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洗白一個人的手段,韓某人見得多了......也親手做過......”
韓驚戈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眼中不知為何,竟有一絲滄桑和悲傷道:“話說到這個地步,我也就不隱瞞什么了,蘇督領,其實有關于丁小乙和慕容見月的事情,我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是知道的......當時是大公子授意我,在丁小乙的檔案中,刪掉與慕容見月所有有關的事情的......當時那種情形,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非議和波折,我并沒有選擇告訴蘇督領......”
蘇凌心中一動,這才知道,丁小乙的事情還有這樣的隱情。韓驚戈一直到現在才對自己坦白,這個人的城府,不可謂不深啊。
若不是今日自己問起他,怕是丁小乙與慕容見月之事,他提早知曉的事情,韓驚戈到現在也不會告訴自己的......
不知為何,蘇凌的心中驀地升起一股無名之火,暗暗的有些惱怒起來......
“所以,這所謂的姚燧的檔案,我看了之后,就已經知道都是假的了......”韓驚戈并未察覺到蘇凌的情緒變化,只是仍舊淡淡說道,那口氣就像講述一件十分平常而又普通的事情一般。
“呵呵,倒也可以解釋的通,不過韓驚戈,就算你知道姚燧的檔案是假的,但你也不可能查的到,他真實的名字和經歷的......那陳揚這個名字,你又是從何處得知的呢?......”蘇凌追問道。
韓驚戈猶豫了一下,這才又道:“韓驚戈先請蘇督領恕韓某之罪......”
蘇凌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道:“罪?什么罪......你這話從何說起啊......”
“蘇督領,一個人檔案上的經歷和身世,自然可以從頭至尾的造假,但是一個人的性格、說話的口音,卻是造不了半點假的,就算是他刻意的掩飾,也有露出馬腳的時候......而韓某正是抓住了這一點!”韓驚戈一字一頓的說道。
“什么意思......”蘇凌沉聲問道。
“這位所謂的姚燧,雖然盡力的在我們面前用京城的方言說話,但是......他始終不是京城的人,所以他再如何,發音也會與京城的人有區別的......這細微的區別,若是不留意,很難被人發覺......”
韓驚戈說到這里,深吸一口氣道:“那陳揚果真還是有兩下子的,他后學的京城口音,幾乎跟京城土生土長的人沒有什么差別了,只是在某些字的尾音上,才能聽出一些異樣......所以,他瞞住了京都龍臺暗影司的所有成員......然而,卻瞞不住我韓驚戈......尤其是在之前一次宴席之上,那陳揚多吃了幾次黃湯,就有些控制不住的說了幾句他家鄉的俚語......雖然當時很吵鬧,但卻還是被韓某人聽了個真真切切......”
蘇凌心中更是大驚,暗暗覺得韓驚戈此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不簡單,僅僅從口音的細小差距上,就開始懷疑陳揚,而且正因為口音細小的差距,進而對陳揚開始了暗中的觀察,這個人的心機到底有多深,實在是有些可怕......
“韓驚戈自打進了暗影司,有過多次被外派的經歷,可以說足跡遍布了大半個大晉疆土......很湊巧的是,那陳揚吃醉酒后,不小心說的幾句方言俚語,韓驚戈卻是聽過別人說過,也明白什么意思......”
韓驚戈刻意的做了一個回憶的神色,這才又道:“在韓某的記憶中,只有靠近漳水岸的那幾個城池的人,有這樣的口音俚語......”
“反正在京都暗影司所有人眼中,韓某人已然是個廢人了,本就可有可無,所以,我便稱病請了旬月的假,然后一個人,偷偷地離開了京都,去了一趟漳水岸邊的城池——舊漳!”
蘇凌聽著,神情越發的難看和陰沉起來。
“我在舊漳暗自調查了陳揚的身世......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遺憾,我終是找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當時陳揚坐牢頭兒時,手下一個差役的表親......從他的口中,我知道了一切真相......”
韓驚戈說著,淡淡的看著蘇凌,似乎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蘇凌卻可以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深深掩藏的灼灼之色。
“于是,我順藤摸瓜,知道了所謂姚燧,就是當年舊漳死牢的牢頭兒,而且似乎跟蘇督領之間,還有著不可為外人道哉的聯系......”
韓驚戈剛說到這里,卻見蘇凌驀地抬起巴掌,“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幾之上。
“咔嚓”一聲,那桌幾的一條腿瞬間被蘇凌的掌力震斷。
韓驚戈神情一變,不再繼續往下說。
“韓驚戈!.....你調查我!誰給你的權利和膽子!......你想死么!”蘇凌神色冰冷,灼灼的盯著韓驚戈,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
韓驚戈聞言,頓時驚出一頭的冷汗,汗珠順著額頭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顧不得擦拭,慌忙站起,單膝跪在蘇凌近前,惶恐道:“韓驚戈......不敢!絕對不敢調查蘇督領啊,韓某只是無意之間......”
“住口!韓驚戈,我來問你,此次你我相見,你自稱了多少次屬下,又自稱了多少次韓某、韓某人,就這一點,本督領便可問你一個不恭之罪!”蘇凌眼神灼灼的,用手點指韓驚戈怒道。
“韓......不不不,屬下無意冒犯督領大人,屬下只是懶散慣了,一時忘形!......”
“懶散不能成為你不守規矩的借口,再若不稱屬下,自己先掌嘴!”蘇凌嗔怒道。
“喏!屬下謹記!”韓驚戈顫聲應諾。
“這個先放在一旁,韓驚戈,本督領問你,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敢調查本督領,為何要私自調查陳揚,誰給你的差使?還有,你已然是被暗影司調回京都之人,就應該老老實實留在京都做事,誰允許你善作主張,偷離京都,前往舊漳的!這膽大妄為的事情,你做了......背后暗中調查陳揚和本督領的事情,你也做了!......你還有什么不敢做出來的事情么,嗯!”
蘇凌聲色俱厲,大聲訓斥道。
言罷,他驀地抽出手中江山笑,一字一頓道:“韓驚戈,別以為你父親勞苦功高,你就能搞特殊,別以為你心高氣傲,就能我行我素!......如你這般跳脫而不守規矩的人,就憑你私自調查上峰,私處京城,本督領便可殺你個二罪歸一,信不信,本督領讓你立時死于此劍之下!”
“蘇督領.....蘇督領息怒,屬下有下情回稟,有下情回稟啊!”韓驚戈單膝跪在地上,不住地叩拜道。
蘇凌半晌無言,只是灼灼的盯著韓驚戈,對這個韓驚戈,他是又怒又恨又賞識。
怒恨的是,這個韓驚戈實在太過膽大妄為,肆意行事,已然壞了暗影司的規矩,一旦被人抓了把柄,焉有命在;而且他竟然連蘇凌自己都要暗中調查,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調查出來了姚燧就是舊漳牢頭陳揚,更調查出來了陳揚與自己有關聯!簡直是放肆至極!
蘇凌倒也不是怕韓驚戈以此作為威脅自己的把柄,他知道韓驚戈應該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畢竟對他沒有什么好處,蘇凌氣就氣在,韓驚戈敢調查他蘇凌,說不定背后連伯寧都調查了,這要是讓伯寧知道,伯寧不殺了他,算他的造化!
不僅如此,一旦這件事情被暗影司的對手得知,他們將韓驚戈制住,那蘇凌在龍臺埋下的陳揚這個暗棋,怕是會瞬間暴露,自己計劃的一切,怕是都會前功盡棄......計劃暴露是一方面,陳揚和竇蕓娘甚至會因此賠了性命。
所以,蘇凌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可蘇凌也確確實實欣賞這個韓驚戈,他竟然憑著那幾乎難以察覺的異樣,順藤摸瓜,以一己之力,將陳揚的事情真就查了出來,這樣的能力,放眼整個暗影司,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便是伯寧都要遜色幾分。
這樣的人,幸虧現在在蘇凌看來不還不是敵人,若真的是,那就太可怕了。
所以,蘇凌明白一個道理,能力越大之人,便越桀驁不馴,越難以駕馭。
對付韓驚戈,不能一味施以仁慈和情義,還要有雷霆手段和足夠的威壓,只有一直會保持對他的壓制,他才會逐漸被自己所用,變得對自己心服口服。
蘇凌并非想讓韓驚戈聽命于他,而是想要他的能力,發揮到該有的極致,所以,他必須要牢牢地掌控韓驚戈。
蘇凌明白,韓驚戈在天門關,在龍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究其根源,就是他從心里一開始就沒有服氣過蘇凌。
想來也是,自己天門關的暗影司一把手,揮斥方遒,整個天門關暗影司皆聽命于他,他更有信心,相信靠著他韓驚戈一人便能徹底摧毀陰陽教,更何況自己的父親可是暗影司的老資格韓之玠,那可是暗影司的重要人物,風云大佬,最后卻英勇犧牲,他始終覺得,蕭元徹也好,暗影司也罷,都欠他韓驚戈的。
就在韓驚戈想要大展拳腳之時,結果蘇凌來了,仿佛天降一般,掌控了整個天門暗影司,而自己這個天門暗影司總督司還要受他節制,他如何能服,更何況姓蘇的還是一個嘻嘻哈哈哈,看起來很不著調的,比自己年歲小上許多的毛頭小子。
他會什么?不過是在蕭元徹近前說點好聽的罷了!
結果,自己老大沒做成,還多了一個婆婆,事事處處,自己要聽命于他。
還有,蘇凌來了之后,自己培養的天門關主要成員,一個個的出事,袁中大是個雙面諜子,丁小乙與碧波壇慕容見月不清不楚,兩個人都死了,就剩下一個最不起眼的陳醒三。
好好的天門關暗影司,他傾注了心血的地方,到最后竟然是一盤散沙,各懷鬼胎的笑柄,這實在是太讓他丟臉了。
所以,韓驚戈從骨子里,就排斥蘇凌,談不上厭惡,就是不服氣......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不服氣,畢竟蘇凌的手段,他也是見識過的,不過,他將這些蘇凌的功勞,更多的歸結于,實力一般,無非多了些運氣。
蘇凌十分的清楚這一點,所以今日的暴怒和殺意,三分真,七分假,為的就是要給韓驚戈一個震懾,讓他在自己面前不要輕易單獨行動,要不然再捅出什么簍子,蘇凌不認為自己能夠補得回來......
畢竟蘇凌如今面對到的敵人,從來沒有過的強大......
蘇凌自然不可能真的殺了韓驚戈,也總不能讓他就這樣一直的跪著。
半晌,蘇凌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濁氣,狠狠瞪了韓驚戈一眼道:“滾起來!......”
韓驚戈渾身一顫,這才惶恐地站起身來,頭一低,不敢再說話。
蘇凌神色陰沉,半晌方一字一頓道:“韓驚戈,你給本督領聽清楚了,一次機會......本督領只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若是你不能夠自圓其說,那就別怪本督領按暗影司的規矩辦事了!”
韓驚戈這才點了點頭,頭上的汗珠密布,卻也不敢擦,正色道:“回稟蘇督領,屬下調查陳揚,的確逾矩......但是,屬下并無懷疑督領的意思,也不是想要調查督領您......而是當屬下看到陳揚的檔案時,本能地感覺到此人有問題,加之此人平素在暗影司中左右逢源,更對段威段督司頗有諂媚之嫌疑......所以,才引起了屬下的懷疑。”
他頓了頓,咽了咽口水又道:“畢竟京都暗影司,乃是整個大晉各處暗影司的核心和中樞,所以,屬下擔心此人乃是其他勢力派來的探子,因此屬下想要弄清楚他的來歷......所以在聽出他乃舊漳人氏口音之后,為了不走漏風聲,才貿然單獨行動......查清了陳揚乃是舊漳的牢頭......繼而也聽到了督領您與陳揚之間有些關聯的傳聞......”
說到這里,韓驚戈趕緊又解釋道:“屬下知道擅自行動,單獨離京,此乃大錯特錯之行為......但請督領相信,屬下所做的一切,沒有半點私心,只是為了暗影司的安危著想啊......請督領明察!”
蘇凌聽了,半晌不言不語,只是陰沉著臉盯著韓驚戈,似乎是在審視他一般。
韓驚戈不敢與蘇凌對視,頭深深的低著,噤若寒蟬。
半晌,蘇凌的聲音依舊低沉,但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道:“傳聞......呵呵,韓驚戈,你這個詞用的......很妙啊!你辛辛苦苦打探來的情報密辛,到了我與陳揚關系這一節上,僅僅只是一些傳聞?你覺得本督領會相信你說的話么?你當本督領是三歲小孩不成?”
韓驚戈趕緊又解釋道:“督領明察!......韓驚戈所言句句屬實,絕對沒有哄騙督領的意思......屬下打探到有關陳揚與督領之間的事情,只是一些只言片語,根本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蘇督領請想,那陳揚的親戚,不過是一普通百姓,不過是聽了幾耳朵而已,關于督領與陳揚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有什么事情......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所知道的,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罷了,所以屬下根本沒有聽進去,只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僅此而已!”
蘇凌聽了,心中暗自思忖。
關于韓驚戈這樣的解釋,蘇凌不能說完全不相信,也不能說完全不信,韓驚戈到底是都已經將他與陳揚之間的事情摸清楚了多少,是不是如他所說,只是一些所謂的“傳聞”,還是確有實證,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畢竟蘇凌之前已經開門見山的將陳揚與自己的關系,還有舊漳之事,都和盤托出了,蘇凌憤怒的是,他瞞著所有人,更是千里迢迢前往舊漳調查陳揚的底細,更有調查他的嫌疑。
這樣的韓驚戈實在目中無人,膽大妄為,目中沒有將自己這個暗影司總司副督領和朝廷與丞相雙封的京畿道黜置使放在眼里了。
他之所以一副大怒的神色,更是怒罵韓驚戈,就是要表明自己對他已經忍耐到極限的態度,告訴韓驚戈,就算他再有能力,再能查出什么,也要有個尺度。
這尺度越過了,便是壞了規矩,不守本分。
見他這樣說,蘇凌這才寒著臉,一字一頓道:“你查出什么,是實證還是如你所說的傳聞,已然無關緊要了,因為,我做了什么,已然都對你言說了,既然沒有想過瞞你,我自然不怕你以此作為把柄要挾我......”
蘇凌頓了頓又道:“或者換句話說,韓驚戈......你大可以試一試,就憑你,有沒有要挾本督領的資格!”
韓驚戈趕緊惶恐道:“屬下定然守口如瓶,屬下知道此次督領回京,所做的事情是為了大晉百姓,屬下雖然廢了一臂,但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還是沒有變的!”
蘇凌這才微微點了點頭,指了指一旁的座椅,淡淡道:“坐......”
“喏!......”韓驚戈趕緊應諾,這才心中稍定,坐了下來,方顧得上,用袖子擦拭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蘇凌道:“雖然你此次犯的錯誤,幾乎不可饒恕,但是念在你也是為了暗影司,才想要摸清陳揚的底細的......本督領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謝蘇督領......”
韓驚戈剛說到這里,蘇凌卻臉色一沉,聲音又變得嚴厲起來道:“不過韓驚戈......本督領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以為你有些小心機,善于抓住一些你所謂的關鍵信息,就耍些小聰明,單獨行事,不守規矩......這是最后一次機會,若讓我知道你陽奉陰違,以后行事仍然不加檢點,不約束自己,肆意妄為,韓驚戈.....新賬舊賬,咱們到時一起算!......”
“屬下明白,屬下以后定然聽命于蘇督領,絕不再擅自行事......”韓驚戈胸脯一挺,信誓旦旦地說道。
“但愿你心口如一,另外,你要記清楚了,這世間......那個舊漳的牢頭兒陳揚,已經坐罪就死了,現在這京都龍臺暗影司里的,只有姚燧,而且這個姚燧就是姚燧,與什么舊漳,什么陳揚,沒有半點關系!......若是以后,有人再查出什么......韓驚戈,不管與你有沒有關,本督領,必先殺你!”蘇凌眼芒一亮,殺意一閃而逝。
韓驚戈趕緊應諾道:“屬下明白,姚燧就是姚燧,屬下不知道什么陳揚!”
蘇凌淡淡點頭又道:“還有,從現在開始,一切你對姚燧的監視,統統撤了,留點力氣辦該辦的事,監視他,沒有任何意義!”
“喏!......”韓驚戈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應諾道。
蘇凌長舒了一口氣道:“罷了,第一個問題就這樣......現在我問你第二個問題,你大可以選擇不說實情,但是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能不能瞞得過本督領!”
韓驚戈原本提著的心,聞聽蘇凌此言,不由地又懸了起來,心中一凜,趕緊又站起來,朗聲道:“督領大人請問,屬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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