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夕遙:
韓驚戈聞言,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道:“不知蘇督領與陳揚之間......”
蘇凌也不隱瞞,將當初在舊漳有關審正南的事情跟韓驚戈全盤托出,又道:“陳揚之所以從舊漳來到京都龍臺,又成為暗影司的成員,都是出自我蘇凌的安排,此人當是絕對可信的......”
韓驚戈點了點頭,似有所思道:“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怪不得蘇督領對陳揚如此信任......不過,恕韓某多一句嘴,當初之事,時過境遷,人可都是會變的......這龍臺,乃是大晉頭一個富貴溫柔鄉,陳揚來到這里......面對的誘惑,可是太多太多了......蘇督領你沒有與他在一處,怎能完全確定,陳揚他就是當初的那個陳揚,而沒有絲毫的改變呢......”
蘇凌眼睛瞇縫了起來,思忖良久,這才擺了擺手道:“韓驚戈啊,你的擔憂,也有一定道理......不過,蘇凌做事,想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我自然不會輕易的懷疑他......這樣做,只能傷了兄弟之間的情誼,更何況,現在我已然收他為弟子了,我想......將心比心,陳揚知道該如何做的......”
“也罷,也許是韓某多慮了,不過,這陳揚為人圓滑,在暗影司也是左右逢源,便是在如今龍臺暗影司督司段威那里,也是能說上話的......陳揚此人或許可靠,至于那姓段的嘛......”
蘇凌雙眉一挑,朗聲道:“韓驚戈啊,有什么話,你只管說,實不相瞞,今日就算你不引我前來,我也會來找你的......我說過,你是一個辦事仔細的人,我剛返回龍臺,龍臺各處的事情,你比我清楚......”
說到這里,蘇凌為了使韓驚戈更加相信自己說的話,便將陳揚為他所畫的草圖遞到了韓驚戈近前道:“你看看,這便是陳揚為我所畫的你住處的草圖......韓驚戈啊,我回到龍臺之后,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陳揚和你啊!”
韓驚戈看了一眼那草圖,果真畫的是自己的住處,又聽蘇凌如此看重自己,心中有些感激,忙道:“韓驚戈區區斷臂廢人,得蘇督領如此看重,實在是感激不盡!......”
“所以,你對我說話,不要有什么顧慮才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就算是模棱兩可,你也拿不定的事情,也可以對我說一說,咱們共同探討......剛才你說段威,莫非此人不可靠嗎?......”蘇凌正色道。
韓驚戈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其實,關于段威此人,我也說不準,此人也是當年跟隨大公子蕭明舒的暗影司老資格了,與先父韓之玠之間亦有交情,不過只是點頭之交罷了......若論功夫,比韓某稍差,當是八境初期的實力,只是,怎么說呢......”
韓驚戈玩味地笑了笑道:“此人浸淫官場多年,所以不免沾染了不少的官場之氣,或許,陳揚跟蘇督領提過,我從未認認真真地聽完他給暗影司成員的任何一次訓話......”
蘇凌點了點頭道:“陳揚確實說過此事,還說你也許是看不起他,有些特立獨行,桀驁不馴......”
韓驚戈擺擺手道:“自然不是,那段威論資歷和經驗,自然高于我,我與他同為督司,但由他暫時代管龍臺暗影司,確實比我合適,這一點,我沒有什么不滿意的......我之所以不愿意聽他講話,甚至聽上幾句,便站起來徑自走了,是因為,實在聽不慣,他也看不慣他那做派......”
“做派?什么做派?......”蘇凌問道。
“端架子,拿官腔,一口一個責任重大,切實負責......實則說得空洞無聊,皆是一些場面上的官腔話,沒有什么實質的內容......蘇督領,咱們是暗影司的人,做的是,打打殺殺,刀頭舔血的差使,這種官場做派,實在不是暗影司該有的風氣......因此,我才對他有所不滿,不愿聽他說那些毫無價值的話......”韓驚戈毫不遮掩,直抒胸臆道。
“不僅如此,他分派的差事,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沒有什么實質的意義,比如加強防范,暗探聽龍臺各勢力的動向,他只說這一句,至于如何加強,如何探聽,他卻說不出個章程,又比如,他說蘇督領要不日進京,要暗影司全體成員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外圍協助蘇督領您做事,卻不說具體的弟兄們該如何做,亦不知蘇督領回來,究竟要從什么方向入手做事,搞得弟兄們雖然知道有大事發生,卻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做些什么......所以,韓某人,太看不慣他這種假大空的做派了......”
蘇凌聞言,心中暗自好笑,這韓驚戈果真是個直來直去的漢子,他的性格與如今官場上的習氣,簡直格格不入,而那段威,卻是深諳此道,兩個人自然不可能相互配合,關系融洽的。
蘇凌安撫韓驚戈道:“韓驚戈啊,你的心情和想法,我能夠理解,你是一個辦實事的人,而段威可能身在其位,說話做派自然要拿個派頭出來,每個人做事的風格方式本也不同......再者說,你多年在暗影司一線,風里雨里,血雨腥風,而段威基本都在龍臺暗影總司待著,不知道前線弟兄是怎么過的,自然就多了些官場上的習氣,若是因為他說話做事的風格,引你不快,而使你懷疑他,大可不必啊!”
韓驚戈點點頭道:“蘇督領說的是,段威如此倒也真如您所說,可是那陳揚,往往是巴掌拍的最響的,帶頭叫好叫得最積極的,所以,頗得段威賞識,這一手......溜須拍馬的功夫,十足不像是一個從前線下來的,經過戰場洗禮的人,該有的習氣......因此,這種人面對誘惑之時,又有多少抵抗誘惑的決心呢......”
蘇凌聞言,默然不語,思忖了片刻,又道:“陳揚之前之時舊漳一牢頭小吏,牢獄之中,罪犯形形色色,罪犯身后的關系網,也是形形色色,他沾染了不少的市井風氣,卻也難怪......還是那句話,沒有證據,咱們不能先懷疑咱們內部的人,咱們的敵人,可是巴不得咱們先起了內訌的......”
韓驚戈點頭,又道:“若只是這一點,我卻也只是稍有懷疑那段威,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蘇督領知曉的......”
“你說......”蘇凌道。
“大概是數日之前,那日我由于暗影司無事,家中的酒又吃完了,便到街口的聚賢樓沽酒,卻無意之中發現了段威的蹤跡......”韓驚戈壓低了聲音道。
“段威那也無甚奇怪的,他有些應酬,或者去聚賢樓吃個飯,也是人之常情嘛!”蘇凌不動聲色的說道。
韓驚戈擺了擺手道:“不,那次是不同尋常的......”
“哦?仔細說說,都有哪些不同尋常的......”蘇凌心中一動,也壓低了聲音道。
“那日是我先到的聚賢樓,聚賢樓在整個龍臺也算是大飯館了,所以當日的酒客食客很多,大廳之中幾乎都坐滿了,由于生意太好,我去沽酒,也要等上些時辰,所以我便在一旁等候......”
“我一邊等著沽酒,一邊不經意的朝聚賢樓門前看了一眼,便發現了段威竟然來了......不過,他并未穿暗影司的制式官服,只是穿了便裝,那便裝乃是一身寬大的黑衣,將他整個人的輪廓都遮掩住了,不僅如此,他還帶了一頂草帽,似乎是故意的將草帽壓得很低很低......若是不仔細看,甚至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貌相......”
韓驚戈聲音很低道:“不過,韓某由于早就熟知段威,所以,就算他刻意的掩飾,我也一眼就認出了他......于是,我便一個閃身,躲在角落之中,眼神不錯的盯著他......”
“這樣的打扮,的確是有些可疑啊......”蘇凌眉頭微蹙,緩緩說道。
“我見那段威,人剛踏進聚賢樓中,便十分警覺地用眼睛在大廳里環視了一周,幸虧韓某人躲得快,要不然說不定就被他發現了......”韓驚戈有些慶幸道。
“他見無人注意,便邁步走了進來,身邊并無人跟隨,只有他一人前來......有小廝迎上來,他在小廝耳邊耳語了一陣,又給了小廝一些賞錢,那小廝點頭哈腰地去了......”
“待小廝去后,他先是找了一個空位坐了,也不吃酒吃菜,只是坐著,等了約有一刻鐘的時辰,他站起身來,似閑庭信步的上了二樓......那二樓便是聚賢樓的雅間了......”韓驚戈道。
“我見聚賢樓足足有五層......一樓之上,皆是雅間嗎?”蘇凌問道。
“是的,聚賢樓的雅間,在整個龍臺都是比較貴的,不是一般人家能花得起錢的,不過,別看如此,每日里,那二層到五層的雅間,都幾乎座無虛席......仿佛能在聚賢樓雅間吃飯,才能證明身份尊貴一般......”韓驚戈帶著譏諷的笑意道。
“所以,你懷疑這段威去了二樓的雅間,所見之人,非富即貴?......”蘇凌問道。
“不錯!......”韓驚戈使勁地點了點頭道。
“我見事情太過反常,便趁人沒有注意我,偷偷的上了二樓......那段威進的是二樓走后一間雅間,我怕跟得太近,被他發覺,所以便停留在二樓第三間雅間處偷聽......”韓驚戈道。
“可聽到了些什么......”蘇凌眉頭緊蹙,低聲問道。
“聽不清楚,但我可以確定,那雅間之中,除了段威之外,還有一人,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壓得很低......我聽了許久,由于他們刻意的壓低了聲音,而且聚賢樓里面有太過嘈雜,根本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么......”韓驚戈有些無奈道。
“你可聽到最后了么?......”蘇凌問道。
韓驚戈點了點頭道:“那段威進入雅間之后,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雅間的門開了,卻并沒有人立刻走出來,我趕緊背對雅間,裝作一個醉漢,靠在欄桿上......”
“又等了一陣,我聽到有一個人說話,似乎帶著怒氣,說了一句,事已至此,你好自為之吧......然后我聽到腳步聲傳來,我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見一個頭戴黑帽的黑袍之人,拂袖從雅間走了出來,似乎怒氣沖沖的,低著頭,未在朝雅間看上一眼,便從我身旁穿過,蹬蹬蹬的下樓,出了聚賢樓走了......”
“待我跟下樓,走到聚賢樓門前,朝街中看去時,卻再沒有發現那黑袍人的蹤跡......”
“我不敢再上樓,擔心萬一再上去,與那段威走個頂頭碰,所以便躲在角落處,朝著段威所在的雅間方向,繼續觀察......等了約有不到一刻鐘的時辰,我見那段威依舊帶著草帽,壓得很低,緩步從雅間走出,下了樓,也徑自離開了......”韓驚戈道。
說到這里,韓驚戈朝蘇凌道:“蘇督領,數日之前,您還有黜置使隨行隊伍,并未到達京都,但京都大小官員,還有暗龍臺暗影司,已然知曉了您返回龍臺的消息,那段威更是多次冠冕堂皇地對暗影司的弟兄說,一定要小心謹慎,沒有必要,不要去見無關緊要的人,以免招來麻煩,可他卻那樣打扮,故意掩飾自己,去了聚賢樓,與一個黑袍人密談許久,這難道不可疑么?......”
蘇凌瞇縫著眼睛,想了一陣,點了點頭道:“你這個情報十分的重要,不過,有沒有可能,段威去見的是暗影司的......咱們的自己人,他喬裝改扮,就是不想引起人的注意呢?......”
韓驚戈一口否定道:“不!絕對不可能......我在當日晚上親自去了架格庫,調閱了相關暗影司人員差派的記錄,并沒有任何非京都龍臺暗影司成員秘密回京,與段威相見的記錄......所以,那黑袍人,絕對不可能是暗影司的人......”
蘇凌心中一動,表面上不動聲色道:“你見過那黑袍人,可能從他的體態動作上,想過會是什么人么?......”
韓驚戈想了想道:“他與我擦肩而過,我曾暗中動用內息,探查此人是否會功夫,卻感覺不到他有任何的內息波動,所以,我可以確定,那黑袍人不會什么功夫,就算會,最多也只是會些把式罷了......”
韓驚戈又想了想道:“不過,那黑袍人刻意地掩飾自己,韓某又不善交際,所以,韓某只能確定,此人定然不是武官,有可能是個文官,或者是某個府上的幕僚角色......至于他到底是何人,我卻難以斷定了......”
蘇凌點了點頭道:“我此番回來,名義上是察查京畿道軍務和政務,但朝廷六部和大小官員,其實都知道,我重點要查那些衙門口......若你斷定那黑袍人不會功夫的話,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了......”
蘇凌還未說完,韓驚戈脫口道:“那黑袍人極有可能是六部之中的人,或者是天子的......”
蘇凌心中暗暗稱贊韓驚戈機敏,自己只說了這句話,他便猜出自己的意思了,便笑吟吟地看向他。
韓驚戈這才趕緊又道:“韓某失言......失言了......”
蘇凌一擺手道:“當然,六部中人和天子派去的人,是有可能的,但龍臺衙署眾多,也不一定只是六部各堂......”
韓驚戈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蘇凌見沒有頭緒,擺了擺手道:“罷了,這黑袍人的身份早晚都會水落石出的......還有那段威到底是唱紅臉的,還是唱白臉的,漸漸地都會揭開......”
說著,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韓驚戈道:“除了段威,暗影司又有多少紅臉的,多少白臉的,日久便會一一揭曉,韓驚戈,咱們不妨拭目以待......”
韓驚戈似乎沒有聽出蘇凌的言外之意,緩緩的點了點頭道:“韓某只是把自己最近遇見段威的事情,告知蘇督領,至于如何去查,要韓某做些什么,聽憑蘇督領差遣就是......”
蘇凌點了點頭道:“這個先放一邊,我還有兩件事,想要問問你......不會打擾你休息吧......”
韓驚戈忙道:“蘇督領哪里話,您有什么想問的,盡管開口......”
蘇凌瞇縫著眼睛,似乎十分隨意的說道:“據我所知,無論是呈于天子和眾朝臣的塘報,還是傳給暗影司的情報里,都說的是,蘇某隨著黜置使的大隊伍一同進京的,并沒有透露給任何人,我蘇凌半途先離開了黜置使隊伍,單獨行動的事情......對吧?!”
韓驚戈點了點頭,并不否認道:“不錯......”
蘇凌微微頷首,卻笑吟吟地看著韓驚戈道:“那蘇某便有些不太明白了,既然所有的明著暗著的消息,都沒有言明蘇某單獨行動,離開了大隊伍,那韓驚戈......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在黜置使行轅,而且如何知道,我今晚在陳揚的家中的呢?......”
韓驚戈何等聰明,自然知道蘇凌這樣問,還是對自己有所懷疑的,不由得無奈一笑道:“看來蘇督領您......還是懷疑韓某啊......”
蘇凌擺擺手道:“你多想了......只是這件事,我不問清楚,總是胡亂去猜,所以呢,還是要問清楚的好,韓驚戈,你覺得不是么?......”
韓驚戈點了點頭道:“實不相瞞,其實我一直在暗中跟蹤陳揚......”
蘇凌聞言,挑了挑眉毛,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韓驚戈看蘇凌的神情,知道他其實早就猜出來自己一直跟蹤陳揚的事情了,只是在等待自己主動說出口。
韓驚戈這才又道:“蘇督領......其實我一直覺得陳揚有問題......您知道的,他現在的名字喚作姚燧,但我卻一直對您說的他的名字是陳揚......我敢斷定,知道姚燧就是陳揚的人,整個暗影司,除了段威和我,估計再無他人了......”
蘇凌依舊不動聲色道:“哦?段威,段督司如今暫管龍臺暗影司,伯寧大人若要安插一個人進入暗影司,自然要將此人本身的來歷告訴段威,當人肯定會略過陳揚在舊漳牢中那檔子事......所以段威知道姚燧本名陳揚不奇怪,韓驚戈,你又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呢......”
韓驚戈聞言,淡淡一笑,倒也坦蕩,緩緩說道:“架格庫中,關于姚燧的出身經歷的記載,實在沒有什么新意,表面看上平平淡淡,沒有任何疑點,但問題就出在,姚燧的檔案,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平平淡淡,但所有能證明姚燧就是姚燧本人的,除了他妻子和他自己之外,再無旁人!......換句話說,認識和能證明姚燧就是姚燧的人,在這大晉一個都沒了,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蘇督領,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而且,韓某也在暗影司多年,韓某自然明白,暗影司洗白一個人......給他所造的身份檔案的手段,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