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魴一直在注意著孫權的神態,他眼見著孫權就要做出決斷了,豈不料就在孫權將開口的那一瞬,一道含著怒意的斥罵聲,陡然在寂靜的大殿內響起:
“議遷都者,皆可斬!”
這一聲怒斥瞬間將殿內的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過去。
而周魴在聽到這聲怒斥后,心中卻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哪怕這聲音的主人,已經有許久沒來參加過議事。
周魴壓制住內心中的忌憚,將目光朝著那位蹣跚入殿的老者身上望去。
只見張昭在張承的攙扶下,一步步雖慢卻堅定地朝著殿內走來。
剛才由于內心的驚慌,滿殿大臣的戰列顯得相當雜亂擁擠。
可當張昭入殿后,殿內的大臣好似一時忘記了內心中的驚慌,他們下意識地按照以往的次序,規矩的分成兩列在殿內站定。
有張公在,何人敢失禮?
而等著眾臣的規矩站定,張昭的身前亦出現了一條寬闊的大道。
那條大道直通著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看著張昭離自己越來越近,孫權伏在暗處顫動的手,竟變得重新鎮定起來。
對于張昭的到來,孫權是意外的。
但同時他亦是欣喜的。
當張昭佝僂的身體,在一眾朝臣身前站定后,孫權略帶發紫的嘴唇輕啟:
“張公。”
一聲張公,情緒復雜。
意外,欣喜,忌憚,還有著孫權用數十年的努力想掩蓋的依賴。
不知怎么的,這一刻的孫權腦海中竟回憶起了建安五年的往事。
那一年,孫策突然遇刺身亡,孫策臨死前將江東之主的位子傳給了他。
那時孫策剛剛平定江東,局勢并不穩定,于內于外皆不知有多少狼子野心的人,在窺視著這塊富庶的寶地。
有幸的是,那時孫權有著張昭的輔佐。
是張昭,將那時蜷縮在寶座上悲泣不停的孫權,一步步親手扶上戰馬。
張昭親執韁繩,帶著孫權巡視著每一座軍營。
張昭用他的威望,讓當時的數萬吳軍不敢有絲毫異動。
時至今日,孫權依然記得那段時日中張昭最經常在他耳邊說的一句話:
“少主勿慌,有臣在。”
是張昭,幫助孫權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危險的一次危機。
而當與當年危險程度一樣的危機來臨時,孫權看到了張昭再次站在了他的身前。
“張公。”
孫權第二次發出輕呼。
在這第二聲輕呼中,孫權的情感已經變得純粹。
孫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他半跑著來到臺階下,扶住了正要下拜的張昭。
“張公臨,朕心安。”
這一刻的孫權,不再是攪弄東南風云數十年的大吳開國之君。
他好似又重新變成了,當年那個依偎在張昭懷中的批麻少年。
孫權的真情流露,亦讓張昭蒼老的身軀震了一震。
盡管數十年來,他與孫權產生了許多沖突,可若說他對孫權完全絕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今日他入殿,為的不止是孫權。
張昭輕輕拍了拍孫權冒著冷汗的手,爾后他轉身看向周魴。
這一刻張昭的目光,完全不像尋常老者般那樣渾濁,反而充滿了犀利的光芒。
“剛剛就是你,建言陛下遷都?”
被張昭死死盯著的周魴,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壓力。
別看近年來,張昭在孫權的刻意壓制下手中權勢有所削減。
可那只是張昭不想與孫權過度對抗罷了。
哪怕張昭現在的身上無一官職,但那又如何?
事已至此,周魴再如何緊張,懼怕都無用,他唯有強撐著勇氣來讓自己顯得稍微鎮定些。
畢竟在明面上,他的提議的確是在為大吳好。
“回,回稟張公,臣只是依當下情勢.”
周魴想著開口為自己辯解,只是張昭卻不想再聽周魴的妖言。
“朝野素言你頗有智計,但今日吾觀之,你的智計簡直不值一提!”
“都城乃國家命脈所在,豈可輕言搬遷?”
曹魏國土比我朝多出一倍,且曹魏遷都時,中原尚在版圖中。
于曹魏而言,彼之遷都至鄴城,尚可居高臨下操控中原河北二地。
鄴城又乃王霸之基,周邊有著極佳的戰略縱深,以河北中原供養鄴城,更是輕而易舉之地。
要是我朝輕易南遷,淮泗千里疆域瞬間將人心不穩,到那時糜賊想奪取淮泗,派一偏軍即可!
張昭字字珠璣,在孫權及諸位公卿面前,將遷都的危害說了個一清二楚。
而當張昭話音落下后,殿內的君臣無一不感到震怖。
方才情急之下,他們沒時間細思遷都的危害,只覺得遷都一事不失為一個良策。
現在在張昭的仔細分析下,他們才意識到他們差點就鑄成了大錯。
在一眾君臣震怖的時候,聽到張昭“污蔑”的周魴,差點嚇了個半死。
這老頭在誹謗他呀!
還望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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