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周魴的求饒聲,不停的落入孫權的耳中。
在張昭的提點下,孫權這一刻已然醒悟過來,遷都之策是個昏招。
但孫權并未因此責怪周魴。
周魴到底是個忠臣呀!
剛才在群臣束手無策之際,是周魴不懼率先提出策略,盡管這個策略不是好的,可這只能說明周魴的智略比張昭差。
從本心來說,周魴還是一心為他的。
國家危難之際,是不能讓忠臣寒心的,不然以后哪還有忠臣仗義執言。
不過嘛,為了斷絕一些人的逃跑心理,孫權亦不得不對周魴做出處罰。
“汝之獻策,幾陷我朝于傾覆之中。
然念汝一片忠心,朕這次姑且就饒你一次。
朕今日免去你一切官職,你且回家閉門思過吧!”
孫權話音剛落,周魴臉上就流露出驚喜的神色。
周魴沒想到,孫權的處罰竟這么輕。
雖說明面上他的官職被孫權免掉,但按照張昭方才的語氣,張昭是主張將他處斬的。
孫權能免去他的死罪,這已然是極大的開恩。
而孫權的態度亦透露出,他將來未必沒有起復的時機。
明白孫權用意的周魴,哪里還敢猶疑半分,他連連對孫權叩首謝恩,而后便忙不迭的一步步退出殿外。
只是在走出殿門之前,周魴小心翼翼地轉身朝后看了一眼,他看的是張昭。
周魴的目光中充滿了怨毒。
周魴深知自己要不是之前表現的夠好,今日在張昭的怒斥下,他的性命不一定保得住。
更何況今日若不是張昭的出現,大吳的國運早就被他的一張利舌毀壞.
周魴將遺憾與怨恨的情緒悄悄收在心底,然后才轉頭走出了殿外。
張昭老邁,自是瞧不見周魴看他的怨毒神色。
而張昭對孫權寬縱周魴的行為,并未提出異議。
他剛才高喊“議遷都者,皆可斬之”,只是為了用最嚴厲的處罰,來震懾住那些想逃跑的臣子。
今他的目的已然達到,張昭沒必要對周魴趕盡殺絕。
當周魴離開大殿后,孫權命人抬來一張軟塌,等軟塌到來后,孫權親自將張昭扶上去。
等張昭坐在軟塌上后,孫權不顧君臣之分,就這么蹲在張昭的腳下。
“張公,今遷都之事斷不可行,不知我朝該何去何從,還望張公教朕。”
孫權言辭懇切,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張昭。
孫權知道以張昭的秉性,他今日能來大殿,定然心中是有著主意。
果不其然,面對孫權如弟子禮般的問詢,張昭的語氣亦變得緩和了說道:
“陛下,為今之計,我軍唯有死守建鄴。
建鄴是我朝之根本,只要建鄴一日在我朝手中,柴桑,乃至于豫章郡日后都有辦法收的回來。”
張昭再次強調了一下建鄴的重要性。
可張昭也知道,單單說重要性是不夠的,于是他接著說道:
“我軍主力雖大多都在荊州,可守城并非野戰,普通士卒,乃至于百姓都可以用來守城。
陛下撫慰江東數十年,長江南北人心皆向著陛下,這是我軍可以抵抗漢軍的根本。
以臣之見,陛下應立即下詔,向天下宣示死守建鄴之決心。
而后再打開城中府庫,散國家十數年積蓄用來重賞城內軍民。
建鄴一城,戶口何止二十余萬?
只要這二十余萬軍民上下一心,再加上建鄴地勢險要,城高池厚,又何懼糜賊之淫威?
兵法有言,久攻必失,久守必得。
我朝上下當抱定與糜賊死戰之決心,集一朝之國力,挫糜賊鋒芒于城下!
待時日遷移,糜賊鋒芒漸失,自然就會退兵。
還記得臣當年為陛下講的兩個典故嗎?
晉陽之戰與邯鄲之戰!”
聽見張昭提起這兩場戰役,孫權迷茫的神色中出現了些許光彩。
這兩場戰役是發生在春秋戰國時期,以趙國為主角的兩場著名守城戰。
在那兩場戰役中,趙國皆是弱小的一方。
但那兩場戰役的最后結果,卻是趙國這弱小的一方取得了勝利。
之所以會這樣,就在于在那兩場戰役中,趙國上下皆上下一心!
“今日我朝情勢,并不比當年趙襄子及趙孝成王面對的更加危急。
而趙氏兩位君主,才能亦不比陛下更優秀。
既然如此,那兩場戰役趙國能勝,我朝為何不能?
置之死地而后生,陛下是懂得這個道理的,陛下當年亦曾執劍在手,力抗強敵!”
張昭說著說著,就解下腰間的佩劍交到孫權的手中。
張昭最后一句話中說的當年,指的是赤壁之戰發生的那一年。
望著張昭遞來的佩劍,孫權并未第一時間接過。
孫權先是抬手,觀察著自己的掌心。
孫權赫然發現,他掌心的繭竟消散了不少。
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早就讓孫權許久不再握劍。
可難道當年那個為了權位,敢于向天下至強宣戰的孫仲謀,就真的消散于人間了嗎?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孫權的身上。
他們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良久之后,在眾臣的目光注視下,孫權伸出了右手。
一雙有力的大手,握在了張昭遞來的佩劍上。
哪怕許久不再握劍,但肌肉記憶卻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當冰涼的劍柄落入手中后,孫權原本躁動不安的心,竟慢慢變得冷靜下來。
“涮”地一聲,孫權在眾臣面前抽出了那柄閃爍著寒光的利劍。
“今劍在我手,何須搖尾乞憐?”
往日怒斥投降眾臣的那句話,再度浮現在孫權的腦海中。
孫權的目光緊緊盯著手中的利劍,他的身軀漸漸的在眾臣的目光中挺直。
四十余歲的孫權,頭上早有了一些白發。
但在這一刻眾臣的眼中,他們竟恍惚間覺得孫權頭上的白發消失了。
此時站在他們身前的,是一道不屈,不甘的年輕身影。
“朕不會降,朕亦不會退。
戰便戰,死便死!”
說完這兩句話后,孫權劍指西方,那將是糜旸大軍前來的方向:
“朕就在建鄴等著他!”
沒有暴怒,沒有顫栗,沒有驚慌,這一切的負面情緒,這一刻在孫權的身上都再也看不見。
孫權的冷靜,令眾臣拜服,更令張昭欣慰。
此時的孫權,才配的上自稱為“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