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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爪哇商團的初步談判,就持續了兩天。達成了初步協定之后,郭康又派遣手下官吏,去和他們商談具體細節。
他的助手們對此都很興奮。爪哇商人這次來訪,帶來了大量的東方商品,包括珍貴的鐵鍋、絲綢、白糖、茶葉、香料……如此種種,不一而足。船隊規模之大,讓這邊最大的圖爾港,都停不下,得分流去蘇伊士港乃至更南的延布港。當地人對此震撼不已,連碼頭的駝隊頭領和書吏,都在給郭康的報告里說,從來沒見過這么巨大的船隊。
這些商品,在地中海市場,是字面意義上的價值連城,畢竟國王們出售城市,一般也就幾萬到十幾萬金幣的開價。郭康現在手里的資金,大概只夠買一個零頭的。
不過,孫十萬托商團帶了親筆信,說可以給郭康賒賬,而且也不用急著還。按他的說法,生意做到他這個地步之后,再回頭看待“錢”這個東西,就已經可以看得比較透徹了。
金錢說到底,只是一種用來兌換其他東西的中介——按照經驗,要是能保持信譽,把它換成紙都可以。因此,相對于那些單純只是金光閃閃、比較好看的貴金屬坨坨,和賬本上的各種數字,他更關注錢能換來的那些具體的東西。
大秦國開鑿水道的事情,他們一早就知道,還提供了不少支持,就是意識到了其中的重要性。如今,他們最想要的,也是這些東西。不過他做了半輩子生意,知道這種場合,吃相不能太難看,得和本地分銷商相處融洽才行。因此,也就不準備繼續擠壓當地和意大利商人。相反,他希望大家合作起來,爭取一個多贏的局面。
目前他最關注的,就是當地貿易便利性的問題。他希望,大秦官府能趁著這個機會,進一步明確制度,裁撤那些苛捐雜稅,給商業提供更多的支持。另外,還希望能夠允許他們,在埃及和努比亞進行經營,并且保證更多的物資采購份額,尤其是糧食、棉花、甘蔗等大宗農產品。
對此,郭康覺得都可以接受。實際上,他自己也在不斷推動改革——原因無他,主要是之前馬穆魯克的制度,實在是太逆天了。
馬穆魯克當政的時候,稅制和商業管理,可以說完全是一塌糊涂,甚至都不如沒有管理。蘇丹和埃米爾們并不懂如何經營商業,只知道缺錢了就加稅。商人除了海關的關稅,還要交商鋪的稅收、各個貨物的專門稅收,等等。有些稅收干脆直接就叫“保護稅”,用來豁免官方的劫掠行為。
到了戰時,還會有各種臨時稅收,乃至強買強賣的事情。而且,馬穆魯克的管理能力還特別貧弱,導致很多時候光收錢,卻無法提供對應的公共服務。
原本,從地中海到紅海和印度洋,有兩條主要路線。一條是從亞歷山大和達米埃塔等港口,順著尼羅河到達開羅,然后東進抵達西奈半島,從蘇伊士港或者圖爾港進入紅海;另一條是從開羅沿著尼羅河往南,最遠可以直達第一瀑布旁的阿斯旺。一部分商隊會繼續南下,越過邊界,進入努比亞和阿比西尼亞;一部分則會從盧克索旁邊的庫斯港上岸,通過駝隊穿過一段沙漠,抵達紅海西岸的幾座港口。
理論上,第二條線路雖然遠,但是位置卻是更好的。這條商路能把地中海、紅海、埃及和東非都連接起來,因此擁有規模巨大的貨物流通量。東非高原上的物產,乃至整個非洲的朝圣者,也都可以通過這條路徑,進入紅海。雖然這邊的港口質量不如東岸,但勝在歷史悠久,規模龐大,因此也有自己的優勢。
然而,馬穆魯克卻不善經營,導致商路上秩序敗壞。上埃及頻繁遭遇旱災和瘟疫,馬穆魯克完全無力救災,也沒有心思去維持秩序。流民和沿途的貝都因部落,又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匪幫,四處劫掠;港口的官吏也貪贓枉法,動輒敲詐勒索。因為頻繁的內亂,馬穆魯克的實際控制區也日漸萎縮,丟失了第一瀑布以南的幾乎所有區域。
歷代蘇丹推行了多次改革,都沒有成功。他們也組織了幾次南征,試圖驅趕那里盤踞的游牧民,恢復蘇丹地區,尤其是紅海西岸的阿伊扎布、薩瓦金等重要港口的統治。但是,這些征伐也都淺嘗輒止。不但沒能開疆拓土,反而連阿斯旺周邊都丟掉了。
這條商路日漸荒廢,第一條也沒有好哪去。馬穆魯克們經常一拍腦袋,就搞出一些迷惑的政策,導致商人在條件允許時,都寧可繞著他們走。
大部分馬穆魯克都是些思路簡單、行為粗暴的職業武人。他們的生存方式,基本可以概括為“除了土地什么都沒有,除了砍人什么都不會”。中下層的馬穆魯克,可以用以維持開銷的收入,普遍只有自己封地,而且往往不是自己經營,只是承包給包稅人。而包稅人往往盡自己所能,吞掉更大的部分,導致馬穆魯克得到的更少了。
在這個時代,馬穆魯克自己根本沒有靠譜的統計。不過,后世拿破侖攻入埃及之后,對當地馬穆魯克政權的財務狀況進行了摸排清查,留下了一些數據。
按照傳統,埃及的人口也按照信仰和地位等因素,被分為若干個社區。其中,信仰天方教的本地農民,被稱為“費拉”;信仰當地十字教教派的,被歸為“科普特人”。統治者更信任異教徒,因此,包稅工作和很多行政職務,主要都是科普特人來擔任。
借助這個便利,科普特人形成了秘密社團,勾結起來牟利。“費拉”繳納的實物稅額度,是他們自己定下來的;在支付和兌換錢幣的時候,“費拉”手里的小額銅幣值多少錢,也是他們說了算。此外,科普特人還控制了地方經費的流向,并且掌握了編訂稅冊、確定所有者實際稅負的權力。為了盡量減輕身上的稅收負擔,獲得更多優惠,費拉必須向科普特人行賄。
按照拿破侖的統計,當年埃及的全部收入,有4600萬法郎。而光是這種賄賂,就有800萬法郎之多。此外,各級官員也會紛紛動手,比如開羅的財務主官,一個人就要吃掉600萬法郎。
作為對比,整個埃及給奧斯曼蘇丹的上貢,也就只有740萬法郎——實際上,蘇丹在埃及的產業,應該是有1600萬的。也不知道剩下那一大半去哪了,可能,哪怕蘇丹的錢,一大半都不歸他自己……
在這個時代,馬穆魯克的收入還要更單一。大部分馬穆魯克,能做的就是盡量增加自己的封地面積,把這些土地高價租給“費拉”,以獲取租金。包稅人收上來的糧食,也要盡量提高價格賣出。有時候,也會額外收購低價糧食,然后再提價賣,以此來賺個差價。
但是,大部分情況下,這種生意的利潤都很低,也沒有什么提升的空間。馬穆魯克們想到的辦法,就是一邊加大力度逼迫費拉,讓他們低價吐出糧食;一邊抬高售價,以此得到利潤。開價太高,商人不能接受的時候,干脆強行要求商人購買,不掏錢不準走……
結果,普通商人紛紛跑路,只有那些背景特別硬的壟斷商才能留下來。失去了競爭者之后,馬穆魯克們反而被這幫人坑得更慘了……
而上層馬穆魯克,其實也好不了多少。他們對商業的理解,也同樣非常簡單。蘇丹巴爾斯貝經營了蔗糖莊園,為了保證收入,他規定對市面上所有糖類交易進行限制,后來干脆禁止民間種甘蔗。對其他的各種行業,也基本都只有這種簡單粗暴的壟斷方式。
結果,大批商人都被迫出走。留下來的人,也沒法通過正常的方式獲得較為合理的利潤,紛紛開始囤積商品、哄抬物價,讓市場環境和變得更加混亂。而且,有門路留下來的商人,也不會讓自己吃虧。
這些額外的成本,最后都會轉嫁到“費拉”頭上,讓這些人的生活,陷入了外來商人看來都極其悲慘的境地。好在費拉怎么折騰也不會造反,所以這個體系還能這么勉強維持到現在……
這樣的結果,幾乎是讓所有人都不舒服。費拉過得難受不說,馬穆魯克們干了這么多缺德事,結果也沒撈到幾個錢,都不知道圖什么……
因此,脫歡宣布把分封制改為聘任制,給合格的馬穆魯克直接發放口糧和年金的時候,很多人甚至都是如釋重負的心態。因為之前那種領主身份,還不如在開羅收錢干活舒服呢……
馬穆魯克政權瓦解,對于整個地區商業,其實也是有促進作用的。
理論上來說,馬穆魯克其實并不希望阻礙商業和航運發展,反而希望海運興盛起來。因為埃及的位置很關鍵,航海的發展,同樣能給當地帶來巨額收入。后來葡萄牙人發展出新航線之后,馬穆魯克還和威尼斯人一起,與新興的勢力進行爭奪海權的戰爭。他們失敗之后,海運的中心,才從地中海轉移到大西洋一線。
然而,他們的經營水平實在太難看。好在馬穆魯克的海上力量,水平不怎么高,所以影響不了太遠,還能避開。因此,這一百多年間,距離更遠、位于紅海入口之外的也門亞丁港,反而成了紅海地區最大的港口了。
也門地區,目前還是一群城邦小國。不過這些人常年在埃及、埃塞俄比亞、波斯三個板塊之間周旋,身段非常柔軟,很會做生意,屬于跟誰都能處得來的那種。因此,商業反而發展了起來。
雖然就在阿拉伯半島,但是當地甚至還有個猶太教部族。有人說他們是示巴女王拜訪所羅門時留在半路的人,也有說是羅馬時代皈依的。總之,就這么一直延續下來,跟大家照常做生意,也沒人去惹他們。
在郭康那邊的歷史上,這個小邦國甚至延續到了19世紀。那時候猶太復國主義開始興起,發現這里有個猶太教群體之后,復國主義者開始頻繁前往當地鬧事。當地人煩不勝煩,把猶太人都給趕走了。到20世紀,這些定居點才完全荒廢下來。
在這種氛圍下,當地的商業環境相當不錯。馬穆魯克們制定了一系列政策,比如在亞丁停泊過的商船要被課以重稅,也門的商品可能會被沒收等等,以此對競爭對手進行打壓。不過,目前為止,這些措施的效果還是很有限。看起來,不想個別的辦法也是不行了……
相比起來,爪哇商人在這里落腳,肯定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們希望得到政策幫助,在紅海和東非進行開拓,估計也是為了擴大后方,和明朝競爭,后續估計也會帶來別的麻煩。但相比馬穆魯克那些抽象行為,這些麻煩,反而是可以接受的了。
更長遠地看來,隨著航海技術發展,地中海——紅海區域,和大西洋區域,肯定會有對抗。歷史上,大西洋東岸的崛起,就和紅海一帶的衰落息息相關。為了防止他們一家獨大,維持紅海的商業繁榮也是必不可少的。
大航海時代為什么沒有塞里斯?因為塞里斯就是大航海的目標。而現在,爪哇商人試圖西進,等于目標長了腿,開始朝你這邊跑了。平時哪有這么好的機會啊?所以,這次郭康很是積極。這些談判,也算是開了個好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