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座的吳將,都明白了糜旸歹毒的用心后,他們一方面在心中怒罵糜旸,另一方面則是在臉上流露出劫后余生之色。
多虧有了大將軍呀!
諸位吳將都用佩服的目光看向陸遜。
他們的大將軍,可謂是糜旸的勁敵!
佩服的注視后,虞翻率先反應過來問陸遜道:
“今大將軍已猜出糜賊的險惡用心,那么大將軍以為,我軍接下來該如何自處呢?”
對于虞翻的這點疑問,陸遜心中早有定計。
“我軍這一戰,能否戰勝糜旸,關鍵在于時間!
荊北戰局對漢軍不利,而無論是荊北地域,還是在荊北的數萬漢軍精銳,都是糜旸無法割舍之物。
當下我軍后路,雖被糜旸所斷,但隨著時間的逐步推移,漢軍的局勢也不見得會那么好。
北有魏軍,南有我軍,這是糜旸怎么也渡不過去的難關。
待到荊北戰局進一步動蕩后,糜旸遲早要做出個抉擇。
糜旸當下最需要的是一場與我軍的決戰,他想要盡快取得與我軍的決戰勝利后,他才有辦法北上對抗魏軍。
但這一場決戰,吾不會給他,吾要拖死他!
吾要以靜制動,反客為主!”
說完自己應對的戰略思想后,陸遜連忙做出戰術安排:
“仲翔,你即刻草擬幾道軍令,發往分散在各處的將率。
讓他們不許聽信任何謠言,務必要按照原來計劃,把守住公安周圍的各條要道!”
在對虞翻吩咐完后,陸遜又轉頭看向朱桓、留贊、孫桓等將。
“你們各率本部兵馬,分兵襲取公安周圍的諸縣。
吾要讓那些縣城,成為我軍在公安的天然屏障。”
當下達完這個命令后,陸遜最后將目光定格在步騭的身上。
“子山,你性格素來穩重。
今吾將守護我軍糧草的重擔交到你手中。
糜旸善用奇兵,他在見我軍識破他的詭計后,或許會想著孤注一擲率軍奇襲我軍糧草重地。
吾不想當趙括,更不想當袁紹。”
聽到陸遜語氣凝重的囑咐后,步騭鄭重起身拜道:
“大將軍請放心,臣一定會誓死守衛,不讓賊軍有可乘之機!”
待步騭承諾完后,陸遜起身看著在座諸位吳將說道:
“是生是死,是成是敗,全仰仗諸君了!”
說完后,陸遜對著在座的吳將深深一拜。
陸遜的拜托,讓在座吳將都動容起來。
大將軍如此信賴,他們還有什么理由不奮命呢?
“愿為大將軍效死!”
下一刻,響亮慷慨的回復聲,就響徹在陸遜的大帳內。
此情此景,與吳軍剛從永安出征時頗為相似。
在陸遜緊鑼密鼓安排戰術之際,糜旸在做什么呢?
糜旸正在州陵城中,頗有閑情逸致的與蔣濟對弈著。
糜旸執白,一臉認真的關注著棋局。
雖說糜旸自小受到法正的教導,但在弈棋一道上的技藝,他屬實稱不上高明。
他與蔣濟弈棋已將近一個時辰,而在這一個時辰內,每當輪到蔣濟落子時,他總是很快就落下。
就是糜旸,每走一步都要想很長時間。
看著糜旸擰眉沉思的模樣,蔣濟表面上臉色淡然,內心中卻無比忐忑。
蔣濟自問,他已經在放水了。
但讓蔣濟沒想到的是,在軍略上舉世無雙的糜旸,在棋道上卻如此,如此...
說真的,要是蔣濟拿出真正的棋藝的話,可能糜旸一早就敗在了他的手中。
但問題是,蔣濟不敢呀。
蔣濟來到糜旸身邊,時日也不短了。
對于糜旸的一些脾性,蔣濟還是了解的。
在弈棋一事上,糜旸屬于那種技藝不佳,興趣卻極佳的人。
于糜旸的這種秉性下,要是自己不暗中留手,將糜旸的興趣給下的全無,那么蔣濟覺得自己失寵的日子,估計很快就要來了。
就在蔣濟看著糜旸,想著要不要不露聲色暗中提醒一下糜旸時,糜旸終于抬手朝著棋盤上的某處落去。
見糜旸終于想出下一步,蔣濟是開心的。
可當看見糜旸將棋子落在何處后,蔣濟手一抖,差點沒拿穩手中的棋子。
棋盤這么大,好的落子處那么多,大司馬是如何偏偏選在這最差的一處呢?
蔣濟真的要欲哭無淚了。
弈棋一事,與高手下棋是很難,可盡力想讓一位“低手”與自己戰的難舍難分,是一件更難的事。
當糜旸落子完畢后,他便抬頭看向了蔣濟,他發現了蔣濟手抖的事。
察覺到這一幕后,糜旸不禁暗喜輕咦。
難道自己這一手可稱為絕佳?
否則蔣濟為何會被嚇得手抖了。
看來自己亦有成為圍棋高手的潛質。
糜旸是個體貼下屬的主君,為了不讓蔣濟出糗,糜旸開口問蔣濟道:
“州陵城內武庫的兵刃,可都運回江陵了?”
糜旸的這聲詢問,在蔣濟聽來猶如天籟之音。
“按大司馬的吩咐,昨日都已經運回。”
得到蔣濟的回答后,糜旸點了點頭。
陸遜的推斷并沒錯。
糜旸之所以故意帶諸葛瑾去看武庫,目的就是在于欲蓋彌彰。
實際上那日諸葛瑾看到的眾多武庫兵刃,有許多都是從江陵城內臨時運來的。
糜旸事先也知道,他的這個布置有可能騙的住身在局中的諸葛瑾,但卻很難瞞得過陸遜。
糜旸點完頭后,卻發現蔣濟還未落子,這讓他感到有點奇怪。
明明剛才蔣濟落子的速度一直很快的呀。
“子通無須擔憂。
今日孤時間多的是,可以陪子通慢慢對弈。
若有難處,你盡可細細思量。”
說完這番體貼話語的糜旸,還讓下人取來幾盆糕點。
看糜旸這作態,是要和蔣濟打持久戰了。
糜旸的話,讓蔣濟心中的苦水不斷翻涌。
真有那么一瞬間,蔣濟想直接棄子認輸。
可一想到糜旸雖棋藝不佳,基本規則卻還是懂得,蔣濟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而糜旸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在下人將糕點送來后,就那么一邊吃著糕點,一邊耐心地等著蔣濟走下一步。
樂在其中的等待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
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正變得越來越暗。
而就在糜旸想著,要將蔣濟留下來一同用膳時,一臉風塵仆仆的丁封從外來到糜旸的身前。
丁封的歸來,瞬間吸引了糜旸與蔣濟的注意力。
之前糜旸會讓丁封護送諸葛瑾回去,實際上是為了讓丁封近距離探查吳軍的下一步行動。
“如何?”
在丁封站定后,糜旸的詢問很快說出口。
而丁封亦很快,將他打探到的情報稟報給了糜旸。
當糜旸得知陸遜“以靜制動,反客為主”的策略后,他不禁大喜。
“大事成矣!”
糜旸開心的給了丁封一塊糕點以示犒賞,然后他便轉身看向蔣濟如是說道。
而與糜旸一樣,蔣濟在聽完丁封的稟報后,臉上也露出了喜色。
反應極快的蔣濟,連忙扔掉手中棋子,拱手對糜旸慶賀道:
“恭喜大司馬計謀成功。”
糜旸的喜悅及蔣濟的恭喜,讓一旁的丁封有些摸不著頭腦。
大司馬之前的諸多布置,不正是為了誘引吳軍主動突圍嗎?
今陸遜反其道而行之,堅守不出,大司馬怎么還覺得歡喜呢?
糜旸見到丁封臉上的疑惑后,他笑著讓丁封近前。
接著糜旸指著身前的棋盤,對著丁封問道:
“在孤身前,你看到了什么?”
丁封雖不解糜旸為何會這么問,但他還是老實地回答道:
“一張棋盤,兩色棋子。”
丁封以為自己的回答天衣無縫,可不料糜旸卻搖搖頭道:
“不止。”
糜旸的話讓丁封感到驚異。
而糜旸也沒讓丁封驚異太久,他抓住丁封手中拿著糕點的手,重重地按在身前的棋盤上。
“在孤身前,尚有糕點!”
糜旸的這番動作與話語,讓丁封陷入了更大的疑惑中。
要按事實論的話,剛才糕點是擺放在糜旸的身前。
但剛才糜旸明明是手指棋盤發問,而糕點在棋盤之外呀!
看到丁封懵懂的樣子,糜旸笑著解釋道:
“孤手指棋盤,就一定是要你回答只在棋盤內的事物嗎?”
糜旸的提點讓丁封若有所思,可丁封還是感到頗為迷惑,他感覺到有一個關鍵點,一直沒抓住。
對于眼前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心腹,糜旸有心栽培,于是他繼續提點道:
“當下荊州之局勢,猶如孤身前的這面棋盤。
而與孤迎面而坐,對弈者正是陸遜。
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人有的眼睛,有時候是會騙人的。
但具體會怎么騙,卻是有著多種變數。
荊州這盤棋,賭的是大漢與東吳的國運。
賭注太大,就會讓弈棋者心神全部貫注,不敢有一絲懈怠。
孤與陸遜,都輸不起。
可有時候精神全部集中在某一處,卻并非好事。
陸遜之所以派諸葛瑾前來,為的是要探查情報,好讓自己做出決斷。
以當下的局勢而言,吳軍的選擇只有兩處。
一者突圍,二者堅守。
正如棋盤上的黑白雙子般,在我軍拿下州陵后,陸遜就一直在執黑與執白間猶豫不決。
陸遜是很聰慧的,他知道既然自己一時無法決斷,不如讓孤幫他。
只要孤想要讓吳軍突圍,那么他選擇堅守就定然沒錯。
孤設局讓諸葛瑾以為我軍整裝待發,后力無窮。
孤知道陸遜能看穿孤設的局,但孤要的就是他看穿!
待陸遜看穿孤布的局后,陸遜就會以為孤想趁地利,人和在己方之時,盡快來一場決戰。
陸遜的這個推斷,并沒有錯,孤的確很想吳軍這么做。
但陸遜卻將精神過度集中于執白,還是執黑上,這讓他下意識的忽略一點。”
“難道孤手中只能執黑或執白,卻不能伸向棋盤外那甜美的糕點嗎?”
“還有,孤難道一定要在荊州這面棋盤上,與陸遜一決雌雄嗎?”
當糜旸說完后,于丁封震驚的眼神中,糜旸直接掀翻了他身前的棋盤。
棋盤跌落地面之際,上面的棋子散落一地不斷跳躍,發出了如鈴聲般悅耳的聲音。
而看著被糜旸一手掀翻的棋盤,丁封終于抓住了腦海中的那個關鍵點。
“難道大司馬真正的目的,始終在于棋盤之外?
大司馬之所以要向諸葛瑾設局,為的就是讓陸遜誤以為,你想與他在荊州對弈?”
見丁封終于明悟,糜旸的臉上露出笑意。
“陸遜以為在荊北、荊南皆有戰事的情況下,孤的選擇,只有兩種。
那么孤就要做出布置,讓陸遜的思緒,一直離不開那兩種選擇。
可陸遜不會知道,孤對士載多么有信心。”
就跟賭博一般,陸遜以為糜旸只能買大買小。
但陸遜不會知道,身為穿越者的糜旸,可以改變一下賭博的規則。
他要買中!
在明白了糜旸真正的謀劃后,丁封看向糜旸的目光,都變得迷離起來了。
誰能想到!
蔣濟在看到丁封的目光后,臉上露出笑意。
他之前剛知道糜旸的謀劃時,他的表現也沒比丁封好到哪里去。
而在迷離之后,丁封很快下意識地問道:
“大司馬的目標既然不是荊北或是荊南,那到底是在何處呢?”
糜旸要買中,那么那個“中”,指的是什么呢?
聽到丁封的詢問后,糜旸伸手拿起一塊身前的糕點,放進嘴中慢慢咀嚼。
香甜的味道,瞬間充斥在糜旸的唇齒間,讓他感到心滿意足。
“陸遜有近十萬吳軍精銳,又有大量的糧草,他有打持久戰的資本。
孤的確也沒辦法,一時間吞下那么多的吳軍。
但為了謀奪荊南,陸遜幾乎將江東的精銳、名將都帶來了荊南。
那么在江東,孫權手中還能有多少精銳,亦還有多少名將可以調用呢?
古有田忌賽馬。
陸遜手中的軍力最強,是為上馬,孤當下手中的軍力次之一等,是為中馬。
可孫權當下手中擁有的軍力,想來應該是最差的,是為下馬。
中馬戰上馬或力有不逮,可要是戰下馬呢?
陸遜想堅守,那就一直讓他堅守好了。
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孫權狗賊已快活數十年了,孤早就看他不爽了。
這一次,孤要打建鄴!”
聽著糜旸自信的語氣,蔣濟心中感慨連連。
他知道,自己見到泰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