我們要在這位尊貴的女士面前,告訴所有人,誰才是歐洲最強大的騎士!你們樂意跟我去展示一下么?”
“噢噢噢!”大家立刻發出了激動的戰吼,舉起武器。拉海爾策馬向前,伸手指了指勃蘭登堡騎士聚集的地方,然后按下頭盔面罩,當先沖了出去。
“哎!”讓娜公主還想讓他們再等一下,然而騎士們熱血上頭,這會兒連她的話也不聽了。眾人紛紛揚起長矛,向她致意,然后也不管她說什么,就一窩蜂地往前跑。
福州左衛的一批士兵,還在陣前充當后衛,防范波美拉尼亞人直接跑過來。騎士們也不管他們在干什么,好像只會走直線一樣,直接從隊列里擠了過去,惹得一陣罵聲。
隨后,他們二百多人,稍微組織了一下陣型,就在拉海爾的帶領下,徑直沖向山坡上的營寨。
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勃蘭登堡軍自然也發現了他們。那里的一大群騎士和重裝軍士,紛紛撥轉馬頭,朝坡下迎了過來。
敵人在坡上也挖掘了壕溝,因此道路不是很寬。拉海爾一馬當先,順著那條土路,一頭撞進人群里。其他騎士也紛紛趕上,很快,那里就傳來一陣激烈的搏斗和喊殺聲。
讓娜公主也不敢閑著,連忙安排其他各隊行動。她讓第二排的各千戶向前補位,填充陣線,然后命令萊右兵和配屬給他們的第二排四個千戶,跑步向前進發,接應法國騎士們。又把作為預備隊的五百多名巴州輕騎兵集合起來,讓他們也向左邊穿插,繞過敵人營地,去攻擊他們側翼,分散敵人的注意力。
至于剩下的人,她親自率領,向前推進,以求盡快擊潰波美拉尼亞人,粉碎敵人設置在外圍的兵力,把他們趕回營地方向。
非主力的那些部隊,有些還不太熟悉旗號,因此她得親自來回馳騁,告知大家,免得傳遞出了問題。不過,還沒跑完,就聽見一些士兵驚呼起來。
“不要亂喧嘩!”讓娜公主立刻制止道。
“不是,公主,您看!看那邊!”她的一個隨員連忙指了指敵人營寨方向:“敵人大旗倒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