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氣溫越來越高。
天熱無風，即便是坐在樹蔭底下，林玉蘭依然熱得渾身冒汗。
零食吃多了，水壺里的水喝得見了底。
食堂外面砌了一排洗手池，她拿著水壺猶豫了好久，也沒下定決心把壺口懟在水龍頭上。
家里喝的是井水，習慣燒開了灌在大提壺和熱水瓶里。
偶爾喝生水也沒什么心理壓力。
但要她像印刷廠里的人一樣，水龍頭一擰開，直接用手捧水喝，還是很猶豫的。
食堂門口人進人出，都是些忙碌的青年男女，似乎在籌備什么文藝活動。
一個圓臉姑娘走到洗手池邊，林玉蘭一看她就覺得親切。
“咦，你和2路公交車的一個售票員長得好像呀！”
也是圓盤臉，皮膚白里透紅，眼睛澄澈明亮，身材苗條。
年齡小一些，二十出頭的樣子。
圓臉姑娘靦腆笑笑，嘴角邊綻開兩朵梨渦，“你說的是我姐姐。”
“哦～我說呢，你們長得太像了。我先前還坐她車來著，她好有力氣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玉蘭活潑甜美，又是個自來熟性格，很快就拉近了和陌生人的距離。
“我叫姚鈴蘭。”
“耶？那咱們名字有點像，我叫玉蘭！”
林玉蘭臉上笑嘻嘻，心里大呼好家伙！
這姐妹倆的父母取名怕不是多少帶點仇？
姐姐叫水仙，妹妹叫鈴蘭。
小白花，花開的時候都挺好看，清新淡雅又可愛，就是…
全株有毒。
“你好，玉蘭同志，很高興認識你。”姚鈴蘭圓眸一彎，乖巧甜美。
甩干凈手上的水珠，認真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客氣地伸出手。
“你好你好，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林玉蘭笑瞇瞇地回握。
同志…就…
不敢當…
得知林玉蘭想喝開水，姚鈴蘭立即熱情領著她往里走。
兩人邊走邊聊，林玉蘭跟著她去食堂后面辦公室裝了一壺涼白開。
“你們在忙什么呢？”
“廠里過幾天辦文藝匯報演出，我們后勤組負責布置禮堂呢。”
“都有什么節目呀？”
“《天上布滿星》《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們走在大路上》《咱們工人有力量》。”
林玉蘭擰蓋子的動作頓了一下，舔了一下嘴唇，扯了個僵硬的笑。
這第一首歌…
感覺又有被罵到。
尷尬地感謝了姚鈴蘭幾句，拎著水壺匆匆回到樹下，百無聊賴繼續等人。
下班鈴聲一響，廠房那邊的機器哐哐聲停了下來，廠里的大喇叭開始播放《東方紅》。
成群結隊的工人拿著飯盒往食堂這邊涌來。
很快，黑板前聚集了一大堆人。
吵吵嚷嚷的。
“這黑板報，江云庭什么意思！”
“人民認罪？他是不是瘋了？！”
“這是什么感情和思想？不行，工人隊伍里絕不能容忍這種人！”
“這還了得？走，報告主任去！”
林玉蘭一聽那邊有熱鬧，循著聲音望過去。
黑板前圍著好多憤怒的工人。
聽他們嚷嚷了一會，只聽懂了一部分。
縣城口音語調不一樣，還有些詞匯是她沒聽過的。
說慢一些勉強能交流，吵架這種語速極快的表達方式，她聽著很吃力。
似乎因為意見不同吵起來了，就像辯論賽一樣，你來我往。
很快就有幾個穿深藍色中山裝的人往食堂方向跑。
肖東明出來的時候和他們打了一個對過，稍微看了兩眼，沒太在意。
腳步匆匆趕往泡桐樹那邊找自家媳婦。
“你在看什么呢？”他笑著拍拍林玉蘭的肩膀。
傻丫頭乖乖的，沒惹事沒亂跑，也沒去湊熱鬧。
心里著實松了一口氣。
林玉蘭張望了一會，滿臉嫌棄嘖了一聲，回過頭掩嘴湊近他的耳朵。
“我跟你說，我剛才親眼看見一個男的在黑板那邊搞事。你看，現在鬧得可熱鬧了。也不知道誰是江云庭，肯定要倒大霉。”
她一邊小聲說著，一邊拿眼角余光往黑板那邊瞟。
忽然，抓著他的胳膊半轉過身，滿臉鄙夷地指著一隊穿中山裝的人。
“就是那個領頭的，剛才狗狗祟祟在那擦黑板上的字。人長得油了吧唧就算了，干的缺德事一點也不爺們。”
“啊？高主任？”肖東明滿臉疑惑，想了想，搖搖頭，“你估計是認錯了。”
那邊嚷嚷得厲害，從零零碎碎的吵架聲中聽懂了大概意思。
負責出黑板報的人，犯了個大錯誤。
“認錯？我這雙眼睛怎么可能認錯人！”
林玉蘭不服氣地瞪他，轉頭瞇起眼睛睨著行色匆匆往食堂方向去的一隊人。
“哼～我的本事你又不是沒見過。別說能看清楚長相，就算他蒙著臉，我光從他的身形和走路姿勢就能認出來！”
見她滿臉驕傲又堅定，肖東明抬起食指勾勾鼻梁，“呃…可是，高主任他…不至于吧…”
整個廠子都歸他管，有必要去搞一個出黑板報的后勤工人么…
“大傻子，咱們去前面看看熱鬧唄～”
“算了吧，別人廠里的熱鬧還是少湊為好，事不小呢…我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那邊鬧的可不是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
“嘖，行吧。我剛才看過那黑板報了，最上面那行大字，對我不是很友好。”
林玉蘭皺皺鼻子冷哼一聲，低頭收好水壺放進手提袋里。
“好了，走吧。”她把手提袋遞給他，隨意往右邊瞟了一眼，“咦？等等…”
兩個男人押著一個長得高高瘦瘦的青年出來，兩方情緒很激動。
青年長相明朗英俊，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回頭怒吼。
后面還有兩個男人，不停地推搡一個姑娘，滿臉不耐煩。
那姑娘哭喊著什么，不停地往前撲，卻被一次次扯住往后甩，腳步踉踉蹌蹌險些摔倒。
“姚鈴蘭？”
“你不是第一次來么，怎么還認識里面的工人？”
“剛才跟這個姑娘聊過幾句，她給我倒水喝來著，人挺好的。”
林玉蘭蹙起眉頭望著吃了兩個腹部肘擊，痛苦彎下腰的男人。
這應該就是那個倒霉催的江云庭？
她低下頭習慣性地摳手指，滿臉糾結。
那什么姓高的，明顯不好得罪。
姐姐交代最好不要在縣里惹事。
可是…
她想起當初她家大傻子被人帶走時，當時那種無能為力的心碎。
姚鈴蘭的姐姐面對持刀歹徒，面無懼色，只為保護乘客人身安全。
聽說她并不是第一次見義勇為，也曾受過傷。
但她再次遇到相同情形，依然選擇挺身而出，見義勇為。
姚鈴蘭文靜溫柔，待人親和有禮貌，家教良好。
這么甜美可愛的妹子，喜歡的人被人惡意陷害，于情于理，她都不該當做什么都沒看到…
“大傻子…我…我懂姚鈴蘭的心情，我想幫她…”
“唉…你這個小祖宗…你想救人，不是誰對誰錯那么簡單的事。高主任的臉不能打，只能抬別人出來壓一壓。我教你幾句話，你仔細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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