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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許下來!”禾慕晟忙不迭的命令出聲。
話音一落,就聽見季云淵極低沉,極動聽的笑聲在耳際處飄蕩。
他的笑聲,不似王玄那般清潤,但自帶磁沉的魅惑,如玉石墜入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阿煙終于愿意理我了。”季云淵嘴上強硬,腳下卻絲毫沒有僭越。
見她又陷入沉默,季云淵只能自顧自的找著話題,“陛下回到建康了嗎?我見精銳沒有隨你來豫州,反倒是瑯琊王氏的暗衛一路相護。”
“我讓他們護著陛下去建康了,水路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況且弘兒還留在南府,離開這么久了,我不放心他,便自作主張了,還望將軍莫怪。”
聽見“將軍”二字還被她掛在嘴邊,季云淵冷哼一聲,悶悶的聲音自她背后傳來,“我哪敢怪你。”
“將軍放心,我父兄會善待你的精銳,況且虎牢城壁壘完工后,將軍也是要回建康的,前后也不過一個月。”
季云淵輕嘆一聲,知道這一次,自己是把這小女娘得罪緊了,怕是沒個十天半個月,她的氣也不會消,于是只好任由她陰陽怪氣。
見他不語,禾慕晟又淡淡開口道,“將軍怎的不問我,為何完工后不去瀘城?”
季云淵這才捕捉到她話中的信息。
他自嘲一笑,無奈道,“被你氣糊涂了。”
“那我便不惹將軍不快了。”禾慕晟憤憤一哼。
“你這小野貓,有話便直說,如此折磨我,真真是要我命矣!”他暗自懊惱,隨后又放柔了語氣,“行,我不氣了,我不該氣,只求阿煙也別同我計較……”
禾慕晟依舊不為所動,但也放下心中的芥蒂,不再言語刻薄。
“瀘城王死了,確切來說,是被南月毒殺了,若我沒猜錯,這毒,應該與昔日陛下所中之毒一致。”
頓了頓,她又補充一句,“也是南志在你飲食中所下之毒。”
季云淵訝然,“這么說,瀘城豈不是已經亂了套?雖說豫州是我季家軍保下的,但南志起初也是出了力的,回到瀘城,他也算是衣錦還鄉了,若不能及時能以毒害太子之名除去他,待他根基穩了,再對付,可就難了。”
禾慕晟卻不以為然,“南志這次可以說完全脫離了王敦的掌控,不用你出手,王敦也會對付他,況且瀘城王昔日的余孽還在,你哪兒有那閑工夫去收拾那一堆爛攤子?”
“阿煙又如何得知,王敦不會再將我請回武昌?”
禾慕晟搖頭,“他不僅不會請你去武昌,還會向陛下舉薦你還朝為官。”
“如何篤定?”季云淵有些不解。
禾慕晟娓娓道來,“王敦若移鎮姑孰,瀘城的管轄便是外援,王敦與陛下,誰能利用好這個地兒,誰的勝算便更大,將軍以為,你與南志,何人更好把控?”
這話不用回答,自然是南志更趨炎附勢。
可季云淵依舊覺得匪夷所思,“陛下對王敦恨之入骨,如今好不容易登基稱帝,我若是他,一定會大力討伐王敦,怎會允許他繼續遙控朝政,對官員的任免指手畫腳?”
“討伐是必然的,但不是現在。”禾慕晟思忖著,“陛下剛繼位,沈充,錢鳳,哪一個不是令他棘手的?若現在討伐,勝算實在不大。”
“所以,阿煙的意思,陛下目前還是會對王敦的所有提議言聽計從?”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禾慕晟聳聳肩,“只有這樣,王敦才尋不到契機攻入建康,你也別往槍口上撞,若被王敦抓住機會,以討伐你為由再度舉兵,以陛下的態度,說不定會棄車保帥。”
季云淵嗯了一聲,“也就是說,即便我查出了南志對我所下的毒與陛下所中之毒相似,也要將證據握在手中,等到時機成熟,再交給陛下定奪?”
“最好如此。”
說完這些,禾慕晟已經出了一身汗,體內的濕寒之氣得以排出,她只覺身輕如燕。
起身后,她穿上干凈的衣衫與鞋襪,款步從石壁后走出。
季云淵正肆意坐在臺階上,聽見聲響后猛然轉身,這一轉身,剛好瞥見小女娘紅的有些俏皮的臉頰。
他起身,將手中的大氅給她披上。
靠近的間隙,他攫住眼前有些懨懨神態的小女娘,忽的低頭,輕輕咬了咬她的鼻尖!
禾慕晟只覺得眼前人的氣息太過濃烈,那是獨屬于季云淵的凜然,如帶著涼意的薄荷,讓她煥然之余,又以另一種形式快速沉淪。
“阿煙氣歸氣,心里還是在乎我的。”他展顏,動作也比之方才大膽了些。
禾慕晟吃痛,一瞬間眼淚汪汪。
借著這股子委屈,她終于爆發。
雙手攥緊眼前人的衣襟,禾慕晟扁了扁嘴,控訴道,“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季云淵,你這混蛋,只管自己開心,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在乎啊,阿煙,我怎會不在乎你?”季云淵見不得她的眼淚,只是伸出大掌胡亂的拭著她的粉腮,急急道,“別哭了,我以后不敢了,別哭了啊……”
“我不會輕易原諒你的,你別再碰我……”
禾慕晟用盡全力推開眼前人,可沒想到這人高馬大的將軍,竟如此羸弱,一推便直直倒入溫泉!
他沒有帶換洗的衣服,寒冬臘月,冰天雪地,他只能將自己裹進馬車中的錦被,這一番折騰后,季云淵終于老實多了。
整整一個月,禾慕晟都沒給季云淵好臉色,只是涉及到要事,才會與他說上幾句,其他時間,都是視他為無物。
直到虎牢城修建完畢,季家軍與南志一同班師回朝。
車馬剛抵達江邊,司馬紹的傳召便已跨過江面,抵達瀘城。
詔書中言,武昌郡公表季云淵為尚書令,令其還朝,而南志則常駐瀘城,接手瀘城王相關事宜。
季云淵接旨后,悄然望了望身邊的禾慕晟,恭維道,“阿煙神機妙算。”
禾慕晟自然知道他在沒話找話,這一路,他對自己極盡討好,而她始終態度不偢不倸,讓這人前威武不凡的鐵血將軍吃盡了閉門羹。
就在渡江的船舶抵達岸邊時,禾慕晟忽見有瑯琊王氏的暗衛自建康而來。
對方經過禾慕晟身邊頓了頓,低低提醒道,“女郎,我家郎君眼下回不去建康,他讓我務必將話帶給女郎:與陛下保持距離。”
禾慕晟心中一沉!
見對方低眉斂目,她壓低聲音問道,“郎君何意?”
對方左顧右盼,最后言簡意賅,“女郎到了建康自然就明白了,屬下不能逗留太久,女郎保重。”
說完這句,他不著痕跡的融進人群,瞬間便不見了蹤跡。
季云淵已經登上船舶,他見小女娘正呆愣著,于是柔聲喚了一句,“阿煙,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