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想了一陣,這才緩緩拿起茶卮,抿了幾口,看了看陳揚方淡淡一笑道:“我雖然覺得這李青冥十分了得,憑借著那蛛絲馬跡,就能推測出大概的情況,但是,我卻跟他的看法,有一些不太一樣......”
陳揚聞言,先是一怔,隨即道:“難道公子覺得,李青冥的推測不對嗎?......”
蘇凌擺了擺手道:“不是說完全不對,整個推理都很完整,無懈可擊,只是最后的結論,我與他的看法,有些出入......”
陳揚聞言,卻有些不太明白,疑惑道:“那公子您怎么認為呢?......”
“我覺得,進入韓驚戈家中的人,不止有一個,最少......兩個!”蘇凌伸出了兩根指頭,頗有信心的說道。
“兩個?!......那韓驚戈豈不是更加不好對付了么?......若真的是兩個打一個,韓驚戈便大有可能被他們擒下啊!”陳揚道。
“不......我覺得......”蘇凌一頓,忽地十分肯定道:“不是我覺得,是事實上就是如此,韓驚戈應該沒有被他們擒住,不僅如此,韓驚戈更是在沒有負傷的情況下,全身而退的......那被掩蓋的血跡,不是來的兩個人做的,而是韓驚戈挪動了石凳......”
“什么?這怎么可能?......公子,你是憑著什么,這么肯定的啊?”陳揚有些半信半疑道。
“呵呵呵,其實看起來很復雜,但是稍加推理便能夠得出答案......”蘇凌笑道。
“先說第一個,陳揚啊,你可還記得,我第一次來你家中之時,你與蕓娘與我一桌吃飯,座位是如何的?......”蘇凌反問道。
“額......”陳揚想了想,方道:“我記起來了,我與蕓娘同坐,公子您單獨與我們對坐在另一側......”
蘇凌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那答案就很顯然了,地上的血跡,可是有兩處的,并未有重合的跡象對不對......這便說明,這兩處血跡,其實是兩個人的......而非一個人留下的......”
陳揚忙道:“就算是兩個人留下的,那也有可能是韓驚戈和來的人,他們兩人都受傷流血的,公子如何判斷,來的是兩個人,而且那兩處血跡,都不是韓驚戈的呢?”
蘇凌又一笑道:“這就是我剛才問你的啊,一般情況下,關系緊密的兩個人才會坐在一處,就如你和蕓娘,你們是這家的主人,而我是剛來的客人,吃飯的時候,你們才坐一起,我單獨坐啊,所以,這便能很好的說明,這血跡是那兩個來人的血跡,他們在同一側,而韓驚戈單獨在另一側......這也是為何兩處血跡的距離很近的原因啊......”
陳揚先是點了點頭,忽地又疑惑道:“那不對啊,若真的是那兩個來的人同坐在一側,那一側就應該是兩個石凳才對,韓驚戈單獨坐一個,一旦動手,兩人同時受傷,完全不用挪動石凳啊.......可是石凳是被挪動過的啊......”
蘇凌哈哈一笑,站起身來,在院中走了一圈,找了一根樹枝,又走到陳揚近前,用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
陳揚細細看去,卻見蘇凌畫了一個桌子的圖案,又在桌子的兩側畫了三把凳子,兩把凳子在同一側,一把凳子在桌子另一側,與那并排同側的凳子相對。
然后蘇凌一指那地上的圖案道:“陳揚啊,你覺得來的兩個人和韓驚戈所坐的位置是什么樣的啊......”
陳揚看了半晌,方道:“按照正常的,也就是公子方才說的,韓驚戈定然坐在一把凳子的那一側......”
說著,陳揚朝著那化上的一側只有一把凳子的方向一指,然后又道:“來的兩個人,自然是并排坐在韓驚戈對面的兩把凳子上的......”
說著,他又一指畫上另一側的兩把并排的凳子。
“可是,這樣解釋不了,凳子被挪動過這件事啊......”陳揚疑惑不解道。
“不,事實上,你分析錯了......”蘇凌淡笑道。
“錯了?哪里錯了......”陳揚愕然道。
蘇凌呵呵一笑道:“其實,韓驚戈所坐的位置,應該是這并排擺放的兩把凳子中的一個,而來的人,只有一個人坐下了,坐的是韓驚戈對面的單獨一把凳子上,至于來的另外的那個人嘛......”蘇凌說到這里,笑吟吟地看了陳揚一眼。
“他沒有坐下的資格,而是......垂手站在了那來人——也就是坐下的主人身后......”蘇凌篤定的說道。
“這......”陳揚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揚啊,我問問你,你看到的那兩處血跡,是不是離得很近,而且是呈上下排列的.......并不是在同一直線上的,兩道血跡?......”蘇凌淡笑道。
陳揚想了想,使勁地點了點頭道:“不錯!公子說的一點都不假,就是呈上下排列的......并沒有在一條直線上......”
蘇凌大笑道:“如此便證明了我的推測是正確的......韓驚戈選擇了并排的兩把石凳中的一個坐了,并排的另一把石凳是空著的,無人坐,而來的兩個人,一個是主人,他有資格坐下,所以選擇了與韓驚戈對坐,也就是石桌對面的那唯一的一把凳子......另外那個人,應該是這個坐下的主人手下,他沒有資格入席,只能垂手站在主人的身后,而且他與主人之間的距離,并不遠......”
“所以,當韓驚戈與他們動手之時,韓驚戈出劍,同時傷了這兩個人,由于兩人前坐后立,在地上留下的血跡,才是上下并列,而非一條直線上的兩處血跡......陳揚,現在,你懂了么?”
蘇凌不等陳揚回答,又補充道:“由于韓驚戈突然出手......傷了這一主一仆,所以為了掩蓋地上的血跡,他才將自己那一側無人坐的石凳搬到了對面一個,從而以兩個石凳壓住了血跡,這樣你們最初尋找時并未發現異常......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石凳會被挪動了......”
陳揚聽了蘇凌的解釋,消化了半晌,終于聽懂了八八九九,忽地朝蘇凌豎起了大拇指道:“還是公子厲害,那李青冥就沒想到這些,不不不......不止是李青冥,整個暗影司去的人,都沒有想到......這么說,韓驚戈沒有受傷,反而傷了那一主一仆,而且并沒有被他們所擒,他現在很安全嘍?......”
蘇凌眉頭微蹙,緩緩的搖了搖頭道:“不......我反倒覺得現在韓驚戈的處境很危險......”
陳揚聞言,又是一驚道:“為什么,他不是已經戰退了那一主一仆,而且現在已經躲起來了......”
蘇凌沉聲道:“這一主一仆絕非善類,他們來找韓驚戈,肯定是要交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據我推測,很有可能就是昨夜咱們殺的那小泉保仁和他的那些手下之事......這一主一仆應該是小泉保仁一伙的,因為韓驚戈給小泉傳信,引了他們來到架格庫后院,原本為了截殺我們,結果韓驚戈突然反戈一擊,與我們聯手殺了小泉保仁和他的手下......全部都是死口的!一個都沒跑......”
陳揚聽著,呼吸也漸漸加速起來。
“所以,與小泉保仁一伙的這一主一仆,未等到小泉保仁回來,這才親自去找了韓驚戈,想問問出了什么事,韓驚戈先穩住他們,在談話之時,突然出手,趁二人不被,將二人擊傷,二人負傷而逃......”
蘇凌頓了頓又道:“我之所以說這一主一仆是負傷而逃,是因為你們在韓驚戈家中翻了個底朝天,并未找到什么人的尸體......所以,這一主一仆,極有可能是逃走了......”
“對!.....公子分析的極是!”陳揚連連點頭道。
“雖然韓驚戈事后,將證明自己身份的暗影司令牌,制式官服和制式細劍一起帶上,又掩蓋了痕跡,悄然離開了,但這一主一仆沒有死,便成了最大的隱患,他們回去之后,自然會向他們的人說明一切,這樣的話,韓驚戈將會被無休止的追殺所困......一主一仆的到來,只是危險的開始,而非危險的結束啊......”蘇凌道。
“正因為韓驚戈意識到了這些,才覺得自己的家已經不能再待下去了,待下去,怕是自己將會面對更大的危險,所以才倉促地離開,隱藏了蹤跡,這就是他突然失蹤的原因!”
“精彩!公子我真是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啊.....這分析,這推理......絕了!”陳揚大笑道。
蘇凌知道,陳揚自身有市井之人的習氣,只是淡淡一笑道:“分析的精彩,有個屁用,現在關鍵的是,要怎樣找到韓驚戈的下落......要是咱們晚于那些異族人找到韓驚戈,那韓驚戈怕是真的有危險了......”
陳揚聽了,神情又有些低落,嘆了口氣道:“公子啊,其實陳揚一直有些想不通......”
蘇凌呵呵一笑道:“你哪里想不通啊,盡管開口問......”
“公子,您說......這韓驚戈究竟是個好人呢,還是個壞人呢......要說他是好人吧,為什么他要引那小泉保仁來咱們的架格庫,差點就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當然,就算是他為了和咱們一起聯手對付這些人,但可以明確地跟咱們說啊,異族人向來都是大晉人的敵人,所以于公于私,咱們都不可能不幫他的......”陳揚有些碎碎念道。
“呵呵,異族人從來都是咱們的敵人......陳揚啊,你這句話說得好啊......”蘇凌稱贊道。
陳揚撓撓頭道:“陳揚可也讀過些書,認過些字的,但就是目不識丁,未經圣人教化,也知道不能與異族人同流合污,這是出賣民族和叛國的行徑,若是有人這樣做,就是所有大晉人的敵人......”
陳揚這句話,卻是說得極其鄭重。
蘇凌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這人啊,身上有些市井氣,有時候夸人太過,讓人覺得有些虛頭巴腦的,不了解你的人,其實有時候覺得你還有些討厭......不過,我卻覺得你這人不錯......明是非,知大義,重義氣......陳揚啊,我沒有看錯你......”
陳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子這突然的夸獎,搞得陳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蘇凌這才又道:“那你覺得韓驚戈是個壞人嘍?......”
陳揚擺了擺手道:“我也沒覺得他是個壞人,畢竟他昨日反戈一擊,幫了咱們的大忙,也算救了我......而且,方才公子分析,那韓驚戈跟那異族一主一仆起了沖突,還突然出手,傷了他們,這可不是壞人干的事......”
陳揚雙手一攤道:“所以,韓驚戈到底是什么人,我是真有點看不明白......”
“他應該不是壞人......最起碼,不能算是壞人......”蘇凌正色說道。
“那為什么他會引來小泉保仁,而且從小泉保仁最初說的話上,似乎韓驚戈跟他們聯手的......”陳揚道。
“陳揚啊,有的時候,看事情和看人,不能看表面,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做,就不做的,很多事情,也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無論是治世還是亂世,只要是活著的人,很多時候,都會身不由己啊......”蘇凌頗有些感嘆的說道。
“我若推測得不錯的話,這韓驚戈,應該是跟那個島國的異族人達成了協議,并且同意了聯手......但是,這絕對不是韓驚戈的本意......”蘇凌緩緩的說道。
“不是韓驚戈的本意?......”陳揚疑惑道。
蘇凌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我前日去見過韓驚戈,他給我的感覺是,他還是愿意幫我的......雖然他天生的桀驁,但那是他的性子,人的天性,是最不容易改變的......他說的一些線索,還有他的眼神和口氣,是騙不了人的,的確是發自內心......”
“那為何......”
“唉......”蘇凌長長地呼了口氣,這才道:“我覺得,他內心是掙扎和矛盾的,他其實不想與這些心懷叵測的異族人合作的,只是他們之間定然發生過一些事情,這些異族人抓住了韓驚戈的把柄或者拿到了能夠掣肘韓驚戈的東西,令他十分的忌憚,所以他不得已才同意與這些異族人合作,但更多的也是虛以委蛇罷了......而且,他應該在想盡辦法,秘密的除掉這些異族人.......所以,才有了那夜他引來小泉,又在最后反戈,幫助我們的事情......”
陳揚聽了,緩緩的點了點頭道:“那照公子這樣說,韓驚戈還不算是個壞人......可是公子知道,韓驚戈到底被那些異族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了么?”
蘇凌哈哈一笑,擺擺手道:“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掐會算......這個謎底,只能去親自問問韓驚戈,只有他愿意親口說出來,咱們才能知道,否則的話,這個謎底,不好猜出來啊......”
陳揚深以為然的點頭,又道:“那現在,咱們的重中之重,就是盡快的尋找韓驚戈的下落,如果不盡快保證他的安全,他可就真的危險了.......”
蘇凌沉吟不語,他倒是覺得,雖然韓驚戈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迫在眉睫,必須找到他的地步。
第一,韓驚戈可是整個暗影司的好手,曾經又是天門關暗影司分司的正督司,當時的情形,可是跟現在也差不了多少的,韓驚戈可是風里雨里經歷過的,他的反偵察手段、潛伏手段和偽裝手段,可不是尋常之輩能比得了的;
第二,就是那小日子國的鳥人們想找韓驚戈,也是不太容易的。畢竟這里是大晉,不是他們那三個島組成的國家,所以,這些人就算會將大晉話,也還是生疏不少,因此跟大晉人溝通,打探消息情報可就差上許多;再有,他們屬于大晉藩國人,因此他們在大晉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大晉律法的約束,自然不可能靠強橫的手段逼韓驚戈現身,也不可能折騰的太過了......
畢竟大晉是天朝上國——雖然現在日落西山,帝國亂世,但想要出兵,滅掉一個藩屬國,還是手拿把掐的。所以,這些人在大晉的一舉一動,去一些重要的地方,從一個城池到另一個城池之后,首先要在鴻臚寺設置的地方衙門進行登記,否則便是私自進入大晉國土,是要被抓起來的。何況這里是大晉京都,他們可是要直接受鴻臚寺的管理,因此,他們自然不能在明面上大張旗鼓地囂張。
蘇凌明白,雖然這鴻臚寺的主官是孔鶴臣那老小子,但孔鶴臣惜名,自然在表面上不可能容他們鬧騰得太兇,否則——君子可親,這四個字,天子豈不是要收回去了。
第三,就是這韓驚戈可不是頭一次失蹤了,當年在天門關,這姓韓的給蘇凌出的頭一個難題,就是他失蹤了,讓蘇凌猜猜他在哪兒。
所以,這次韓驚戈又失蹤了,蘇凌都有些見怪不怪了。
蘇凌想了一陣道:“韓驚戈的下落,固然重要,但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得往后捎一捎......”
陳揚剛想問蘇凌,那什么最重要,蘇凌便開口道:“今日,你不在家中,我閑得無聊,去見了個人......朱冉......”
陳揚聞言,先是一愣,遂道:“公子去見了他?您是怎么去的?”
蘇凌哼了一聲道:“什么怎么去的,靠腿兒腿兒去的,就光明正大的去見他......”
陳揚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少,有些訝然道:“不是......公子啊,你不是說,雖然馬上要公開身份活動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你怎么能直接去見朱冉,公開您的身份呢?你就不怕朱冉他.....把你賣了啊.....”
他說完這些,又小聲的嘟囔了一句道:“雖然我知道朱冉他,不會出賣公子.....但你這也太大膽了些吧......”
蘇凌聞言,哈哈大笑,也知道陳揚是好意,這才不再隱瞞道:“實話跟你說吧......我其實跟朱冉也是相識......就在認識你之后,大軍去天門關的途中,我見過他,他還跟在我身邊了幾日呢......”
“什么.....原來朱冉他.....這小子,真不地道,既然認識公子您,為什么我總在他身邊提起您的時候,他都說不認識您,只聽過您的名字呢......這家伙心里真能藏事!”
蘇凌笑道:“關鍵是你跟他說了那么多,卻不提你跟我之間究竟怎么認識的啊,因此他對你不敢說出實情啊......”
陳揚聞言,這才撓撓頭道:“我不是小心謹慎些,也是好的,我連我陳揚的真名都沒跟他說,我只說我叫姚燧......”
蘇凌點頭道:“小心謹慎些,還是好的.....不過,現在我已經跟他說過了,以后你倆可要好好合作,一起幫我.....不能各懷心思啊......”
“放心公子,陳揚不是那樣的人!”陳揚將胸脯拍得山響道。
蘇凌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已經跟他約好了,明日晚上三更一刻,咱們在歐陽秉忠舊宅后墻相見,到時一起夜探歐陽舊宅!......”
陳揚聞言,先是一陣摩拳擦掌,忽地似想起什么,嘟嘟囔囔道:“又約在后墻啊......這次不會再有人截殺咱們了吧......”
蘇凌聞言,斜睨了他一眼道:“你這貨,就不會盼著點兒好啊你.....這話說得怎么這么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