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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進士們入齊王府答謝恩情,別看小高王光顧著和元季艷偷歡,但也掛了一個主考官的名,他雖不曾親自閱卷,但最終在錄取名單上蓋印的還是高澄。
高澄于王府設宴,款待一眾進士,并準備按照前例,名次高者留在洛陽,塞進尚書省六部觀政一年,名次低者發往地方,同樣是一年的時間學習治理。
一眾進士中,也確實有不少人被高澄留意,如經典科第十的庾季才。
庾季才時年二十七歲,荊州新野人,他幼時穎悟,八歲誦《尚書》,僅十二歲便通《周易》,在讀書之余,好占玄象。
小高王見證過神算子劉靈助的興起與覆滅,也不敢小覷了玄象一道,人家只是算了一卦,說三月末必入定州,還真就準時的在三月末被侯淵傳首定州城。
高澄得知庾季才對天象亦有研究,宴后留下庾季才,又召來太史令與之切磋。
自魏晉以來,著史歸于著作郎,而太史令則專掌天文歷算。
一番交談后,高澄發現太史令在天文歷算一道,居然還說不過庾季才,心中更為欣喜。
他倒沒把神情沮喪的太史令給撤換了,好生安撫了對方一番,便把他放了回去。
但以后對天象玄學若有不解,自然是會召來庾季才詢問,而非太史令,若有難以抉擇之事,也少不得讓他替自己卜上一卦。
畢竟親身經歷魂穿這回事,小高王也不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信仰者,他臟了。
其實高澄也是讀史不深,若他知曉庾季才日后會著《靈臺秘苑》一百二十卷,與其子庾質又共著《垂象志》一百四十二卷,《地形志》八十七卷,便也不會驚詫于對方在天文歷算上的才能。
此次科舉,囊括的人才不再少數,只不過他們之中絕大部分注定要歷經磨勘,也只有庾季才等極少數簡在王心之人,才能迅速展露頭角。
打發走了一眾進士,高澄迫不及待去見一人。
那人來自江南,這些年小高王沒少派人尋訪他的蹤跡,功夫不負苦心人,如今終于把他‘請’來了北地。
齊王府周邊一處大宅院里,一名老者知曉來人便是大魏齊王以后,無奈道:
“大王若要見老朽,只需遣人相召即可,又何必勞師動眾將我一家老小盡數綁來洛陽。”
高澄聞言,不敢怠慢:
“孤久聞先生大名,日夜祈盼能與先生會面,奈何相隔大江南北,夙愿難償,孤命人將先生請來洛陽,不曾想他們卻冒犯了先生家卷,孤今日便向先生請罪,若有不周之處,還望海涵。”
這世上能讓高澄如此鄭重對待的人并不多,但這位老者恰恰就是其中之一,他并非鴻儒,也無軍政才能,但是一手醫術,堪為當世第一。
老者名叫全元起,便是‘得元起則生,舍之則死’的那個元起。
高澄躬身向全元起賠罪,全元起卻不敢受這一禮,他雖有妙手回春之能,但說到底也只是個醫者。
“大王無需如此,老朽萬不敢當。”
全元起上前攙扶,高澄卻趁勢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與全元起同榻而坐,感慨道:
“孤將先生請來北地,并非只為一己之私,孤幼時曾見庸醫誤事,害人性命,便有志于學醫,懸壺濟世。
“年歲稍長,又知一人治不了天下疾病,又立志于學成后,廣收門徒,讓世上多些救人的良醫,少些害人的庸醫。
“然父王草創基業,孤身負重任,便再也無暇抽身研讀醫書,但大興醫道的志向卻未曾改變!”
全元起聞言疑惑道:
“醫道?”
“沒錯!便是醫道!”
高澄肯定道:
“醫者承黃公之術,懷濟世救民之仁心,存謹慎負責之品質,倡畢生鉆研之精神,即為醫道。
“全翁曾歷仕宦,得居侍郎之位,卻視富貴如閑云,棄職著書,窮盡心血,得《注黃帝素問》八卷,以留后人,當為醫道之大成者。
“孤有意在洛陽開辦醫學,還請全翁僑居于此,任院長,以醫者仁心、品質、精神,教化生員,救世人之疾苦。”
說罷,高澄拿出一份詔書,誠懇道:
“孤聽聞全翁北上,即向天子請命,以著書之功,為全翁封賜縣伯,食邑五百戶,若全翁愿居此任,只三年時間,孤愿再以教化之功,為全翁請侯爵之封,若有一日桃李滿天下,孤愿再以濟世之功,為全翁請公爵之封,還請全翁以天下百姓為念,莫要推辭。”
全元起雖然當過一段時間的侍郎,但確實是沒有爵位的,如今高澄將所謂伯爵、侯爵、公爵一個個大餅朝他扔來,再怎么視富貴如閑云,也招架不住。
與官位不同,爵位是可以傳系子孫,又有誰能忍住這般誘惑,況且小高王說話又好聽,什么著書之功、教化之功、濟世之功,哪怕是將來賞賜爵位也是師出有名。
至于齊王有沒有能力兌現,這一點無需任何懷疑。
況且家人全被送來了洛陽,全元起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應下道:
“大王盛情如此,老朽不敢推辭。”
高澄聞言,欣喜過望,卻又命人抱來一個滿了周歲的嬰孩,說道:
“此小兒姓孫,名思邈,出生后害了風冷,體虛多病,還請全翁施術救治。”
全元起以為是高澄要考校他的醫術,便一口答應下來,于他而言,并非難事。
然而他卻不知道,襁褓中,受風冷折磨的小嬰孩便是高澄為自己后半生找的依靠。
相較于全元起,藥王孫思邈在后世可要大了許多。
后世有記載說孫思邈出生在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然而根據其自述‘幼遭風冷,屢造醫門,湯藥之資,罄盡家產。’便能知曉,他必然是殷實家庭出身,只不過后續為治病,導致家境破敗。
由于孫思邈的生年存疑,高澄原本只是嘗試性的在暗地里尋找,看看京兆華原(陜西銅川)去年有無名叫孫思邈的嬰孩誕生,也沒抱多大希望,結果居然還真給他找著了。
又得知這嬰孩出生時受了風冷,便更加確信他就是傳說中的藥王。
至于齊王為何會提前知道華原有一個叫孫思邈的嬰孩誕生,誰又敢問,最終也只會為高澄添加一絲神秘色彩。
聯想到孫思邈142歲的高壽,小高王立馬將其一家遷來洛陽,打定主意等他年歲稍長,便讓孫思邈向全元起學醫,成年后,就放他周游各地走訪。
等理論與實際有了結合,再由孫思邈為自己調理膳食。
人孫思邈活了142歲,他小高王活個120多歲不過分吧,就算貪色,再扣20,總能當個百歲老人吧。
當然了,真要有這事發生,高澄也別想著傳兒子了,估計孫子們都不一定熬得過他。
也不知道爾朱英娥等人知道了高澄的打算,還會不會繼續為了兒子爭下去。
貪生畏死的小高王前半生有全元起為他診治疑難雜癥,后半生有孫思邈為他調理膳食養生,還求什么仙,問什么藥,簡直贏麻了。
全元起為孫思邈診斷后,很快開出了藥方,告知調理一段時日后,便能痊愈。
高澄便讓人照方抓藥,將孫思邈送回家中。
不等孫思邈的病情好轉,全元起因著書之功,得封縣伯的詔書便已經昭告天下,而洛陽城里也開設了一所醫校,由全元起親自擇徒、授徒。
有高澄畫的大餅,授徒三年,即以教化之功授侯爵,桃李滿天下便以濟世之功授公爵,全元起可謂是廣收門徒,甚至稱得上是來者不拒,只要你肯學,我就教。
用一肚子醫學知識,換一個公爵爵位,是個人都知道該怎么選,況且所得不止爵位,更有美名流傳后世。
若是敝帚自珍之人,早年間也不會棄了官職去寫那本《注黃帝素問》。
全元起來到洛陽,除了高澄以外,最高興就要屬崔季舒了,他可不是只會了打拳以外。
崔季舒當然是學過醫的,早年間高澄問他,經史之外,是否有別的喜好,崔季舒便說起過他平日里喜好鉆研醫術。(33章)
只不過小高王有了病痛,也沒想過找他來醫治,術業有專攻嘛,相較于醫術,高澄更信任崔季舒的拳術。
自打全元起來了洛陽,崔季舒有閑暇時,總要前往全府虛心求教。
不止是崔季舒,就連學醫多年的元善見也有心召見全元起,奈何知曉高澄必然不允,便也只能作罷。
高澄當然不會讓全元起跟元善見扯上關系,《三國演義》里,曹操與吉平的故事,小高王可不想發生在自己身上。
自打那天施藥以后,高澄一直在關注孫思邈的病情,一來是擔心他未來的建康保姆有了閃失,二來也是看看全元起的成色,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果然,不出數日,孫思邈的病情便有了明顯好轉,調理了半月,已然痊愈。
至于沒有因病破家的孫思邈未來還會不會繼續走上學醫的道路,高澄是一點都不擔心,他作為齊王的權力是無窮的,連天子都能玩弄,還操控不了孫思邈學醫,必須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高王也不全是為了自己,孫思邈要是不學醫,難不成讓他高澄去寫《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唐新本草》、《明堂針灸圖》等著作,他可沒這本事。
在京試與醫校開設以后,高澄所面臨的便只有日常政務。
如今的齊王黨分為洛陽派系與晉陽派系,或者說鮮卑、漢人兩套班子文武殊途,各司其職,倒也沒鬧出什么大矛盾。
軍事層面,洛陽派系也有不少原京畿軍將領,如高敖曹等人,但依舊以晉陽鮮卑派系為主。
政治層面,晉陽派系也有許多高歡幕府舊僚,卻仍舊是漢族官員主導朝政。
細看如今三省六部主要高官,尚書令兼工部尚書高隆之、右仆射楊愔、中書令司馬子如、侍中竇泰、李元忠、封隆之、兼任此職的左仆射孫騰、吏部尚書崔暹、戶部尚書崔季舒、兵部尚書封子繪、黃門侍郎崔昂等人。
除孫騰與竇泰以外,清一色都是漢族士人,其中大部分出自河北,高隆之包含在內。
真正身居高位的鮮卑文官,只有孫騰一人,畢竟竇泰身上武將屬性更為濃厚。
在高澄麾下,形成了鮮卑主軍事,漢人主文事的局面。
鮮卑與漢人分事軍政,卻也沒人對此有異,畢竟早些年高家父子軍政分治,高歡在軍事上依靠鮮卑將領,高澄再政治上重用漢族文士,這樣的日子都過了十年,也都早就習慣了。
不過漢族軍事力量卻在悄然提升,一開始是高澄十年前在洛陽設立京畿軍團,吸納了不少漢人成為戰兵,后續更有2萬鹽兵,即如今的遼兵,以及5萬水師設立。
早些年高歡不準高澄插手六鎮鮮卑,高澄組建京畿軍團與鹽兵部隊只能從漢人之中招募。
掌權之后又有為南征做準備為名,設立五萬水師,也不可能從鮮卑將士中選拔。
悄無聲息的,高澄也積攢了不俗的漢族軍事力量,只不過占大頭的水師在北方可起不到多少作用,稍微能打的2萬遼兵,又鎮守遼州。
故而漢族軍事力量的提升,并未引起鮮卑將領們的重視。
高澄做這些事,并非是要與鮮卑派系對立,他清楚的知道,這群人才是自己的根基,只要善待他們,有高歡以及自己兩代人的恩澤,鮮卑將士們會是高齊政權最忠實的擁護者
提升漢軍比重,只不過是為了能在將來更順暢的推行一系列政策,以實現漢族與鮮卑族的融合。
如今的時局已然清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不可能會發生戰事,高澄也有意識地開始在各地州郡兵中裁撤老弱,減少開支,也是放他們能夠全身心投入生產。
若非南征必須編練水師,高澄絕不會在養民休戰期間,增設這樣一支部隊,畢竟打造戰船也不是一筆小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