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夕遙:
蘇凌將有關的疑點全部梳理了一遍,想著拿筆記錄下來,結果找來毛筆,剛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覺著實在費勁,再加上自己的字寫得實在對不起觀眾,索性就擱筆不寫了。
他又想起歐陽秉忠一案,自己去了一趟架格庫,卻發現就連暗影司架格庫里有關歐陽秉忠的案子有關案牘和卷宗皆是空白,自己更是一無所獲。
雖然蘇凌沒有看到這卷宗案牘到底是怎么變成了空白卷宗,但蘇凌可以肯定一點,暗影司中的確有奸細。
是這個奸細,未雨綢繆,早了蘇凌一步,將有關歐陽秉忠一案的卷宗全部調換成了空白卷宗,使得自己一無所獲的。
只是蘇凌有些不解,為什么自己昨日白天碰到了歐陽昭明,也自覺著自己并沒有暴露真實身份,然而到了晚上自己暗影司架格庫查找歐陽一門卷宗的時候,那卷宗和案牘已然被調包了呢?
是隱藏在暗處的奸細知曉了自己接觸了歐陽昭明,還是這奸細不知道自己接觸了歐陽秉忠,只是提前行動,目的就是怕自己從歐陽一門案子上順藤摸瓜,扯出更多的隱情?
雖然蘇凌沒有看到相關的卷宗,但是蘇凌卻更加堅定了一點。
歐陽秉忠的案子,的的確確有貓膩,被冤殺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現在,有關當年案子所有的卷宗都是空白的,這的確對蘇凌查找線索帶來了很大的阻力。
但蘇凌也并未氣餒。
他明白,架格庫里的卷宗和案牘成了空白,并不代表歐陽秉忠的案子,一點線索都找不到了。
最起碼,蘇凌能想到的線索,還有兩處。
一者,便是歐陽家如今已然充公卻早已荒廢多時的宅子。
雖然時過境遷,但蘇凌覺得,只要認真去找一找,應該還會有遺留的痕跡,除非自己的對手,在自己還未去的時候,先去了一趟,將歐陽家的宅子里所有遺留的痕跡統統的掩蓋和消滅掉了。
但蘇凌覺得這樣的可能不大。
自己見過歐陽昭明的事情,還沒有大范圍的傳播開來,所知者只有孔鶴臣一人。
不過,孔鶴臣已經被自己那個兒子搞得焦頭爛額了,對如何處置燙山芋歐陽昭明,更是要手忙腳亂一陣。
自己已經利用歐陽昭明,對孔鶴臣來了一記敲山震虎,以孔鶴臣老烏龜的性格,現在必然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他就算知道蘇凌會去查歐陽老宅,也不一定敢先蘇凌一步去毀滅證據。
他沒那個膽子,他還要防備蘇凌會不會提前在歐陽老宅給他下套,萬一自己興師動眾的去歐陽老宅毀滅證據,被蘇凌等在那里,一鍋端了,就徹底暴露了。
再有,孔鶴臣也必然心存僥幸,畢竟歐陽老宅荒廢已久,風吹日曬,暴雨沖刷,年久失修,還存不存在證據,或者說,蘇凌找不找得到證據,亦在兩說之間。
所以,蘇凌篤定孔鶴臣這老烏龜現在定然以不動應萬變,不會派人去歐陽老宅。
再有,蘇凌覺得孔鶴臣定然會將自己見過歐陽昭明的事情,告知他的同黨,比如戶部尚書丁士楨,比如保皇一黨的老大武宥。
但蘇凌覺得一者,孔鶴臣不會動作這么快,他要思慮周詳之后,才會行動,畢竟他頗為忌憚自己,萬一在向同黨傳訊之時,被蘇凌察覺,反倒打草驚蛇,讓蘇凌提前去歐陽老宅查找線索。
所以,孔鶴臣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整件事冷處理,越表現得不上心,不在意,才能越麻痹蘇凌,讓蘇凌以為歐陽一案與他們沒有什么太大的關系。
所以,蘇凌覺得,歐陽老宅的證據被二次破壞的可能性不大。
之所以說是二次破壞,是蘇凌覺得,以孔鶴臣他們的做事風格,定然在歐陽秉忠被殺之后,第一時間已經將歐陽家搜查和破壞過一遍了。
所以,蘇凌在賭,賭他們當時破壞證據的時候,沒有破壞得太干凈。
要不然,那老宅,對于蘇凌的意義,也不是很大了。
還有一點,就算那孔鶴臣不顧一切,將自己見過歐陽昭明的消息傳遞給丁士楨和武宥,那也無妨。
因為這兩位對于孔鶴臣來說,此時無異于是兩個豬隊友。
那丁士楨,現在必定因為蘇凌察查京畿道之事而焦頭爛額,他可是最大也最會被蘇凌懷疑的嫌疑人,自己可是很多事情都參與過的,想找出不利于他的證據,自然是最容易的。
所以,現在的丁士楨定然是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去管旁的事情。
至于那個武宥,更是白扯。
他不過是一個跟隨者的角色,無非是在孔鶴臣身后站腳助威,所有的事情他雖然也都參與了,但拿主意,拍板子的人不是他,他不過是待孔鶴臣和那些大佬們分完利益,自己喝點湯湯水水啥的。
畢竟這位武宥仁兄,一沒權勢,二沒兵馬,只有一個朝廷一品大員的虛銜而已。
他就算知道,他也沒有辦法,手中無人,總不能讓他老哥自己親自跑一趟歐陽老宅,去毀滅證據吧。
所以,蘇凌覺得,探查歐陽老宅的事情,應該還是會有收獲的,而且此事宜早不宜晚。
一旦孔鶴臣反應過來,想出應對辦法,自己就將被動了。
蘇凌想到這里,忽地心中一動,站起身來,又將自己特制的那件衣帽一體的黑色大衫穿在身上,腰間暗藏了江山笑,出了陳揚的家,信步來到了街上。
還是老樣子,蘇凌盡量地將自己的帽子向下壓了壓,遮了大半張臉,低著頭,一邊留心觀察街上人們的動向,一邊朝前走去。
起初就似漫無目的的閑逛,逛了一陣,蘇凌確定無人跟蹤,這才加快了腳步,穿過了大街,一拐彎,拐進了小巷之中。
離著陳揚家不是太遠的一條巷子中,有著幾戶人家。
這幾戶人家占地都不大,房子也不高,看得出來,這條巷子皆是一些普通百姓居住之處。
靠著巷子最里面,有一處院落,大門半開,透過大門,可以看到里面有一片不算太大的院子,院墻是用籬笆編織而成的,靠著墻角,細匝匝地圍了一圈。
院子的地面雖然是黃土夯實的,但也還算平整,一個看起來年歲不大的婦人,穿著一身樸素的青色衣裙,手中拿著一個小筐,不時地從小筐之內捏出些粟米殼和一些粗糧混合的食料,在院中輕輕地撒著。
她的身邊圍了一群雞崽,不時地撲棱著翅膀,一邊咕咕咕地叫喚,一邊低頭啄著從這婦人手中灑下的食料。
院子里除了雞群之外,便只有靠院子左后側的一眼井,井旁還有一個石磨,再無它物。
院子的最后,是三間聯排的房屋,中間最大的算是正廳,左側的是榻房,右側的是灶間。
由于天氣逐漸暖和,加上今日陽光明媚,三間房屋的門簾全部卷著,陽光照射進屋中,里面的一應陳設,看得非常清楚。
也不過是一些普普通通,稍顯陳舊的家具擺設,并無任何奢華之處。
那婦人正低頭喂著圍在身邊的雞崽,忽地聽到大門前有腳步聲傳來,便抬頭朝大門前看去。
卻見一個身穿一身黑色長衫,帶著黑色帽子的人,正站在大門前。
由于他的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楚他的長相。
雖然那人看起來身上并沒有什么威壓,也似乎沒有什么惡意。
但大白天的,忽然在自家門口出現了一個來歷不明,又看不清長相的黑衣人,那婦人還是有些吃驚的。
一時之間,喂雞的右手凝滯在半空中,整個人有些發愣。
那黑衣人倒是先拱手行了一禮,聲音也頗為柔和道:“敢問......這里是朱冉,朱主事的家么?......”
那婦人先是一愣,聽得這黑衣人聲音柔和,似乎沒有惡意,又見他頗懂禮數,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趕緊點了點頭,將那小筐放在身后的石磨上,朝著蘇凌微微一福道:“不錯,這里正是朱冉家......敢問您是?......”
那黑衣人卻沒有著急回答,又開口問道:“但不知您是?......”
那婦人這才自報家門道:“哦......妾身乃是朱冉的渾家......不知這位官人......”
由于她看不到黑衣人的面容,所以不敢確定此人年歲,只能用官人來稱呼。
那黑衣人聞言,態度更為彬彬有禮,趕緊又是一拱手道:“原來是嫂夫人......失敬,失敬......”
那婦人也趕緊還禮,又問道:“不知官人是哪一位?您是來找我家郎君朱冉的?......”
黑衣人點了點頭,抱拳朗聲道:“不錯,嫂夫人......我乃朱冉舊友,之前從未來過貴宅,勞煩您告訴朱主事一聲,就說故友來訪,他一見我,便知我是誰了......”
那婦人眉頭微蹙,雖然還是有些擔心這黑衣人來歷不明,卻還是頗為知禮地點了點頭道:“既如此......請稍后......”
言罷,她轉身朝著榻房去了,不多時里面傳來小聲的說話聲。
那黑衣人站在門前,雖然聽到了話音,卻因為離得太遠,聽不真切說的什么。
過了一陣,榻房之中傳來一陣男子高聲道:“婉貞,你也是的.....怎么如此不懂禮數呢?既然貴客已然說了,是我的故友,就應該讓進廳堂去,為何讓貴客等在大門前呢?罷了,還是我親自去迎一迎吧......”
那聲音中氣十足,渾厚而響亮。
緊接著,腳步聲從榻房中響起,人影一閃,一個身材壯實的青年男子從榻房中走了出來。
只是他之前雖然說得十分客氣,但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中,帶著十分的戒備,腰間還斜挎著一柄細劍,自己的右手,離著細劍也不過數寸之遙。
那黑衣人站在門前,不動聲色地看著這男人,見他如此架勢,自然明白,他還是對自己到來十分戒備的。
離細劍數寸的手,雖然看著很隨意,但可以隨時拔劍,以防形勢突變,自己措手不及。
這份小心謹慎,讓那黑衣人心中贊賞不已。
卻見這男人邁大步走到黑衣人近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卻并未認出他是何人,這才淡淡拱手,沉聲道:“這位朋友,恕朱某眼拙,一時未曾認出您是哪位?不過,您自然自稱是朱某的故友,為何遮遮掩掩呢?何不摘了您的帽子,咱們也好故友相見,一敘舊誼呢?”
那黑衣人聞言,忽地哈哈大笑道:“嗯,好一個故友相見,一敘舊誼......朱冉啊,那我便摘了這黑帽,讓你認一認,看看你還記不記得我......”
說著,那黑衣人再不耽擱,一把將帽子摘了下來,然后含笑負手,站在門前道:“朱冉,多日不見,你可好啊?”
朱冉(青年男子)盯著眼前此人,看了一陣,先是一愣,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語道:“您是.....您.....好生面熟,朱某在何處見過呢?......”
蘇凌(黑衣人)聞言,倒也不怪朱冉,畢竟當初他與朱冉只是在無妄觀見過,朱冉跟隨自己回了天門關大營后,就再未相見了。
時過境遷,朱冉一時沒有認出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再加上,今日他所穿的衣衫,也不是他平素常穿的。
蘇凌哈哈大笑道:“朱冉啊......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也罷,我給你個提示,你再好好想想,天門關外,無妄觀中......”
朱冉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句話,驀地轟然抬頭,盯著蘇凌的面容,漸漸地眼中滿是激動和難以自持。
忽的他激動地單膝跪地,朝著蘇凌行禮道:“原來是蘇長史!......竟然是蘇長史!......真的是您!......朱冉參見蘇長史!”
蘇凌聞言,哈哈大笑,一把將朱冉攙扶起來,一拳捶在他厚實的肩膀上,笑道:“許久未見,朱冉......你比之前可是變化大了不少啊,人也壯實了,更精神了......這小日子過得也不錯嘛,剛才我已經見過嫂嫂了,果真是個賢惠之人啊......”
蘇凌雖然不知道朱冉年歲,但看他的貌相,應該比自己大上一些,所以才喚了朱冉的妻子(方才那位婦人)為嫂子。
朱冉聞言,先是有些不好意思,隨后大笑道:“蘇長史說笑了......那是我渾家婉貞......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龍臺百姓,目不識丁,粗通一些禮節,不過操持家里,卻是一把好手!”
說著,朱冉朝著榻房喊道:“婉貞,還不快快出來,見過蘇凌蘇長史!......”
那婦人聞言,又躲在榻房看到自己的丈夫對這黑衣人如此恭敬和熱情,知道這黑衣人定然是丈夫的朋友。
忽聽得這黑衣人竟是大晉將兵長史蘇凌,更是吃驚和激動。
蘇凌的名頭嗎,若說之前,大晉普通的百姓或許還有不知道的,但現在朝廷京畿道黜置使的威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呢。
那婦人婉貞趕緊從榻房中出來,重新又向蘇凌見禮,蘇凌趕緊還禮,笑道:“嫂夫人不要客氣,蘇凌沒有提前打招呼,冒昧前來.....實在是有些唐突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朱大哥在不在家,畢竟朱大哥還要到暗影司當值,所以也只是碰碰運氣,沒想到朱大哥,竟然真的在家......”
朱冉聞言,趕緊一擺手道:“蘇長史可不要一口一個朱大哥地叫我......我可當不起,當年能跟隨蘇長史幾日,已然是朱冉的榮幸了,您是何等人,朱冉又是何等人,怎么能讓蘇長史叫我大哥呢......使不得,使不得......”
蘇凌聞言,哈哈大笑道:“哎,咱們之間,哪那么多官稱呢,當初見朱大哥,蘇凌就覺得頗為投緣,你又比我大幾歲,叫你朱大哥還是應該的!”
朱冉哪里肯依,說什么也不讓蘇凌喚他朱大哥。
一旁的婉貞卻插話道:“既然蘇長史和你也算是朋友,朱冉啊,我看你的確不能再叫蘇長史官稱了......”
蘇凌聞言,點點頭笑道:“還是嫂夫人說得對......”
朱冉眉頭微蹙,假嗔道:“你一個婦道人家,胡說什么,蘇長史能把朱冉當做朋友,那是看得起咱們......禮數不能廢!”
婉貞也是個潑辣性子,聞言,剜了朱冉一眼,格格笑道:“朱冉.....你就是個認死理的,蘇長史說了,不要官稱,那就不要官稱,你就不覺得這樣喊下去,生分了么?......以奴家所見,蘇長史年歲輕輕,神情氣度,倒像是一個大家公子......朱冉啊,要不,你干脆喚蘇長史為蘇公子罷!”
蘇凌心中一動,暗道,好一個蘭心蕙質的婦人,幾句話,一個公子的稱呼,便無形之中拉近了他與朱冉的距離。
公子何意,那意思是朱冉是他蘇凌的自己人。
蘇凌也是十分欣賞朱冉的,遂順水推舟道:“我覺得婉貞嫂子說得對......”
朱冉聞言,自然明白公子二字何意,心中無比激動趕緊抱拳,十分鄭重地說道:“既然如此......公子再上,朱冉有禮了!”
說著又要單膝跪地行禮。
蘇凌哈哈一笑,趕緊阻攔道:“朱大哥.....你既喚我公子,那咱們就是一家人,所以這動不動就跪地行禮的做法,是要不得的......我是你公子,你是我朱大哥,咱們是兄弟嘛!”
一句話,說得朱冉心里熱乎乎的,趕緊使勁點頭道:“公子說的是.....咱們是兄弟!”
蘇凌哈哈大笑道:“這就是嘍.....那朱大哥,你看我來的匆忙,沒有帶什么禮物,你不會因此不給我茶吃吧......哈哈哈!”
朱冉聞言,哈哈大笑道:“公子哪里話,家中雖然沒有什么上好的茶葉,普通的茶葉還是有的......公子想吃茶,包在我渾家身上.....保證管夠!”
朱冉這才招呼了蘇凌,朝正廳去了,更吩咐了婉貞去泡茶。
蘇凌也不客氣,隨著朱冉走進了他家的正廳之內,隨意的坐了。
朱冉當先開口問道:“公子怎么知道朱冉住在這里的?......竟然來找公子了,原是朱冉聽說朝廷任命了公子為京畿道黜置使,負責察查京畿道諸事,便想著等公子回了龍臺,有機會親自去見公子一面,可聽說公子偶然小恙,因此我想著再等兩日,等公子病好了,我再去拜訪公子......不成想,公子竟然先來找我了......”
蘇凌一笑道:“呵呵......我也不知道你從前線回了京都,更做了暗影司總司架格庫的主事......若不是陳揚.......哦,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喚作姚燧......親口告訴我,更告訴了我你的住處,我可真就找不到你了呢......”
“姚燧?竟然是他.....他是與我在架格庫搭伴的另一位主事,公子如何會認識他呢?還有,他不是喚作姚燧么?怎么會叫什么陳揚的?......”朱冉有些疑惑不解道。
蘇凌也不隱瞞,將自己與陳揚之間的事情,簡單的跟朱冉說了一遍。
朱冉這才恍然大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與他平時閑聊之時,只要提起公子您,他就兩眼放光,滔滔不絕,對您是贊不絕口,崇拜得很啊......原來他竟然跟公子之間有這樣精彩的事......唉,可惜,朱冉認識公子的晚了些,認識公子之后,因為事情太忙,也沒有一直跟隨公子......錯過了好多事......真是遺憾啊......”
蘇凌聞言,頗有深意的看了朱冉一眼,方正色道:“朱冉啊......不用覺著遺憾,眼下就有一件要緊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隨我一起去做......"
朱冉聞言,神色一正,隨即鄭重起身,拱手道:“公子盡管吩咐,朱冉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