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正統大汗阿里不鴿
雖然這么說,但王大喇嘛還是堅稱,郭康現在就需要多加鍛煉。
“老夫天賦不行,也就耍點小把戲,陪大家湊湊熱鬧。比師父,實在是差得遠;比師祖,更加望不可及了。”他堅持說:“振興羅馬的信仰,還得靠你們這一代人。現在,就得熟悉一下各種事務了。”
“那也等這邊的事情結束再說。”脫歡一攤手:“我們這邊的仗還沒打完呢。”
“軍事上的事情,和教會經營,又不矛盾。”王大喇嘛卻搖頭辯解道:“這兩邊兼顧,我覺得才是最好的方式啊。你看,我們這次出征,雙方拉了這么多勢力下場,那羅馬之外,誰的組織最高,誰最能打?”
“能打的人很多。馬穆魯克,還有那幾個騎士團,都有不少很能打的人。”脫歡想了想,說:“不過,按整個勢力而論,就不好說了——馬穆魯克的軍隊里,也就一部分精銳水平還行。騎士團里,能保證質量的,也就是那些騎士和常駐的傭兵。所以,整體而論,反倒是那些波西米亞人最能打吧。”
“是的。”王大喇嘛點點頭:“騎士團里很多人都是軍事貴族,能打不奇怪。馬穆魯克雖然名義上叫奴隸,實際也是從小訓練的職業軍人。但這種人,在哪個社會,都是少數,不能代表普遍水平。反而是楊隊長手下那幫人,很多都是半路出家。能練到現在這個地步,明顯是有訣竅的。”
“是的,我跟他聊過,來我們這邊之前,他就總結了一些經驗了。”朱文奎說:“歐洲這么多軍隊,他們是少有的知道行軍要分前后隊的隊伍。而且還有專門的工兵,負責開路架橋。扎營的時候,大家會輪班站崗,還有人專門負責管理口令,區分敵我。很少有其他軍隊,能做到這些了。”
“我聽父汗說,以前阿勒曼尼人夜里扎營,也都是貴族隨便搞個帳篷,士兵干脆一躺,毫無章法。后來被我們揍得多了,現在也學會挖掘壕溝、設立崗哨了。”脫歡說:“他這些,倒是也不新鮮。”
“一兩件不新鮮,加起來就新鮮了。”朱文奎說:“他的優點就是學東西很快,而且全歐洲到處都去過,別人的經驗也能很快學過來。其他人,未必就能這么融會貫通了。”
“我覺得軍事方面是個表象,本質上是組織的區別。”王大喇嘛介紹起自己的觀察結果:“而且,這個區別,可能和他們胡斯派武裝的習慣有關。因為常年被公教會壓制,所以這些人,本質上是個軍事修會。既看重軍事訓練,也十分重視思想教育,特別強調信仰的純潔和統一。所以,他們的組織水平,肯定是比敵人要高的。”
“這之前倒是也有人提過。”脫歡點點頭:“不過你們有觀察過,為什么他們會產生這些和其他歐洲人不同的特質么?”
“嗯……也不是說完全不同。阿勒曼尼地區,本來就有組建軍事修會的習慣。在他們作戰和開拓的過程中,發揮過很大作用。所以,很多經驗和技巧,估計就已經練出來了。”王大喇嘛想了想,說道。
“而且,這個地方,不比法國和意大利。他們這邊開發比較晚,大部分人都很窮。基層的騎士和教士,名義上有特殊身份,但很多人其實就是個大號農夫,甚至未必有一些富裕的自耕農過得好。所以,這幫人普遍很接地氣,能和農民混在一起。導致那里的平民,本身就有一些組織的習慣。”
“歐洲各地的農民,就數阿勒曼尼人最能打。他們對領主的反抗,是我們所知次數最多的地方,相關的戰例也是最有名的。估計,跟這種抱團的習慣,也有關系。”
“波西米亞也有特殊之處。”朱文奎接著說道:“我問過老楊,他們那邊,開發的時間更晚。大概是天兄紀元12、13世紀那會兒,才因為礦產興起。但那里發現的礦藏非常多,導致當地雖然文化基礎還不如阿勒曼尼本土,但發展卻特別快。不過在開發的過程中,各種問題也都開始出現了。”
“波西米亞這個地方,民眾是斯拉夫人,但統治者里,有不少阿勒曼尼貴族。斯拉夫人的文化比較落后,九世紀的時候,才建立了一個穩定的國家,叫做摩拉維亞。羅馬傳教士西里爾當年就是應邀來這里,給斯拉夫人設計了一套字母。”
“但不久,草原上的馬扎兒人攻入歐洲腹地,摩拉維亞解體。之前一直有獨立傾向的普舍美斯家族借此建國,并轉投了東法蘭克王國。后來東法蘭克也自稱羅馬,就把他們統治的這片地方,按照羅馬時候的名稱,稱為波西米亞。之后,他們就脫離了正教世界和斯拉夫人文化圈,去了日耳曼人的體系里,而且地位還越混越高了。”
“與此同時,波西米亞人還經常和波蘭發生沖突。14世紀初的時候,國王瓦茨拉夫還試圖通過聯姻兼并波蘭。但波蘭人也不喜歡他們,還派遣刺客,要暗殺他。”
“歐洲的城堡,廁所是掛在外面的。于是,趁著瓦茨拉夫蹲坑的時候,波蘭刺客拿著長矛爬上城堡,從下面捅了上去。瓦茨拉夫當場身亡,普舍美斯王朝也就此絕嗣。貴族們推選了阿勒曼尼的盧森堡家族繼承王位,就是現在這幫人了。這樣一來,國王也變成了阿勒曼尼人。”
“這個時候,波西米亞發現了很多貴金屬礦藏。阿勒曼尼人的技術水平,相對當地人要更高,于是為了開發礦產,國王和貴族們又引進了眾多人口。”
“現在,最發達的礦產城市,是布拉格東邊的庫特納霍拉。這里是歐洲最大的銀礦之一,說是一年就能出產十萬馬克的白銀。這里的礦工,就幾乎都是阿勒曼尼人。連這地方的名字,一般也不用斯拉夫式的‘庫特納霍拉’,而用日耳曼式的發音,叫‘庫騰堡’。其他一些大型城鎮,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不過,也不是所有產業,都被他們完全控制。比如在盧日尼采河流域,出產金礦。當地的礦工,就以波西米亞本地人為主。”
“這些年發展下來,波西米亞的礦業已經很發達了。礦產的投資方、管理運營方、銷售商,現在都是專門的人來負責,已經很專業化了。礦工也不再像當初那樣,就是當地貴族自己驅使領民來挖,而是礦主和工頭專門雇傭來的,一般都是全職工作的專業人員。所以,他們的組織能力,也高了不少。”
“這倒是正常的發展。”脫歡點點頭:“我們也一直很關心阿勒曼尼人的動向,進行過很多暗中調查。而且之前招攬的阿勒曼尼流民,就有一些是干不下去,放棄契約逃走的礦工。哎,這礦產雖然很多,但是礦工倒是挺苦的。”
“哪個地方都這樣。老楊他們也這么說。”朱文奎贊同道:“而且,雖然都是干辛苦活,但不同身份的礦工之間,非但不能互相同情,反而經常有沖突。”
“阿勒曼尼礦工普遍支持公教會,本地土人礦工則反過來,普遍支持胡斯神父為首的改革方。兩邊時不時就會打起來。今年要舉行宗教大會,所以雙方更加劍拔弩張。老楊說,現在波西米亞人去庫騰堡,都得小心一點。那些阿勒曼尼礦工,明明是外來人,卻對他們特別不友善。稍有不慎,估計就得被人圍攻了。”
“那地方畢竟是人家老窩么。”脫歡倒是不意外。
“對。不過波西米亞人也不傻,他們也有老窩。”朱文奎告訴他:“剛才不是說那個盧日尼采河么,河邊有個山,當地人管它叫塔博爾山。波西米亞礦工經常在那里聚集,現在已經有很多人了。老楊起家時帶的那批手下,除了當傭兵時認識的老戰友,就有不少是這條河沿岸的礦工。我感覺,他們組織和紀律比較好,可能也有這個原因吧。”
“經常參加土客械斗的礦工,在山里有集結點,還有自己的創新教義。”郭康點點頭,總結道:“有點面熟啊……那他們戰斗力強,就完全不奇怪了。”
“這個怎么面熟?”朱文奎有些奇怪,不過他也習慣了郭康的狀態,沒去深究:“那你覺得,這些人有前途么?”
“打是能打,但他們估計得重視內部問題了。現在被阿勒曼尼人壓著,還無所謂;等打贏了幾次,環境好了些,怕是就要分裂,乃至自相殘殺了。”郭康搖搖頭:“最后,怕是還會被阿勒曼尼國王摘桃子。大家也得收拾包袱回家,繼續當苦工了。”
“這是怎么斷定的?”脫歡奇怪道:“也是天兄給你說的?”
“呃……天兄也算相關人員吧。”
“啊?”
“這都不是目前要緊的事情。”郭康連連擺手:“除了礦工這邊,也還有其他因素呢。”
“那你說。”脫歡便接道。
“波西米亞的農業,情況也有差別。因為經濟發展特別快,金銀也充足,這里的農民處境,也很快改變了。”郭康說:“這幾十年,波西米亞的主要耕作者,已經變成了自耕農和佃農,而不是歐洲很多其他地方那樣,還是農奴為主。從我們的經驗看,這些人總是比農奴能打多了的。”
“同時,那里的騎士,衰落的也更加嚴重。小領主被外國人、教會、大領主多重擠壓,破產情況非常多見。很多人失去了領地,因此選擇參軍或者當強盜——當然,這兩者差距也不大。而受他們影響,一些自耕農家庭的子弟,也會選擇自備武器,加入雇傭兵隊伍。這讓他們獲得了更多軍事經驗。”
“另外,胡斯派也有個特點,就是重視教育。胡斯派,尤其是塔博爾派的神父,都很熱衷于傳授知識。”
“塔博爾派就有個古怪的習俗:一方面,這些人的思想比較原教旨,認為圣經之外的著作,乃至教堂和圣象,都是有害的。博士、教授和哲學家們撰寫的書籍,都不應該被翻閱。鉆研人文學科的行為,也應該被禁止。但另一方面,他們并不抵觸實用技術,反而對火器之類特別熱情,接受的很快,對普及教育業也非常上心。神父們平日里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給兒童授課。在歐洲,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由于教育水平高,在胡斯派聚居地,普通信徒也有足夠的文化水平,去參與討論。時間長了,還形成了習慣。在塔博爾山,信徒們甚至會輪流發言,批駁敵人,控訴他們的邪惡統治。所以,這里的人也比較團結,對于戰斗也就更加積極了。”
“那就不奇怪了。能搞教育的,戰斗力一般都不差。”朱文奎點點頭。
“是這樣。”郭康說:“這都是大道理,就看誰能做到了。”
這種情況,歐洲人自己其實也很明白。神羅和教會方面,也不是傻子。后來的教宗庇護二世,在波西米亞訪問時,就記錄說,“那些狡詐的家伙只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熱愛教育事業”。
教宗還特意對比,說意大利的牧師應當感到羞愧,因為他們當中,肯定沒有任何一個人讀過新約圣經;可是在塔博爾派中,連絕大部分婦女,都能通曉舊約和新約的內容。這還怎么跟人比。
顯然,就是因為教會如此不上進,才讓胡斯派能夠得勢。但凡教士們能有人家一半努力,都不至于給人家揍成這樣……
一直到胡斯戰爭失敗之后,這個傳統都沒有消失。幸存的胡斯派成員組成了“波西米亞兄弟會”繼續活動,而近代教育學的奠基者夸美紐斯,就是這個組織的主教。
所以,教育并不是提高戰斗力的“武學秘籍”——因為大家其實都知道這個訣竅,根本不秘密。
但是,就像蠻族無論如何也學不來完整的羅馬公民兵制度一樣,有些事情,就算有心也無力;甚至,就算知道好處、也不差這點錢財和人力,都還是沒法好好搞教育的地方,也不算少見。結果,就只能和教宗一樣,無能狂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