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米帶著自己的親衛隊登上城頭時，饒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仍是被下面烏泱泱一片涌來的人潮嚇了一跳。
這些都是被韃靼人的屠刀驅趕來的難民，此時就像一條大河，不管不顧地注入了狹窄的水道，將霍韋贊城下那條河谷通道擠了個嚴嚴實實。
放眼望去，原本坐落于卡倫河畔，昔日安寧祥和的村莊，已盡數被付之一炬，火光沖天，黑煙滾滾。
人們痛哭，哀嚎，求救的聲音，混雜著韃靼屠夫的獰笑聲不絕于耳，使人仿佛置身于地獄一般。
“收起吊橋！緊閉城門！任何人不得靠近！”
魯米總督毫不猶豫下令道。
前赴后繼被驅趕來的難民，失去了這條唯一的生路，紛紛向著城頭苦苦哀求起來。
“求求你們放下吊橋吧，韃靼人離得還很遠！”
“阿里，放我進去吧，看在父親的份兒上。”
城頭的守軍紛紛紅了眼眶，他們都清楚這個時候一旦放下吊橋，打開城門，再想關閉就不可能了，韃靼人會尾隨難民進來，滿城人都要化作刀下亡魂。
但城下這些難民，有許多都是他們的親友鄉鄰，有些甚至是父母妻兒，誰又愿意坐視，乃至親手將他們殺死？
有人沖著他們大喊道：“回過頭去，跟那些屠殺你們的惡魔拼了，不要再繼續往這邊來了，城門是不可能打開的！”
但沒人聽他的，難民們已經被身后的韃靼人嚇破了膽，前面的人在護城河止步，但后面的人仍在推搡，導致活人像是下餃子般投入護城河里。
如果不是這條護城河引自湍急的卡倫河，活人一旦掉下去很快就被沖走，難民們的尸體甚至能將整條河都給填平。
有難民打扮的人突然持弓瞄向阿里射出冷箭，被他千鈞一發之際躲開。
這位參加過圣戰的加齊總督咬緊牙關，大吼道：“放箭，不要再留手了，他們的命運已經注定，有韃靼人混雜在這些難民里，不能再任由這些人靠近城墻了！”
這幫韃靼人的射術太好了，他們拿難民當盾牌，肆無忌憚施以冷箭，必須要做出決斷。
“所有罪孽我一力承擔，不要猶豫，立刻展開還擊！”
他的聲音在顫抖。
霍韋贊是一座堡壘式的城市，農業是其命脈，勞動力是其基石，但眼下，麥田被踐踏，村莊被焚燒，他的領民們更是淪為了敵人驅使的工具，即將死于己方之手。
許多哀嚎哭求的村民，都是他的熟面孔。
韃靼人的作戰風格一如既往，以刀鋒驅使民眾，簽軍緊隨其后。
在韃靼軍制當中，哪怕是地位最低的簽軍，也可憑借戰功被拔擢至高位，同時他們也享有戰利品的分配，攻破城池以后的劫掠權。
這使得簽軍也具備相當的戰斗意志，部分地位較高的簽軍，戰斗力甚至不比韃靼本部的士兵差。
再加上每支簽軍百戶都有韃靼人的監軍在督戰，這其中甚至包括伊萬部這種地位較高的簽軍，韃靼人的觸手將整支軍隊都牢牢攥在了手中。
這才是術赤能將這支來自不同部落，不同人種，不同信仰的軍隊如使臂指的原因。
難民背后，很快就出現了一群披堅執銳，扛著云梯的簽軍。
在兩側崎嶇山壁之上，數十名韃靼射手突然現身，他們經向導指引，沿卡倫河上游支流溯源，找到一條僅容單人攀爬，通往兩側山壁的小道，此時突然現身，無異于神兵天降。
“火矢！”
帶隊的韃靼千戶大聲下令，他們將浸油的麻絮綁在箭鏃上，噌得一聲點燃，居高臨下射向城頭，很快就將木質防御工事點燃，在城頭燒起熊熊大火。
守軍一時間被這燎人的大火逼迫得步步后退，城下的簽軍部隊趁機扛起簡陋的云梯，架設在護城河上開始攻城。
霍韋贊的城墻雖然是夯土構造，遠不如哈馬丹，伊斯法罕的石墻堅固，但它背山而立，又位于狹窄的河谷地帶，這使韃靼人那些龐大的攻城器械很難展開。
反倒是扛著梯子，蟻附攻城這種最原始的手段成了唯一選擇。
很快，十余名簽軍們就在兩翼山壁射手們的掩護下，在城頭站穩了腳跟。
只是通路狹小，即使這些簽軍已在城頭占下一席之地，后續兵力的輸送依舊緩慢，而此時已將火勢逐漸熄滅的霍韋贊守軍們也紛紛攻了上來。
山壁上的韃靼射手們很快就耗盡了火矢，山路難行，他們攜帶的彈藥有限，更沒有馱馬可供運輸，只能撿起山上的石頭，掄起投石索砸向城頭。
游牧民族缺乏鐵器，韃靼人在攻破西夏，金國之前，也不例外。
許多游牧部落雖然騎兵眾多，但卻幾乎不被視作強敵，就是因為他們大都只能使用骨質箭鏃，面對披甲騎兵根本無法造成破防，被視作一群烏合之眾。
也因此，投石索這種取材簡單，僅需獸皮繩、植物纖維與隨處可見的石子作為彈藥的武器，就成了每一個草原牧民幾乎都會的武器。
石塊宛如雨點般砸在守軍的頭頂，輕一些的鼻青臉腫，重一些的頭破血流，有些干脆就是一頭暈倒在地。
簽軍在城頭占據的地盤雖被守軍團團包圍，無法繼續擴大，但如潮水般的守軍卻怎么也淹沒不掉這一塊“孤島”。
并且這塊孤島上的敵人數目還在變得越來越多。
隨著城頭囤積的簽軍步兵越來越多，他們開始第一次展開了試探性的進攻，最前排的簽軍士兵擎著巨大的方形盾牌，魁梧的身軀一齊發力，身后的簽軍強頂著前者的后背向前沖去，一時間那些城鎮民兵在他們的攻勢下只能節節敗退！
“這些韃靼人打起步戰竟也如此兇悍？”
魯米大感意外，在他看來，這些韃靼步兵的實力，竟是一點也不比當初曾交過手的大敵，那些法蘭克人的步行騎士差，難怪這些韃靼人攻城拔寨，總是無往不利。
他哪里知曉，這第一批登上城頭的，赫然就是伊萬和他的親衛隊。
這些都是按照馬穆魯克標準培養的親軍，騎在馬背上能射能沖，離了坐騎，披上雙層重甲也是一等一精銳的步兵。
“撐住，我們沒有投降的余地，一旦戰敗，我們所有人都會被這些草原來的魔鬼給屠殺殆盡，今降亦死，戰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我們的身后就是我們的妻兒，我們已無路可退，撐住，新王將至，援軍將至！”
守軍的貴族軍官們只能不住拿援軍將至鼓舞著人們的士氣。
但霍韋贊的兵力雖然不少，卻缺乏一支能在關鍵時刻扛起大旗的精銳。
面對眼下這種局面，缺乏經驗配合，個體實力上又有絕對差距的守軍，根本無法發揮出人數優勢。
狹窄的地形，不僅限制了韃靼人巨大的人數優勢，也同樣限制了守城一方。
“都退后，投擲火罐，放火箭，燒死這些狗雜種！”
魯米總督發了狠，也不顧雙方糾纏在一起，就命令士兵們如韃靼人一般點起了火矢，他寧肯再點一把火把整座城頭都點燃，也不愿讓韃靼人在這兒站穩腳跟。
一個個裝滿火油混合瀝青，硫磺等物的陶罐被丟到了簽軍腳下。
渾身包裹在鐵甲當中的伊萬神情頓時大變，這群薩珊雜種簡直是瘋了，連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