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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的辦公室中一時間有點沉寂。
肖屹和左校長像兩座山一樣立著對峙。
片刻后,左校長沉吟了一下,道:“這樣吧,我立刻召開會議,集體討論后再決定。”
肖屹頷首,點頭道謝。但他吃不準左校長是又一種推脫,還是真的會給小溪機會。
有時候集體討論沒過,就是他推脫的最好辦法。
他轉身對還彎身鞠躬沒起身的楚溪,沉聲道:“你要記住,你的父母、你的創傷、你的學業都是你的榮光。”
旋即,拉住楚溪的手腕把她帶走。
車上,兩人一路沉默。
空氣沉悶,連轉向燈打開的滴答聲都顯得有些突兀。
忽然,楚溪出聲道:“我們回公寓吧?”
肖屹側眸瞟了她一眼,又迅速將視線挪回路上。
他方向盤一打,將車停穩在路邊,打上雙閃,然后才認真的注視著楚溪,問道:“為什么?”
不是害怕徐醫生么?
楚溪靠在位置上,姿態有些倦懶散漫,目光瞥著窗外的某處,都沒有轉回頭看肖屹。
“我總不能什么都怕。”
今天校長說的某句話她覺得蠻刺耳的,“精神病史”這幾個字扎痛了她。
她一直不認為對科研而言這是什么大缺陷,她依舊是有腦子可以搞科研的,生活上只要避免刀具,問題也不大。
但是,自從她回國,害怕的東西竟然增加了,見李芊害怕,現在連徐醫生也刻意回避。
刻意回避,不就是害怕?不就是恐懼?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擴大恐懼范圍。
肖屹從她的話中聽出了落寞難過,事業是楚溪的支柱。
如果再丟了事業,就是抽去她靈魂的支柱。
肖屹這時更是懊悔,他很想說:怕也沒事,我在。
可他已經失去說這種話的機會了。
她側眸,陽光在她白凈的臉上灑下淡淡的光暈,瞳孔成明亮的琥珀色,朱唇微張卻說著惆悵無奈的話:“我不想一無所有成為個廢人。”
連她熱愛的事業都失去。
真正成為一無所有的廢人。
腦子是她如今最大的仰仗,她必須讓自己能夠正常工作,擁有正常收入。
一旦她沒法做科研了,她的人生從此顛覆。
真的不能再回避了。
肖屹瞳孔一縮,目光幽深地注視著她,心里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捏住。
他伸出手,抓住她放在膝蓋上的小手,冷峻的面容被陽光曬得有幾分暖,笑意從他剛毅的輪廓化開,輕聲鼓勵道:“溪溪又勇敢了。”
楚溪被他的笑意一燙,目光落到他的手背上,疤痕交錯。
她發現他手背上深淺的傷,骨節處的皮膚有明顯的新裂痕。
她心中猛地一揪,“手怎么弄的?”
肖屹說:“沒事,追你追得急,砸了大理石。”
她心中有點難過。
她不能再給身邊關愛她的人添麻煩了。
克服!
努力克服一下!
她數著他手背上的淺淺疤痕,牽起唇角,笑顏多了分明亮,道:“我不能做無業游民!”
“走吧,回家!”
肖屹整整注視了她兩秒,發現她的某些緩慢的變化及進展,心中甚是欣慰。
他目光炙熱,看得她羞澀地轉開臉,才終于掛上了檔位,重新駛上了馬路。
可在路上時,楚溪手機郵件收到了一封郵件。
叮——
因為她之前入職一直是跟學校用郵件聯系的。
所以,她還以為是學校那兒立刻有回應了。
她心如擂鼓地點開郵件。
倒不是學校給她的回應。
是一個之前在洽談想進她實驗室的準博士發來的郵件。
楚教授,很抱歉,我得及時通知您我的情況變化。因為我個人的原因,我暫時決定不加入您的實驗室了。請您另外找合適的人。
楚溪原本是入職A大后就會為了做課題組建團隊。
所以,早就跟有意向讀博的研究生對接好了,招了幾個博士生。
看來,對方應該是知道了她的事,怕跟著她不穩定,決定令擇他人。
她的病。
原來對她的科研道路阻礙那么大。
楚溪視線落在手機上愣神。
申請的科研基金哪怕被批下來,如果她已經不在A大任職,那她的項目確實面臨終止的危險。
也難怪準博士生聞風就立刻改選別的項目。
博士生涯快的也得三年,慢的,那就不好說了。
讀博本就是一件有風險有成本的事。
大齡青年沒法掙錢,畢業還是個心事,誰都希望學業沒有意外的順利完成。
她理解。
她立刻給準博士回復:好,了解了。
她想起最近洽談的還有幾個研究生博士生......
她覺得,她或許該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學校討論可能還需要幾天時間。
那幾天時間或許會讓這些同學們錯失時機。
更何況左校長“精神病史”這幾個字猶在耳邊回蕩。
她或許真的需要勇敢的承認自己有心理問題。
正在她猶豫間。
肖屹的車已經緩緩駛入地下停車場。
肖屹見她自從看了郵件就神色猶豫,若有所思,便問她:“學校來信了?”
他甚至想開口安慰:大不了來雷鳴科技,研發你來負責。
可他知道,她絕對不甘心依附于他。
她的能力也足夠她走出自己的道路來。
她不要依附于他的。
楚溪目光落到他關懷的臉上,他眸色幽深,里面一汪深潭般的情緒。
她解釋道:“不是學校,是之前洽談的幾個學生。”
“我在想要不要把我的病情如實告訴他們。”
肖屹沉默地聽著她傾訴。
“你知道左校長說我什么?他說我隱瞞精神病史。”
肖屹唇角驀地一壓。
眼里翻滾著濃重的情緒。
心口痛得就像被剜了。
恨不得把她永遠護在溫室里,不讓人傷害。
可他知道,他不能折斷她翅膀。
要飛,就要承受風的阻力。
承受墜落的風險。
他能做的只是在她身邊,在她即將墜落的時候緊緊拉住她。
“這幾個都是好學生,如果我的項目突然終止,對他們而言,會是噩夢。”
“我覺得我不該對他們有所隱瞞,導致他們錯誤的選擇。”
“哪怕是這幾天時間,或許他們也會因為我錯過一些機會。”
“再說,即使學校同意我留校,萬一這幾年時間,我的病情不可控了,他們的學業也會遭受重創。”
“我能做的,就是如實告知,讓他們自行選擇。”
肖屹默默地聽完。
車內空調對著他吹得涼爽,可他卻感覺一種致命的窒息感。
心被狠狠捏著。
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