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轉過天,一大早,白嘉軒就把秦浩從溫暖的被窩里拽起來。
“浩兒,快去洗把臉,吃了早飯該上學堂了,今日第一天上課,別誤了時辰。”
秦浩擦了擦眼睛,穿上衣服,起身去洗漱,一旁的白趙氏見狀心疼不已,嘴里不住的埋怨。
“白家又不是沒有地方當學堂,偏他擺架子要我娃天寒地凍冒著風雪走那么遠山路過去……”
白秉德聞言瞪了她一眼:“少在那胡咧咧,辰熙這是為了鍛煉浩兒,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婦道人家懂個什么。”
白趙氏被罵了也不敢回嘴,只能悶頭去到廚房看著灶火。
吃過香噴噴的手搟面后,秦浩迎著風雪出了門,白嘉軒站在門口叮囑:“好好念書,別惹你姑父生氣。”
“知道了達,你回吧,外頭風大。”
白嘉軒望著秦浩小小的背影不免有些心疼,但作為白家下一任繼承人,他需要為白家的未來狠下心。
秦浩邁著小短腿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陣陣咯吱聲,路過鹿家沒多久,就聽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鹿兆鵬戴著一頂羊皮帽,小臉被凍得通紅:“白浩,你路過俺家咋不叫俺。”
“我不叫你,你就不去上學了嗎?”
鹿兆鵬撓了撓額頭:“那肯定不會。”
“那不就結了。”
“可是,咱倆一塊上學,不是還能有個伴嗎?”
“沒有伴你就不上學了嗎?”
鹿兆鵬:……
悶了半天,鹿兆鵬忽然開口:“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意見大了,不得不承認,鹿兆鵬的確是個立場堅定的革命者,但在對待身邊親人時,卻極其冷血。
他明明不喜歡冷秋月,也清楚自己即將參加的事業不能有累贅,但他為了讓爺爺和父親保住臉面,還是選擇了跟冷秋月拜堂成親。
他明知道冷秋月是個極其傳統的女子,卻總向她灌輸所謂的“婚姻自由”,一次次的要跟冷秋月離婚,甚至殘忍的拒絕了冷秋月只要一個孩子的卑微乞求,在這個年代,女人只要有了孩子就有了希望,他卻連這么一點希望都不給冷秋月留下。
可以說冷秋月的悲慘命運就是鹿兆鵬一手造成的。
其次,他明知道弟弟鹿兆海對白靈一往情深,甚至連性命都可以不要,卻偏偏跟白靈假戲真做,還懷上了自己的孩子,最后還讓鹿兆海護送白靈出城。
可以預見鹿兆海當時在看到肚子隆起的白靈時會是怎樣的心碎。
還有黑娃,如果不是他攛掇黑娃打土豪,田小娥也不會有后來的悲劇。
可以說,但凡是跟鹿兆鵬粘上,就沒一個好下場。
“到了。”
就在鹿兆鵬愣神之際,秦浩已經進了朱家大門。
“浩兒,凍壞了吧,快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謝謝姑姑。”
朱白氏伸手撥掉秦浩帽子上的雪花:“這孩子,跟姑姑還客氣什么。”
“師母。”鹿兆鵬恭恭敬敬給朱白氏行禮。
朱白氏微微點頭:“你也喝口熱茶吧。”
“謝師母。”
堂屋前已經擺上兩張小桌椅,等秦浩跟鹿兆鵬落座后,朱先生邁著步子從書房出來。
“三字經你們可都學過了?”
鹿兆鵬站起身,恭敬道:“回先生,學過一些。”
朱先生看向秦浩。
“學過了。”
“里面的典故都通讀了嗎?”朱先生又問。
鹿兆鵬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秦浩則是微微點頭。
“既然你說典故都通讀了,那我考考你: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是什么典故?”
“孔融四歲時,有一次,父親拿一些梨給他們兄弟吃,讓孔融先挑,孔融卻挑了一個最小的。父親問他為什么拿最小的,孔融回答,自己最小,所以應該吃小的,大的給哥哥吃。”
朱先生微微頷首:“那你們覺得孔融做得對嗎?”
鹿兆鵬立馬道:“做得對。”
“哦,為什么?”
鹿兆鵬一下就被問住了。
朱先生輕輕搖頭:“你一定是覺得就連書上都記載了,肯定就是對的,要不然也不會流傳下來。”
鹿兆鵬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朱先生看向秦浩:“你覺得呢?”
“無關對錯,不過是孔家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罷了。”秦浩淡淡回答。
“哦,怎么說?”朱先生來了興致。
“東漢時期,選拔官員靠的不是真才實學,而是名望,世家大族為了讓自家孩子能夠順利做官,往往會請一些有名望的人來吹捧,孔融讓梨之所以能夠流傳千古,不在故事本身,而是孔家乃是衍圣公一脈,掌握了輿論話語權罷了。”
朱先生聞言撫須而笑,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雖無實據可考,但你小小年紀想到這一層,已然難得,不過你可知這番話若傳出去,怕是要被那些腐儒罵作'離經叛道'!“
“先生既說他們是腐儒,又何必在乎他們狺狺狂吠?”
朱先生一陣搖頭:“你啊,往后這等離經叛道之言,在課堂上說說便是,莫要在外宣揚,需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多謝先生教誨。”秦浩深施一禮。
朱先生轉頭看向鹿兆鵬:“讀書不是讓你照本宣科,古人說什么,你就信什么,要學會思辯,否則很容易就會如那幫腐儒一般,整日只知之乎者也,百無一用。”
“多謝先生教誨,兆鵬謹記在心。”鹿兆鵬也學著秦浩深深鞠了一躬。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已經是1912年,秦浩跟鹿兆鵬已經做了五年同窗,這一年秦浩10歲,鹿兆鵬11歲。
白鹿原的秋日總是來得慷慨。
天剛麻亮,塬上便浮起一層薄霧,像是誰家新媳揭了蒸籠,熱氣裹著麥香在溝壑間流淌。
沉甸甸的穗子壓彎了稈,偶爾有風掠過,整片原野便簌簌低語,仿佛在念誦著“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古調。
金黃色的麥浪在白鹿原上隨風飄蕩,置身其中,仿佛沉入一片金色的海洋。
田壟間早有人影攢動。黑娃他大掄著鐮刀,刀刃咬進麥稈時發出干脆的“嚓”聲,身后倒伏的麥秸排成斜斜的隊列,像被風刮亂的黃金箭矢。
“浩兒,割完這些你就回家歇著吧,這里有我跟你鹿三叔就夠了。”白嘉軒有些心疼地看著兒子,雖說兒子這些年長得很快,已經快到他胸口了,但畢竟只是個10歲的娃娃,收割麥子這樣重體力的活,還是不能干太久,萬一把身子累垮了就糟了。
“是啊小少爺,你已經割不少了,回去休息吧,這片地我們一會兒就割完了。”鹿三葉勸道,作為地主家的長工,他算是日子過得好的了,不僅有吃有喝,東家還給他說了媳婦兒,生了娃,可惜妻子沒福分,生完孩子沒多久就病死了。
變數白鹿原上這么多村,就只有白家對長工好,把長工當人看,他也早已把自己當做白家的一員。
秦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用了達,鹿三叔咱們一起干完再休息吧,就這最后一片田了,朱先生說了半途而廢可不是個好習慣。”
白嘉軒一聽是姐夫說的,立馬就不吭聲了,從小到大他最佩服的人不是父親,而是姐夫,這要是倒退個幾十年,姐夫這樣的舉人老爺白鹿原上這些人見了都是要下跪的。
就在三人悶頭干活時,鹿子霖雙手背在身后,吊兒郎當地來到田壟邊上。
“喲,嘉軒,咋讓未來秀才干這苦力活,早知道你家缺勞力說一聲啊,我們鹿家有得是壯勞力。”
白嘉軒沒好氣道:“眼瞅著就要下雨了,還不趕緊回家割你家的麥子,別回頭一年的收成全都給禍禍了。”
“你少胡咧咧,這大太陽的,哪來的雨。”
白嘉軒下意識看向秦浩,不過并沒有再搭理鹿子霖,而是繼續低頭收麥子。
鹿子霖碰了一鼻子灰,無趣的離開,一邊走還一邊往天上看:“這天怎么會有雨?”
臨近晌午,就在太陽最猛烈的時刻,忽然一陣烏云猛地將整個天空籠罩,電閃雷鳴間,傾盆大雨朝著地面傾斜而下,
豆大的雨點砸在麥穗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仿佛千萬顆石子從天而降。原本沉甸甸的金黃麥稈在暴雨的沖擊下劇烈搖晃,成片地倒伏在泥濘的田壟間,像被無形巨手碾過的脊梁。
狂風裹著雨鞭橫掃而過,麥浪再不見先前溫順的起伏,只剩凌亂的秸稈在泥水中痙攣。飽滿的麥粒被雨水從穗殼中硬生生剝離,混著黃土匯成渾濁的溪流,順著溝壑肆意流淌。
麥田里,不少還沒來得及把麥子收割完的莊稼漢都被這傾盆而下的大雨澆了個透心涼,不過相對于身體上的涼意,他們的心更涼,被大雨沖走的可都是他們的口糧啊。
鹿子霖站在田埂邊上,叉著腰怒罵田里的麥客,被雨水淋得抬不起頭的麥客們,更加低下了頭顱。
罵完麥客后,鹿子霖還不解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回頭一看,發現白嘉軒三人已經收拾完麥子,正在屋檐下避雨。
“狗日的,運氣真好。”
“達,不是運氣好,白浩早就跟村里人說了這兩天就會下大雨,讓大家趕緊搶收麥子,你偏不信。”
鹿兆鵬的話讓鹿子霖更加惱怒:“你懂個球,他說有雨就有雨啊……前幾天那麥子都還沒完全熟透,提前割了得糟踐多少糧食……”
“給那小子運氣好蒙對一次……你少在我面前長他們白家的志氣。”
鹿子霖對這個兒子越來越不滿,原本還指望他去朱先生那里能學到東西,壓白家那小子一頭,結果這小子去了之后,整天跟在白家那小子屁股后頭轉,活像個跟屁蟲,簡直把他的老臉都給丟光了。
鹿兆鵬滿臉無辜,不知道為什么,只要自己一提秦浩,老爹就喜歡罵他。
雖然被一場大雨打落了一些麥子,不過好在經過大家伙一年的辛勞,今年的收成不錯。
“嘉軒,這車糧食是咱們今年的稅糧,你跟鹿三一起把這車糧食送到縣衙門,把今年的稅交了吧。”
白秉德敲了敲旱煙桿叮囑道。
“好嘞達,我這就去。”
“達,我想跟著一起去。”
面對秦浩的請求,白嘉軒還沒開口,白秉德就說道:“娃想去就帶上一起去嘛,去縣里見見世面也好。”
“那好吧,到了城里不許下車,更不許亂跑。”
“嗯,知道了。”
秦浩說完就爬上了糧車,白嘉軒也坐了上來,鹿三架著馬車一路來到村口。
結果剛出村口的牌坊,就聽后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回頭一看是鹿子霖那張老臉。
“喲,嘉軒去縣里送糧呢,正好一塊路上有個伴。”
白嘉軒沒搭理他,給鹿三使了個眼色,鹿三會意手里馬鞭一甩,馬兒吃痛,立馬加快了速度把鹿子霖的馬車甩在身后。
由于路上全都是黃土,馬車碾過之后,塵土飛揚,弄得后面的鹿子霖吃了滿嘴的灰,氣得他破口大罵。
“混蛋,狗日的專跟我過不去呢。”
白嘉軒跟鹿三聽著后面鹿子霖氣急敗壞的叫罵,卻是相視一笑。
秦浩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有些好笑,沒想到一向穩重的老爹還有這么頑皮的一面。
一路馬車搖搖晃晃來到縣城,穿過古樸的城墻,街道變得豁然開朗,兩邊的商鋪林立,吆喝聲此起彼伏。
白嘉軒見秦浩一直盯著一個掛著“煙”字招牌的門店看,下意識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浩兒,別看了,那是大煙館,不是什么好地方。”
秦浩皺了皺眉:“大煙館這么堂而皇之的開在街邊,就沒人管嗎?”
“誰管?縣衙那些老爺?只怕他們在里面占了不少股呢。”白嘉軒譏諷道。
說話間,已經穿過熱鬧的街道,中途白嘉軒還給秦浩買了兩個餅,秦浩拿出一個分給他和鹿三。
這時候鹿子霖也追了上來,白嘉軒剛拿出交糧的憑證,打算進衙門,卻被鹿子霖搶了過去,一馬當先沖進了衙門。
結果還沒等鹿子霖得意多久,就捂著后腦勺,慘叫著跑了出來。
“我的辮子,我的辮子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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