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薩不置可否一笑:“既然巴赫拉姆還有異心,我召他覲見他又怎可能會來?反倒會迫使他狗急跳墻,把整個泰西封跟他捆綁到一起。”
“我想要一座完整的泰西封,而不是一片廢墟。”
穆斯塔法苦笑道:“您實在太高看巴赫拉姆的決心了。”
“我是自小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他長于算計,寡于決斷,面對您的威脅,既心有不甘,又缺乏孤注一擲的決心。您若不把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他是不會走出那一步的。”
他誠懇道:“在喀拉契丹的僭主屈出律求援時,巴赫拉姆猶豫不決,不愿出動主力相助,希望兩者能兩敗俱傷,等其被韃靼人秋風掃落葉般擊潰,才倉促召集軍隊,試圖聯合花剌子模人對抗韃靼人。”
“可跟花剌子模人聯合,仍不愿出全力,致使半數波斯軍力淪喪,余下半數又無力抵御韃靼人,再度遭逢大敗,致使波斯全境糜爛。”
“要么固守波斯,要么御敵于國門外,他偏偏每一次都猶豫不決,導致千年王朝一朝崩塌。”
穆斯塔法鄭重道:“試問這樣的人,如何能下定決心,在陛下巨龍當空,兵臨城下之際,攜玉石俱焚的勇氣與您一戰呢?”
洛薩微微頷首:“你對他倒是了解。”
說罷,也不提什么召見巴赫拉姆的事,而是轉而道:“韃靼人已經兵臨霍韋贊,穆斯塔法,你現在能聯系上霍韋贊的總督嗎?”
“當然,陛下。霍韋贊的魯米總督,性格剛強,若想勸降他恐怕不是易事,但同樣的,他也不會像哈馬丹的總督一樣,輕易臣服于韃靼人。”
穆斯塔法也知曉韃靼人的動向,只是雖然知曉卻無力給予任何支援,只能擱置一旁不予理會,讓他們自求多福。
“那就替我給霍韋贊的總督傳個信兒,告訴他盡可能堅守,援軍翌日便至。”
穆斯塔法趕忙下拜道:“陛下寬宏,想必要不了多久,無論是薩拉森人,波斯人,庫爾德人還是亞美尼亞人,都會心悅誠服地捧著貢物跪倒在您的面前。”
洛薩對這些奉承話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略有不耐地擺了擺手:“不用說這些廢話了,穆斯塔法,你既然私底下跟我寫信,想來也了解過我的作風,眼下,我即將率主力跟韃靼人交鋒,穩住泰西封和巴格達兩城,粉碎一切肖小叛逆的野心,你可有把握?”
“老臣愿傾盡全力,幫助您穩住后方,將泰,巴雙城變作您的兵員和后勤地。”
“那就跪下向我宣誓吧,以圣火為誓。”
洛薩微微頷首:“我會把庫斯魯留下來,你輔佐他鎮守泰西封,一切以穩為先。我會留下一萬步兵予你聽用,此外巴格達駐軍八千也一并交給你掌管,但一萬不死軍我會盡數帶走。”
黑暗之影雖然對更遠的韃靼草原鞭長莫及,但也已隨著商隊滲透到了波斯高原,再加上洛薩圣諭回響建立起的通訊系統。
洛薩現在對韃靼人的情報,可能比泰西封的人還要更加了解。
穆斯塔法趕忙拜謝:“感謝陛下信賴,我必定會盡一切所能,輔佐庫斯魯殿下。”
轟——
城門大開。
十字軍步兵們打著各色旗號,緩緩開入泰西封。
街道兩旁的房門緊閉,一雙雙暗中窺探的眼睛,默默地看著這些侵略者,里面充滿了恐懼和迷茫,他們在薩珊王朝治下已有千年,怎么也想不到僅是幾個月的時間,王朝就會崩塌。
至于洛薩本人,和十字軍騎兵們,根本就沒打算入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座雄偉城市,旋即對讓娜說道:“軍隊就交給你了,我跟拉冬先走一步。”
天空中,三首魔龍俯沖而下,巨大的陰影快速挪來,轉瞬間日蝕背上就已空無一人。
此時的霍韋贊。
周邊附屬村莊,堡壘已盡數淪陷,火焰,濃煙,將躲藏起來的民眾們驅趕到了大路上,又在韃靼騎兵刀鋒的恐嚇下,向霍韋贊涌去。
韃靼人的先鋒部隊趁著天色剛亮,就從扎格羅斯山隘涌出,對霍韋贊周邊的據點展開了突襲,效果也是拔群,這些地方守軍根本就無法對韃靼鐵騎造成任何阻礙。
霍韋贊位于卡倫河下游的沖積平原,土地肥沃,糧產豐富,又是與哈馬丹并列的扼守扎格羅斯山隘的咽喉,拿下此城對于韃靼人的補給,下一步進軍都是至關重要。
霍韋贊驟然遭襲,城里此時也是一片混亂。
霍韋贊雖然地理位置至關重要,但到底只是薩珊胡齊斯坦行省的次級行政中心,人口不過三萬,只能算是一座中小型城市,駐軍加起來也不過五千。
即便因韃靼人即將壓境,臨時征召,訓練了五千城鎮民兵,相加也不過一萬之數,在這連“有七座城門,市場綿延三里,浴池逾百處”的哈馬丹都拱手而降之際,他們又哪里提得起抵抗到底的意志?
“總督大人,韃靼人殺過來了,咱們現在如何是好?”
“投降吧,總督大人!”
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擠到了魯米總督的跟前,有人滿臉恐懼道:“哈馬丹,伊斯法罕這些大城都已淪陷于敵手,就憑咱們這點人,憑什么擋住這些如豺狼一般的韃靼人?”
魯米總督深深地看了一眼這些滿臉惶恐的懦夫,大怒道:“住口,你們有想過嗎?哈馬丹投誠,是因為哈馬丹富庶,經得起韃靼人敲骨榨髓,而我們呢?霍韋贊只是小城,韃靼人要補充軍需,供養數萬大軍,數十萬牲口,就算把整座城都掏空尚且不夠!”
“如今,抵抗或許會死,但投降也未必能活!”
“與其放下武器,任人宰割,我寧肯拿起武器拼死一戰,最起碼不負家族的榮譽,戰士的尊嚴,也教韃靼人知曉,我們波斯健兒絕不是一群任人欺凌的軟蛋。”
這一番話,立刻喚起了不少人的勇氣。
“沒錯,跟他們拼了!”
“誰也別想奪走我們世代生存的土地!”
哈馬丹的頭面人物大多屬于市民階層,富裕商賈和手工業主,往往缺少勇氣,但霍韋贊的頭人卻大多是軍功貴族,骨子里還是有一腔血勇的。
“不可呀,韃靼人如此殘暴,但有抵抗,滿城皆屠,投降最起碼能保證部分人活下來,眼下就連朝廷都已自顧不暇,總督大人何必還要繼續為朝廷賣命?”
“與其做無謂的抵抗,不如讓韃靼人長驅直入,跟正圍困巴格達的法蘭克人斗個你死我活,豈不是美事?”
仍有人喋喋不休,但眨眼間就是一道血光閃過,頭顱飛起。
魯米總督滿臉殺氣地提著一顆頭顱,怒罵道:“兄弟們,我們難道是為薩珊朝廷而戰嗎?我們是為圣火而戰,為了我們世代生存的土地而戰,為了拜火教徒和戰士的尊嚴而戰,這世上豈有出賣自己的領民,幫著入侵者對自己人敲骨榨髓的畜牲?誰要想這么干,我第一個不饒他!”
“沒錯,戰斗到底!”
“為了圣火,跟這些不信經者拼到底!戰至最后一人也絕不投降!”
這時,外面突然有人走來,提醒道:“總督大人,穆瓦希德大師說,他收到了朝廷的消息!”
“朝廷的消息?”
魯米總督的神情有些發愣,泰西封和巴格達眼看著就要淪陷了,朝廷已是自顧不暇,這個時候總不可能是答應他們求援的請求,派兵來援吧?
唯一的可能反倒是要求他們放棄霍韋贊,回京勤王。
他冷著臉,沉聲道:“朝廷有什么可說的,告訴穆瓦希德大師,沒什么要緊事就別說了。”
來者遲疑了下,還是道:“穆瓦希德大師既然覺得是有用的事,您最好還是聽聽比較好。”
魯米有些不耐地擺了擺手:“那就讓穆瓦希德大師進來吧。”
眼瞅著披著拜火教法衣,須發皆白的老人走進,魯米還是起身相迎,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耳畔說道:“大師,您難道不知道眼下正值危難關頭,那些傷士氣的話就非說不可嗎?”
穆瓦希德大師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傷士氣的話?大維齊爾穆斯塔法說了,要我們堅守,援軍馬上就到。”
“援軍?”
總督神情大變:“這個時候了,朝廷還能派出援軍?法蘭克人退走了?”
“法蘭克人沒退,大維齊爾說:‘韃靼兇蠻,無經無典,豺狼心性!所過之處,一片糜爛,城市,宮宇,圣廟皆作墟土,信士如牛羊,經卷如草芥,乃天下有經者之大敵’。”
“今韃靼人兵臨兩河,法蘭克人雖為敵寇,也愿庇護我等信士,請魯米總督面對韃靼兵鋒,務必堅守,只需堅持半日,便會有魔龍飛臨相助。”
魯米總督不敢置信道:“聽穆斯塔法這個意思,咱們是跟法蘭克人聯手了?”
法蘭克人也屬有經者,在薩珊治下,原本基督徒的地位還是比較高的,僅次于拜火教徒,是近些年才在越發狂熱的宗教情緒下遭到了諸多打壓。
“不是聯手,是朝廷已經向法蘭克人請降了,如今的巴格達和泰西封,都已處于法蘭克人治下了。”
聽穆瓦希德大師這么一說,一眾人頓時陷入了沉默。
“總督大人,韃靼人實力雄厚,且攻城技術頗為嫻熟,自其進入波斯以來,多少雄城都被他們付之一炬,僅憑咱們,根本沒辦法抵擋住這些豺狼。”
“如今,法蘭克人既然愿意與我們聯合,不管怎么樣,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沒錯,正如大維齊爾所說,法蘭克人雖然野蠻,但到底是有經者,我曾去過古德斯,那里的拜火教徒也未遭受多少欺凌,待遇就如當初我們治下的景教徒一般。”
一眾人都是意動起來。
法蘭克人作為敵人,那是極為可怕的敵手,但若是站在己方這邊,安全感立馬就來了。
他們都生怕魯米這個信仰堅定的加齊勇士會因為不愿接受法蘭克人的援助,做出不智的舉動,到時雙方都得罪了,在場所有人都得死無焚軀之地。
魯米沉默良久,只得無奈道:“法蘭克人的魔龍真的只需半日就能趕到?”
穆瓦希德點頭:“或許更快,法蘭克皇帝洛薩會親自馭龍而來。”
魯米慨然一嘆,語氣充滿了譏諷:“那洛薩還真當自己成了薩珊新君不成?巴赫拉姆陛下對咱們不聞不問,他這個異教徒君主倒是來得夠快。”
他說罷,猛然起身。
“諸位,都聽到了吧,新君不出半日就會馭龍而至,現在都跟老子一塊到城墻上去,跟這群草原蠻子拼了!”
眾人很快就將新君即將駕馭魔龍來援得消息傳遞了下去,這無疑十分提振士氣,只是一眾霍韋贊守軍不免納悶,自家薩珊王室何時出了一個能駕馭魔龍的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