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草原上的游牧大軍正于河谷末端的開闊地休憩。
來自東方的草原馬,此前因攻取波斯連日的行軍消瘦了不少,但在河谷豐饒的水草滋養下,短短幾天功夫就又重新抖擻起精神。
韃靼人的草原馬雖然矮小,短距離的爆發力也有所不足,看上去遠不如阿拉伯馬或是河中地區盛產的馬種健碩,但它們就像背上的韃靼騎兵一樣吃苦耐勞。
無論是崎嶇的山路,蜿蜒的河谷,還是濕潤的沼澤,它們都能如履平地。
韃靼大軍的數目,歷經大小數十戰,等到術赤在哈馬丹聚兵,召喚各地燒殺搶掠的千戶回來時,數目卻是不降反增,比西征開始時膨脹了將近一倍。
原本韃靼人在西進征服西遼國時,兵力還只有不到五萬人,其中三萬人是韃靼本部的精銳,其余一萬余都是來自附屬部族派出的簽軍。
但在韃靼人鯨吞西遼,花剌子模兩國以后,這個數字就暴增至了八萬。
再到韃靼人征服波斯以后,這個數字已經來到了將近十萬人。
這些從被征服部落,城市,村莊征召的簽軍,有半數也算得上是精銳之師。
他們被納入韃靼軍隊的體系已有一段時間,更改了軍制,得到了嚴格的整訓,跟底層炮灰的戰斗力完全是兩碼事。
終于從耶路撒冷趕回到軍中的伊萬千戶,第一時間就覲見了自己的頂頭上司,西征軍先鋒官速不臺。
對于這個韃靼頂頭上司,伊萬的印象其實相當不錯,他治軍嚴明,公正慷慨,勇敢睿智,以伊萬的眼光來看,普天之下再沒比他更出色的將領了。
伊萬部雖是仆從軍,但在韃靼軍中也是有些許排面的,他本人受封千戶官,兼領一地世襲達魯花赤,雖然手底下要受韃靼監軍節制,但對比旁人待遇已經相當不錯了。
這都是第一次西征時,伊萬部憑借兩條腿在屈出律手底下打出來的。
再加上伊萬此次參加西征,麾下率領的也全都是自己從部族中精挑細選,傾力打造的仿效馬穆魯克訓練的精銳,甲胄齊備,在簽軍當中絕對算是精銳之師了。
韃靼人奉行一套很樸素的價值觀,敬重強者,鄙棄弱者。
伊萬有實力,就值得被高看一眼。
“將軍,我們已經跟法蘭克人的皇帝締結了盟約,以扎格羅斯山脈為界,為何還要繼續進軍?”
“這是術赤那顏的命令。”
速不臺其實也不希望繼續向美索不達米亞挺進,即便韃靼人擁有遠超尋常游牧部族的攻城技術,攻打這些城市的損傷依舊很嚴重,更別提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還是法蘭克人這種強敵。
速不臺不畏強敵,但他顯然更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收益。
若是從西北方前進,征討那些草原部族,損失會更小,也更容易將其整合進韃靼的軍事體系當中,以增添己方的實力。
伊萬皺眉道:“但這不是大汗的命令,拂菻人不好對付,他們的皇帝成名以來從無敗績。”
韃靼人稱所有西方的基督徒為拂菻人。
他們對基督教并非一無所知,正相反,他們的大汗的四大正妻里的也速該就是一位景教徒,此外其出身的克烈部也有大量族人信奉景教。
只是草原人信教大都奉行實用主義,他們不會喊出什么“為神而戰”的口號,無論是拜火教徒,佛教徒,基督徒,韃靼人的馬刀向來一視同仁。
速不臺的臉色明顯有些不悅:“術赤那顏才是西征軍的統帥。伊萬千戶,我知道你們曾敗于法蘭克人之手多次,甚至被逼迫遠遁數千里,但敗了再贏回去不就是了,何至于嚇破膽?”
伊萬一臉苦澀:“正因為曾輸過,我才知道他究竟有多可怕,他剛到古德斯時,既無顯赫出身,也無效忠他的士兵,僅一年時間他就崛起為王,接連大敗周邊的拜火教諸侯,連薩拉丁都屢次敗于他手,在基督世界闖下了偌大的名頭。更何況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那個南拂菻國早就已經今非昔比。”
速不臺沉思了片刻:“說說看吧,那個法蘭克人的皇帝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速不臺很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才能在如此快的時間里,從無到有,締造出這樣一座帝國。
即便是大汗,也是繼承了先汗也速該留下來的遺產和乞顏部的部眾,在四十四歲時才統一了大草原。一個毛頭小子,難道還能比大汗更厲害?
“不,我懷疑他根本就不是人。”
伊萬不假思索道。
在回來路上,他就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很多次了。
“他能駕馭魔龍,能使一座宏偉的城堡在一夜之間拔地而起,能種下將荒漠變成綠洲的神圣橡樹,他根本就不是人,在那種敵人面前,我們沒可能贏的!”
“我們的薩滿可以呼喚風暴,我們的僧侶也可以降下雷霆,他有基督庇佑,我們也有長生天庇護。”
速不臺沉默了片刻,輕笑道:“法術而已,誰沒有似的。伊萬,我們會贏的。這一次,我會帶你洗刷恥辱,擊碎你心中的夢魘。”
伊萬看著速不臺充滿自信的眼神,只得慨然一嘆:“但愿如此吧。”
在巴格達人向十字軍臣服以后,隨即就是泰西封。
遷延日久,十字軍的主力終于是抵達了泰西封城下。
黑壓壓的十字軍方陣,在泰西封城下列陣以待。
按照巴赫拉姆提前派來的使者所說,他們會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城頭的時候,開城投降。
如果將除了遙遠天朝以外的世界分為東西兩部分,那么東方世界的文明之輝,就藏于這座與君士坦丁堡比肩的偉大城市當中。
如果把泰西封和巴格達兩座城市視作一個整體,它甚至還要勝過君士坦丁堡許多。
太陽出來了。
城門轟然洞開。
穆斯塔法徒步從城門走出,跪倒在洛薩的坐騎前。
“陛下,泰西封自今日起便臣服于您麾下了,城里現有一萬名不死軍,接下來將會在您的旗幟下戰斗。”
一萬名不死軍,哪怕其中大多數都是后續填補進來的后備隊,仍舊是一支不弱的騎兵力量,薩珊人以重騎兵稱雄,不死軍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洛薩皺起眉,一萬不死軍代表了薩珊王朝的中堅力量,是貴族階級的代表,想要完好使用他們,就得保證薩珊原有貴族階層的大部分利益。
“你就是穆斯塔法?”
“老臣便是。”
穆斯塔法的神情很恭謹。
“巴赫拉姆為何不親自出來見我?”
穆斯塔法沉聲道:“陛下.前薩珊王正在王宮內等您。”
他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眼洛薩,語速極快地小聲提醒道:“巴赫拉姆可能還沒死心,您可召他出城覲見,若他拒絕,便是心懷不軌。”
洛薩微微頷首。
因為他沒有子嗣,海外帝國的存續全都系于他一人身上,許多暗中的敵手都寄希望于刺殺了他,使他的帝國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但可惜從來沒人成功過。
“可惜了,我本來打算給他一個體面的結局的。”
穆斯塔法輕聲道:“愚者不識天數,陛下本想給他一個體面,他不接受,未來有什么下場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你出賣他這么干脆,就不怕我不敢用你?”
穆斯塔法苦笑了聲:“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有句話說的很對,左右橫跳的騎墻派最惹人憎恨,既然我已決定要投向您的麾下,自然不會有任何保留。更何況,以您的氣魄,哪里會有不敢用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