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陳揚所說,他曾在半夜見你出現在暗影司的價格庫中,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他不敢確定你到底有沒有發現他......想必那晚,你應該已經發現了他,只不過是裝作沒有看見,對不對......”蘇凌沉聲問道。
“不錯,正是那晚屬下在暗影司架格庫發現了陳揚,這才開始暗中跟蹤他,才有了后面順藤摸瓜,藏在他家的房脊之上,遇到了督領......”韓驚戈沒有隱瞞道。
“呵呵,我早就料到,憑著陳揚的本事,就算他躲藏得再好,你發現他也不是什么難事......我且問你,你偷偷進入架格庫,要做什么?......還有,你哪里來的架格庫的管匙?......”蘇凌眼神灼灼,盯著韓驚戈,一字一頓道。
“我......屬下......請蘇督領先看一物!”說著,韓驚戈從懷中掏出了一物,恭恭敬敬的遞到了蘇凌的手中。
卻是一枚管匙。
蘇凌看了那管匙一眼道:“這便是架格庫的管匙?韓驚戈你好大膽子,偷了這管匙出來,一旦被段威發覺,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韓驚戈趕緊搖頭道:“蘇督領,這管匙的確是暗影司架格庫的......但并非段威手中的那枚......那把管匙還好好的在他那里放著......段威也罷,還是京都暗影司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屬下這枚管匙的存在......”
“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還不從實講來!”蘇凌心中一動,沉聲問道。
“喏!......屬下方才說過,屬下最初進入暗影司的目的,就是為了查出我父親韓驚戈之死的詳情,為什么當初宛陽孫驍會降而復叛......雖然有不少風言風語,但我還是希望得到確實的證據......除非我親眼見到證據,否則,所有的道聽途說,無論真假,屬下都不信......”
韓驚戈頓了頓道:“所以,我進入暗影司后,最開始并未被外派到天門關,而是一直在總司當差,當時我便想費盡心思,將那架格庫的管匙搞到手中......”
“但據我所知,這架格庫的管匙,統共有三枚,一枚在伯寧大人手中,另一枚在伯寧大人親戚伯均大人手中,最后一枚就在段威的手中......”
“然而,無論是伯寧大人還是伯均大人,想要弄到他們隨身攜帶的架格庫管匙,實在是太過危險,難度也太大,因此,屬下只能在段威身上想辦法......”韓驚戈道。
“幾年前,我以感謝段威提拔的名義,請段威在聚賢樓吃酒......席間我有意灌他多吃了一些黃湯,趁他酩酊大醉之后,提前離開,潛入他的暗影司存放架格庫管匙之地,將那管匙偷了出來......”
“屬下雖然不才,但還是懂一些機巧之術的,我那鐵胳膊就是自己造的,一枚管匙,我配制一枚一模一樣的,自然不在話下......”
韓驚戈神情不似作假,又道:“我制了管匙之后,又將原來的那枚放回了遠處,回到聚賢樓時,那段威酒還未醒......此事做得隱秘,所以一直沒有人發覺......”
“而我用做的這枚管匙,深入架格庫中,找出了當年宛陽所有的記載......這才知道,我父親到底為何而死,孫驍為何降而復叛......蘇督領,屬下真的覺得,我父親死得實在太不值了!”
蘇凌聞言,嘆了口氣道:“韓前輩壯烈......當初之事,也是陰差陽錯,想必蕭丞相也追悔莫及,如今時過境遷,再追究此事,卻也沒有什么意義了......畢竟蕭丞相,他也付出了一個最器重兒子生命的代價......”
“是!督領說的是,屬下不恨丞相,屬下恨的是那孫驍小人,他降而復叛,所謂寡嬸之事,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所以,屬下從知道實情的真相那一刻起,就下定決心,有朝一日,屬下必要取那孫驍項上人頭,告慰我父親在天之靈!”韓驚戈緊咬牙關道。
蘇凌嘆了口氣道:“如今蕭丞相在對渤海用兵,想的就是一統北疆,解決了北方之憂嗎,再揮軍南下,執孫驍問罪,不過是時間問題......”
“只是......韓驚戈,你敢保證,你私自配制暗影司架格庫的管匙,單單只是為了尋找你父親的死因這一件事么?嗯......”蘇凌忽地神情一變,冷冷的注視著韓驚戈。
韓驚戈身體一顫,趕緊又站起身來,單膝跪地道:“屬下有罪!屬下萬死!......不過屬下......”
蘇凌不等他說完,忽的一擺手,聲音冰冷道:“那架格庫中的案牘、文卷、情報多若牛毛,包羅萬象,韓驚戈,難道你就沒有私自夾帶一些別的東西出來?比如向清流一派、保皇一派,甚至渤海沈濟舟他們那里,販賣一些他們急需的情報和消息么?......這種利益交換,也是神不知鬼不覺,不僅你可以左右逢源,還能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呢?......”
韓驚戈聞言,又是冷汗涔涔,慌忙叩首道:“蘇督領......蘇督領您真的多慮了!......屬下雖然偷了管匙,但只有一門心思,就是查找我父之死的詳情,韓家忠烈之名,是我父親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作為他的獨子,韓驚戈將父親用生命換來的忠烈二字,看得比屬下的性命還要重要!......屬下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出賣人格,交換利益的事情......”
“蘇督領您也看到了......我這個家,雖然在龍臺東城,可是比起那些達官顯貴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家中一應物什,老破陳舊,韓驚戈若真的做了那等事情,如何會過成如今這般模樣呢!蘇督領,明察!明察啊!”
說著,韓驚戈再次叩頭不止。
蘇凌半晌不語,眼神灼灼的盯著韓驚戈,心中不斷地思忖著,半晌他才沉聲道:“你起來罷......”
“謝蘇督領......”韓驚戈這才又擦了擦冷汗,站了起來,卻未敢再坐下。
蘇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但愿如你所說,你未曾想過,更未曾做過......韓驚戈,本督領暫且選擇相信你......”
韓驚戈如蒙大赦,剛要道謝,蘇凌卻一擺手道:“不過,你聽清楚了,你到底有沒有做過私自販賣情報之事......本督領自然會查上一查的,但愿你不會讓本督領失望!......”
韓驚戈趕緊一躬道:“蘇督領盡管去查,若是架格庫因我之故,少了任何情報,屬下不用督領動手,必自戕謝罪!”
蘇凌這才點了點頭道:“那......這枚架格庫的管匙......你打算如何處理呢?......”
“我......”韓驚戈嘴唇翕動了幾下,忽地做了決定,將那管匙再次高高舉過頭頂,單膝跪地道:“韓驚戈愿意將此管匙交由蘇督領掌管......如何處置,蘇督領您定奪便是!”
蘇凌這才覺得滿意不少,卻擺了擺手道:“罷了,那管匙是你辛辛苦苦才弄來的......我自然不能據為己有......你好好的收著吧,記住,此管匙事關重大,千萬不可遺失......本督領只有一個要求......本督領隨時需要進入架格庫,你便隨時使用這管匙開架格庫的門,你可做得到?......”
韓驚戈神情驀地激動起來,昂首應諾道:“謝督領信任!韓驚戈愿效犬馬之勞!”
蘇凌點了點頭,又示意讓韓驚戈坐下。
韓驚戈坐了,沒有再說話,等待著蘇凌說話,然而蘇凌似乎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是瞇縫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半晌蘇凌這才淡淡的看了韓驚戈一眼道:“韓驚戈啊,這可是你家,你是主人,我是客......我來了這許久了,說了這么一大籮筐的話,卻不見茶水來,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韓驚戈恍然大悟,趕緊點頭道:“有!有......雖然屬下家中的茶葉不是什么上品,但解渴......解渴......”
蘇凌這才笑罵道:“行了,還不給我泡茶去,愣著作甚!”
韓驚戈應了,起身去了內室,過了一陣,端了茶壺茶卮出來,放在蘇凌手邊的桌幾上,親自給蘇凌滿了一卮茶道:“督領請用茶......”
蘇凌點了點頭,也不客氣,端起茶卮,抿了一口,吧嗒吧嗒滋味道:“雖然不如我那毛尖,但茶味道也還行......”
他見韓驚戈沒有動,這才一指另一只茶卮道:“你也喝啊......”
“喏......”
韓驚戈給自己倒了一卮茶,也品了起來。
蘇凌吃了三卮茶,這才話鋒一轉道:“韓驚戈啊,那你上次去架格庫,所為何干啊......就是遇到陳揚那次......”
韓驚戈這才放下茶卮道:“實不相瞞,屬下之前便得知督領您奉了天子和丞相之令,從前線返回龍臺京都,察查京畿道諸事,更有風聲傳出,說是督領您最主要的是查六部各衙門堂口,所以,戶、禮、吏、工、刑、兵六部,現在是人心惶惶,烏煙瘴氣,全部都在搞什么自查......”
韓驚戈有些諷刺意味地笑道:“說什么自查,呵呵......騙鬼的話而已,不過是挖空心思,將他們做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的證據,能銷毀的銷毀,能轉移的轉移......僅此而已!”
蘇凌也笑道:“這樣也好,該讓那些六部尚書老爺們動動了......以免養尊處優慣了,一個個養得肥頭大耳的,有礙觀瞻......”
韓驚戈點了點頭,隨即正色道:“不過,屬下也是妄加分析,其實督領此次回來,察查京畿道和六部只是一個幌子,您最主要的目標,應該是查......戶部!”
蘇凌聞言,心中一動,瞇縫著眼睛道:“哦?......韓驚戈,何以見得啊......”
“其實認真分析一番,并不難,禮部乃是空架子,沒什么油水,大晉如今式微,四鄰諸國,很早便不再朝貢了,除了天子每年做一些皇家該有的禱告天地,祈福國運的活計,幾乎一年都是閑的,這種清水衙門,就算查出來貪墨個千百兩銀錢,也無傷大雅,督領為此大動干戈,也不值當......”韓驚戈分析道。
“嗯......說下去......!”蘇凌對韓驚戈的分析來了興趣,點頭道。
“喏,再說吏部,吏部管的官員考核、升遷事宜,還有就是朝廷恩科大比,且不說這頭一樁差事,已然成了擺設,大晉各方勢力,任命自己的臣屬之事,現在屢見不鮮,朝廷最開始還嚴令不可開此風氣,如今卻已經習以為常了,只要回稟天子,天子照準即可,只有朝堂大臣認命,往往是無關緊要的位子,天子當家,重要的位子,丞相當家,稟過天子,直接交于中書令君擬旨便可,那吏部自然直接繞過......”
“再說這科考之事,我朝取士,兩種章程,其一察舉,其二科舉......雖然按理說,察舉必由吏部負責,但是現在察舉已然成了諸方勢力安插自己親信最便捷的手段了,只要各方勢力擬定了人選,交天子龍目預覽,天子偶爾改幾個人的名字,甚至原封不動,全部照準,因此這一項,早就被各方勢力和門閥大族玩壞了......吏部自然靠邊站......”
“至于科舉......如今朝廷已然近五年未開恩科了......這一點,又能查出什么呢?”韓驚戈笑道。
蘇凌心中暗道,那是你不知道當年科場舞弊案,牽扯之廣,后果之惡劣......我可是要查的。
不過,現在蘇凌自然不會將這件事告訴韓驚戈的,也就微微點了點頭。
韓驚戈又道:“至于工、刑、兵三部堂,更是有名的擺設和清水衙門,工部無修建工事的差使,自龍煌殿塌了之后,工部尚書人頭都沒了,天子索性連這個尚書的缺都不補了,查工部作甚......如今亂世,人命如草芥,晉律只能用來約束平民百姓,限制不了各方勢力和大族門閥,刑部自然也不是重點察查的對象......”
韓驚戈說到這里,更是有些諷刺的笑道:“至于兵部......不僅是督領,整個天下百姓,誰不知道,天子有幾個可用之兵呢.......”
韓驚戈總結道:“因此,屬下認為,蘇督領你此次回來,若非訪察京畿道諸城池民情,便主要的目標在——戶部!”
蘇凌點頭稱贊道:“韓驚戈啊,不是你自負,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的確令人贊嘆啊......”
韓驚戈又道:“實不相瞞,督領也知道我暗中觀察和跟蹤了陳揚,我發現陳揚這幾日,頻繁地偷偷進入架格庫,我留心他查閱的案牘和文書,我發現,他所查的所有東西,都是與戶部脫不開關系的......所以,屬下更加斷定,蘇督領您此次返回龍臺,最主要的便是察查戶部!......”
蘇凌頷首道:“想瞞也瞞不了你了,你說得不錯,我此次回來,的確查的是吏部......幾年前,京畿附近一場大旱災,受災情況,地方上看,異常嚴重,而朝廷卻輕描淡寫......更有一筆數額巨大的賑災糧款去向成謎,朝廷的口徑是足額足數分發給受災百姓,可是據我收到的消息,還有我一路明察暗訪搜集的當年之事上來看也罷,這賑災糧款,幾乎可以肯定,沒有發給災民......”
蘇凌剛說到這里,韓驚戈已然站起身來,朝蘇凌一躬,神情鄭重道:“蘇督領,屬下分析出督領查的就是此事......所以這幾日,我也在暗中搜集有關證據......那陳揚不過是暗影司一文書小官,就算他看管架格庫,但是還是有很多絕密的文書案牘,他接觸不到的,也不知道放于何處......而這些,屬下卻都知道......”
“所以,屬下每日前去暗影司點卯,便是想著從段威那里聽到一些關于蘇督領的動向,可是段威總是一副官腔過場話,沒什么價值,所以屬下聽不完便先走了,待晚上之后,偷入架格庫,尋找督領需要的證據......”
蘇凌聞言,心中大動,驀地脫口沉聲道:“韓驚戈,你可有找到什么關鍵的證據嗎?.....”
韓驚戈使勁點了點頭道:“的確找到了一些很關鍵的證據,只是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只有督領隨屬下去一趟架格庫,所有的證據,督領一見便知!”
蘇凌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道:“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有這么復雜么?也罷......反正我也打算去一趟架格庫,這樣吧,明日三更一刻,我與陳揚,在架格庫后墻候你!”
“喏!......屬下必按時前往!”韓驚戈胸脯一挺,朗聲說道。
蘇凌以為事情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便吃了口茶,打算告辭離開。
韓驚戈卻忽的低聲道:“督領......恕屬下冒昧......不知督領您,可聽說過,戶部左侍郎......丁士楨么?”
蘇凌聞言,心頭驀地一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丁士楨......?戶部的?......我雖然聽過這個人的名字,但對他一點都不了解,韓驚戈,你突然說他......莫不是他有什么問題么?......”
韓驚戈忙低聲道:“屬下曾私下對丁士楨做過一些調查,此人官聲甚好,在百姓口中也是有口皆碑......”
蘇凌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邊章口中,還有他一路暗中調查的結果來看,丁士楨的確有清廉的官聲,那些京畿道幸存的當年災民,對他也是稱贊有加。
所以,蘇凌甚至都有點覺得,這個丁士楨可能是做了某些不為人知的,得罪了蕭元徹的事情,加之如今又是戶部左侍郎,日后戶部尚書退了之后,丁士楨是最有可能接班之人。
戶部如今是六部最重要的衙門,蕭元徹自然不會讓一個不是他陣營的朝臣成為戶部尚書的。
所以,借郭白衣之口,將禍水引到丁士楨的身上,以此借蘇凌之刀,取他性命。
蘇凌不動聲色道:“既然如此,那丁士楨應該沒有什么疑點了......”
韓驚戈搖了搖頭道:“從表面看,的確如此,但是屬下仔細查閱過架格庫的有關案牘和檔案,當年朝廷賑災一事,幾乎每一件事,都由丁士楨參與,而且架格庫上寫得也清清楚楚,幾乎每份案牘和文冊上,丁士楨的名字,都出現了好幾次......”
“你的意思是......”蘇凌眉頭微蹙道。
“從案牘上看,只要是當年賑災之事,必然有此人的名字,想必當年賑災一事,他多有參與,可是最后呈給天子的賑災完畢,百姓已然各自安生的折子,也有他的簽名,這便有疑點了......”韓驚戈道。
“也就是說,丁士楨既然為官清廉,有身居戶部左侍郎之位,自然不能連一點戶部貪腐的事情都不清楚......既然他清楚,卻愿意在最后的奏陳上簽名......那他很有可能也是利益既得者......”蘇凌沉聲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還有一份案牘,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載,由丁士楨負責的城池賑災糧食發放的情況,上面有一張特殊的功德頌表......”韓驚戈道。
“特殊的功德頌表?......”蘇凌眉頭一蹙。
“是那幾個城池受災難民和百姓的陳情,通篇都是他們在頌揚丁士楨在賑災一事上,秉公辦差,從無克扣賑災糧,且將朝廷的賑災糧足額發放給百姓的記述......若是丁士楨參與了此事,這功德頌表又是怎么一回事......”韓驚戈有些疑惑道。
蘇凌深吸了一口氣,思忖一陣道:“莫不是那功德頌表乃是丁士楨偽造的不成?......”
韓驚戈擺了擺手道:“絕無可能,那功德頌表的字體,與丁士楨的字體有極大的區別,而且下面簽著那些城池災民百姓的名字,按得還有手印,若這是造假,那難度就太大了......”
韓驚戈頓了頓又道:“再者,能進入暗影司架格庫的東西,真偽都需暗影司許多次的核查,現在這東西出現在架格庫中,定然是暗影司調查過的,真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