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白衣朝著蕭元徹鄭重拱手道:“大兄,因為他是沈濟舟,他與別人不同啊......”
“如何就不同了呢?......就像劉靖升之于揚州,劉景玉之于益安,錢仲謀之于荊南......沈濟舟不過是渤海......”
蕭元徹剛說到這里,郭白衣卻連連擺手,聲音堅決道:“若此番咱們擒下的是主公說的前幾個人,他們的死活還不算太重要,但唯獨沈濟舟......他必須死!他有個不得不死的理由......”
蕭元徹沉聲道:“你講講看......”
“其一,劉景玉、劉靖升之流,雖然也是各自勢力之主,但他們所占大晉的地域,不過區區一州而已,那錢仲謀雖然比他們多些,也不過兩州半之地,荊南境地,還有另一股名喚嚴青龍的勢力,也小成氣候,雖然不能對錢仲謀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威脅,但總不斷襲擾錢仲謀所占州郡,令他不勝其擾,除此之外,那荊南越州更是巫越族人后代,對錢仲謀也多有不尊......所以,若比地盤,沈濟舟首屈一指,獨占大晉整個渤海五州之地啊!......”
“地盤雖多,盡歸咱們之手,不過是時辰問題,有什么可憂慮的呢......”蕭元徹有些不以為然道。
“劉景玉暗弱,益安偏遠多山,所以可以忽略,劉靖升占有大晉最富庶的揚州,但受制于當地豪族門閥蒯氏一族,很多事情,劉靖升一人無法做主......那錢仲謀更是如此,江南四大家族,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位高權重的顯貴大族,若是四大家族聯手,那荊南都有可能易主,所以錢仲謀一直在用制衡的手段,分化四大家族......”
郭白衣又道:“可反觀渤海五州,除了沈濟舟之外,再無與之爭鋒的強大世族或者個人,雖然渤海亦有門閥,但皆要看沈濟舟的臉色......所以,這大晉諸多勢力之中,真正能夠在自己的地盤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只有沈濟舟一人而已......”
“所以,只要沈濟舟活著,那渤海所有得過沈濟舟好處的人,都會幻想,有朝一日天子大赦天下,沈濟舟還能打回渤海去,到時振臂一呼,渤海到底是大兄你的,還是他沈濟舟的,猶未可知,加上渤海官員甚多,兵將亦多,咱們肯定要收編的,可是主公還在,他們怎么能對大兄心悅誠服呢?......我們將時刻面臨這些難以預料的事情啊......”
蕭元徹緊鎖眉頭,細細地拼著郭白衣的話。
郭白衣又道:“可若沈濟舟死了,那就另當別論了,那些有幻想的大族和官員,還有沈濟舟的渤海兵將,必然樹倒猢猻散,不敢說死心塌地地跟隨大兄,卻也再沒有將他們凝聚起來的人了......那大兄必將永固渤海疆土,再無隱憂也,此乃沈濟舟必須死的理由之一!”
蕭元徹神情變換,卻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示意郭白衣繼續說。
“再者,若論名望,其他的勢力之主,也不能與沈濟舟相提并論......沈濟舟乃四世三公之后,更是朝廷親自加封的大將軍,這是正統天命所授.....沒有任何的污點......所以論聲望和名譽,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要這個四世三公還活著,將會有無數被他聲譽和家世所騙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暗中運作,營救于他......再加上他素來與孔鶴臣之流友善,若他們在暗中推波助瀾,大兄可能化解危機么?”郭白衣問道。
蕭元徹冷笑一聲,淡淡道:“那些人不足為慮,就算他們聯名上書天子,天子刷下詔令,要放了那沈濟舟,只要我蕭元徹不點頭,一切都是一紙空文!”
郭白衣搖了搖頭道:“大兄......若只有一次這樣的事情,大兄大可以拒絕,可是若這樣的事情,隔三岔五就要上演一番,大兄可還能招架得住?怕到時候會被這些齷齪之事纏住,不得脫身,不勝其擾,永無寧日了吧!所以,此乃沈濟舟必死的理由之二也!”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白衣心思縝密,這一點,的確是我沒有想到的......”
“其三,我軍無論士卒還是將領,在對沈濟舟大大小小數十戰,這場仗更是打了將近兩年之久,為何大家還是最初之時那般,將士用命,上下齊心,士氣不衰?大兄想過沒有......”
郭白衣不等蕭元徹說話,又道:“其實,是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拿下渤海,擒殺沈濟舟,揚我軍之威也!可若是大兄只是將那沈濟舟擒而不殺,以后大兄再若征伐其他勢力,士卒和將領們,還會目標一致,不殺賊首,誓不收兵么?白衣覺得,定然不會,甚至會有好事者言,沈濟舟當年有五州之地,丞相都沒有殺他,這一次出兵,也不過立威而已,至于擒不擒的敵首,無關緊要,反正抓著了,也是留他性命罷了......”
“大兄啊,一旦如此,軍心浮動,我軍還能上下一心么......”
說到這里,郭白衣朝著蕭元徹一拱手道:“另外,此次蘇凌為何要千里迢迢地返回龍臺,就是要幫大兄在殺沈濟舟時,能夠坐實他該殺的罪狀,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是主公若選擇放了沈濟舟,那咱們一切的謀劃,蘇凌返回龍臺這一遭,又還有什么意義呢......”
“有此四殺之由,沈濟舟必須死,決不可活,還請大兄不要一念之差,養虎為患,必須要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后患啊!”
說著郭白衣長身而起,朝著蕭元徹鄭重一揖。
蕭元徹聞言,下定了決心道:“既然如此,我心已決,必殺沈濟舟!白衣放心就是......不過么......”
郭白衣察言觀色,見蕭元徹話里有話,似乎有難言之隱。
郭白衣略微一想,便知道了蕭元徹為何猶豫要不要殺沈濟舟的根本原因。
當然,他的確對沈濟舟念舊情不假,但鑒于郭白衣對蕭元徹的了解,蕭元徹鐵血狠辣是刻在他的骨子里的,更是深諳對敵人的留情,就是對自己的無情這個道理。
所以他斷斷不會因為念舊,或者上了年歲,而變得仁慈的。
郭白衣壓低了聲音道:“大兄是不是想說......那沈濟舟畢竟四世三公,當年二十八路反王熙,更是對大兄多有提攜,您若是執意要殺了他,怕背上罵名啊?......”
蕭元徹見自己的心事被郭白衣一語戳破,索性也就不再隱瞞,點了點頭道:“一時之罵名,蕭元徹自然不懼,可是若這罵名寫進了史書之中,成了萬世罵名......蕭元徹死后之魂魄,怕是也無法安寧啊......”
郭白衣思忖半晌,方嘆了口氣道:“若大兄不想背上這罵名嗎,白衣倒是有一策,雖然是下策,卻可以令大兄一石二鳥......”
“哦?白衣快講!”蕭元徹大喜道。
“大兄不是一直想要蘇凌做一個只聽命于您的孤臣么,可是蘇凌向來不是循規蹈矩之人啊......再有,大兄一直沒有將蘇凌的官職拔得很高,也是因為蘇凌他太年輕,一旦過早地做了高官,蘇氏將成為后起的炙手可熱的新貴勛......”
“可是,白衣更確定一點,就算大兄現在能將蘇凌牢牢攥在手中,可是......大兄的三位公子,無論是誰.....繼承大兄之位,都無法駕馭得了蘇凌......”
蕭元徹頗有深意地看了郭白衣一眼,故作不解道:“白衣今日怎么說起這些來了呢?”
郭白衣沉聲道:“若是那沈濟舟死在蘇凌之手的話,敢問一個背負了這樣罵名的蘇凌,會不會永遠成為蕭氏的孤臣呢?......”
“這......”蕭元徹的神情不斷的變化,半晌方沉沉點頭道:”白衣所說之策,卻是可以一用......只是,一旦將沈濟舟押解至京都龍臺,以蘇凌的資歷,怕是不足以讓天子答應殺了他吧......“
郭白衣暗忖,大兄啊大兄,看來你果真是這樣想的,果真有意的想讓蘇凌背上這個罵名啊!
他心中如此想,嘴上卻不如此說,淡笑道:“此事說來倒也容易......既然蘇凌的資歷不足以讓天子答應殺了沈濟舟,那就莫要讓沈濟舟返回朝堂了......畢竟天子日理萬機,殺個人,這樣的小事,就由蘇凌在戰場上,替他代勞吧!......”
蕭元徹心中大動,忙道:“白衣你的意思是......”
“給蘇凌擒下沈濟舟的機會,然后在借蘇凌之手,殺了沈濟舟......這樣的話,大兄對此事一無所知,沈濟舟被殺,是蘇凌肆意妄為......那這罵名,還需大兄來背負么......”郭白衣眼中冷芒一閃,一字一頓的說道。
“嘶——”
蕭元徹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可是,咱們可是要回稟天子的,我亦在對天子的奏折中說過,押沈濟舟回去,交由天子處置......可是最后天子和滿朝文武收到的是沈濟舟已死的消息......這合適么?”
郭白衣淡淡道:“怎么,大兄還怕天子他龍顏大怒,問罪蘇凌不成?”
他刻意地在龍顏大怒四個字上,語調上揚,聲音滿是不屑。
蕭元徹擺了擺手道:“我如何會怕這些?就算天子要怪罪蘇凌,我只要說他無罪,誰敢將他如何!只是,我考慮的是,一旦孔鶴臣他們,借此趁機生事,攻訐于我啊......”
“呵呵呵......”郭白衣冷笑,又道:“這便是主公讓蘇凌此行龍臺的目的了,只要蘇凌查出當年舊案的一些證據,那他殺沈濟舟不但無罪,還殺得有功,那孔鶴臣之流也當投鼠忌器,絕不敢在此事上,興風作浪了!......”
蕭元徹眼珠轉動,半晌看著郭白衣大笑起來道:“好你個郭白衣啊,其實在蘇凌動身之前,你早就盤算好了這一切了吧......只是今日才對我言明,是也不是......”
郭白衣哈哈大笑,朝蕭元徹一拱手道:“大兄英明,什么事都逃不過大兄的眼睛!”
兩人相視一笑,皆懂彼此之意。
便在這時,帳外響起腳步聲,有陰鷙的聲音響起道:“屬下伯寧,求見主公!”
蕭元徹神情一動,看了一眼郭白衣道:“此時,伯寧想見我,所謂何事啊......”
郭白衣淡笑道:“大兄詔他進來,一問便知......”
蕭元徹點了點頭,改換面容,正坐與書案之后,淡淡道:“伯寧,進來吧......”
話音方落,卻見帳簾一挑,人影晃動,伯寧從帳外走了進來,抬頭看了帳中一眼,見郭白衣在座,神情并未有絲毫的波動,朝蕭元徹恭謹地拱手道:“屬下伯寧,參見主公......”
蕭元徹微微點頭道:“伯寧......坐下說話......”
伯寧應了,卻轉身站在郭白衣座位的對面,并未坐下,同時淡淡的與郭白衣相互點了點頭,算是見過。
“伯寧啊,來此見我,有何事啊?......”蕭元徹當先開口問道。
伯寧忙拱手道:“主公......蘇凌來信,走的是......暗影司的秘密傳信路子......”
蕭元徹和郭白衣同時神色微變,蕭元徹沉聲道:“信在何處?......拿來我看!”
伯寧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雙手遞到了蕭元徹的面前。
蕭元徹瞥了一眼那信封口處的火漆,見完好無損,知道伯寧并未拆開那信,這才將信拆開,看了一眼,見那歪歪扭扭,如鬼畫符一般的字體,便知道是蘇凌親筆無疑。
只是蕭元徹從頭至尾,將蘇凌來信看了一遍,臉上出現了玩味之色,似乎還有些許的不解。
索性,他將這信交給郭白衣道:“白衣啊,你來看看,蘇凌這臭小子,到底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郭白衣看了那信之后,卻不禁啞然失笑,不過,與蕭元徹不同的是,他卻是從蘇凌的新中華,讀懂了蘇凌到底要作何打算。
郭白衣將信交還給蕭元徹,淡淡一笑道:“主公啊......白衣剛才還說,蘇凌絕不是一個循規蹈矩之人,往往做事不按常理行事......這不,立時就應驗了......”
“當時如何行事,咱么可都是完全按他的意思辦的,結果現在要完全反過來......蘇凌這臭小子,是何苦來的......”蕭元徹笑罵道。
郭白衣淡淡一笑道:“既然大兄已經將龍臺之事,交給他全權處理了,那他心信中說些什么,咱們不如就怎樣配合他......反正最后事情若是辦砸了,他可不能說問題出在咱們的身上!”
蕭元徹點了點頭道:“那依白衣的意思是,咱們該如何做呢......”
郭白衣壓低了聲音道:“主公只需親自向天子寫一封奏折,奏折走八百里加急,必然于蘇凌之前,先到龍臺......那信中只需......”
郭白衣與蕭元徹耳語了一陣。
蕭元徹哈哈大笑,大手一揮道:“好,既如此,久已白衣之言......來人,拿筆墨來!”
早有人捧了筆墨遞了上去,卻見蕭元徹執起筆來,包蘸濃墨,略做思忖,在紙上刷刷點點地寫了起來。
不一時,他已然寫完了信,將信裝在信封之中,遞給伯寧道:“這封信,走八百里加急的路子,要趕在蘇凌回到龍臺之前,送到禁宮天子當面......雖然是八百里加急,但畢竟如今不太平,八百里加急也難保萬無一失,伯寧......你該知道怎么做吧?......”
伯寧聞言,趕緊拱手道:“屬下明白,屬下會派暗影司得力之人,沿途暗中護送的!”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讓伯寧退下。
伯寧走后,他伸了伸懶腰道:“這幾日陽光不錯,寒意漸消,白衣可否有興趣,與我對弈一局啊?......”
郭白衣卻是一擺手,笑道:“呵呵,大兄還是放我這一馬吧,今早起得早了些,如今一番勞心費神,又泛起困來,白衣想先行回去,今日又不行軍,白衣想著好好的睡個回籠覺呢......”
蕭元徹用手點指郭白衣,哈哈大笑道:“你啊你啊,速回!速回......”
郭白衣這才笑著起身,朝蕭元徹一拱手,轉身出了中軍大帳。
溫暖的陽光灑在郭白衣的身上,讓他的身體感覺到了久違的暖意。
郭白衣閑庭信步,緩緩的走在軍營之內,卻看到那白雪之中,竟有了些許的綠意。
他似有所思,目光也變得堅毅起來。
“蘇凌啊,郭白衣對你仁至義盡了,也只能竭盡全力,幫你到這里了......大兄他有意擱置甚至刻意打壓于你......我偏偏要助你一飛沖天!......”
“想要讓蘇凌背負這千古的罵名......大兄啊,您還是不太了解蘇凌啊......他若是想背負這罵名,怕是你不讓他都會心甘情愿地去背,可是他若鐵了心的不愿去背這罵名,怕是任何手段......都無法讓他就范的......”
郭白衣的神情之中閃過睿智的光芒,昂首闊步,朝著那陽光之中走去。
龍臺城南城門。
此門因設在龍臺城的南方正位,乃是上古神獸朱雀之位,因此喚作朱雀門,過了此門,不消走多遠,便是整個龍臺城最為繁華的大街——朱雀大街了。
平素里,由于此門離著朱雀大街——整個龍臺城的核心區域最近,所以往往只要城門一開,車水馬龍,往來行人,穿梭在城門內外,熙熙攘攘,預示著龍臺城新的一天的到來。
然而,今日這龍臺城的朱雀門,卻似乎與往常不同,正門處,兩列官兵一字排開,將正門區域完全清場,不允許百姓和車馬通過。
卻很少見地開了兩側各一的小門,那些行人和車馬,分別從左右兩側小門進入。
即便是進入城門,這些百姓也皆保持靜默,沒有了往日的喧嘩,整個龍臺城朱雀門,安靜的只有車馬吱吱呀呀的聲音。
卻見那正門之下,彩旗旗幡飄揚,從城外一直延伸到城內。
旗幡之下,站了一列身著官服的官員,皆一身嶄新的官服,頭戴各是各色的烏紗帽,手拿笏板,細細看去,有文官,亦有武將。
雖然他們穿著與打扮各異,卻神情莊重,站位嚴格按照官秩,整齊劃一,眼神齊齊地看著朱雀門外的官道,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重要人物的出現。
莫說這些文武官員,便是一旁小門通過的百姓,心中也知道,今日這龍臺朱雀門,怕是有大人物通過。
午時還未到,卻見一片煙塵滌蕩,兩三員斥候策馬而來,來到城門近前,便翻身下馬,一路小跑來到為首的一名文官近前,朗聲稟報道:“報諸位大人,我等已探查清楚,大人已然離此不遠了,大約只有千步之遙了!”
那為首的文官淡淡點了點頭,揮手讓斥候們退下,轉身朝著官員隊伍朗聲道:“諸位大人,天子丞相特命使臣就在不遠之處,我等還是動身前去迎以迎這位雙賜使臣——蘇凌蘇大人吧!”
“張大人說的是,請——”
眾文武齊聲應道,迎接的官員們隨即朝著城門外邁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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