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之時,趙元樂看到了收拾干凈的明翯言。
她盯著他的頭發看了很久。
“你這頭發…”
怎么一下子就長回來了。
明翯言淡定的先喝了一口湯。
“發套。”
趙元樂:“戴這個會很難受吧。”
她坐下,拿起筷子吃飯。
明翯言點點頭,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趙元樂舀了一勺蒸蛋,吃在嘴里,眼神些許疑惑。
“不必要的麻煩?”
明翯言:“先吃飯吧。”
趙元樂也就不問了,認真吃飯。
吃完飯后,她看向明翯言,笑問:“我能去見如云郡主嗎?”
明翯言面容一頓,剛想開口,身邊下人上前稟報,說是王爺王妃來了。
趙元樂稍稍回憶了一下這王爺王妃的樣子,卻發覺,好像沒什么印象了。
明翯言頓時皺眉。
他可煩自己這爹娘了。
回來的時候特意不給消息,就是想多點自己的時間,結果一頓飯的功夫,人就來了。
兩人這還沒走出這個門,那邊王爺王妃就帶著眾人到了。
王妃看到明翯言的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一聲兒啊,撲了過來。
明翯言嘆了口氣,站在原地,接住了激動的母親。
平王妃仔細的將明翯言看了一圈,長舒一口氣。
“沒事就好,你都不知道,娘有多擔心你,就怕你這次給他們害死了,回不來了,你要是回不來了,娘也不想活了。”
走在后邊的平王,眼中也是激動,但聽到自己妻子這話,忍不住板起了臉。
“你說的什么話,什么害死了?國家需要他,他就應該頂上去,這是他本就應該做的。
還你也不活了,堂堂一個王妃,說話與鄉野村婦一般,一點不成體統。”
平王妃怒目看向平王。
“體統體統,體統個屁,我就這么一個兒子,誰要是敢害他,我就跟這人拼命。
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們在后邊干的什么事?
這次的仗多兇險啊,人家都說,多半是打不過了。
好在我兒上天保佑,才能打了勝仗平安歸來。
那皇宮里坐的,欠了我兒不知道多少,他們有什么資格說三道四,有什么臉再來叫囂!”
平王氣著一甩袖子,看向明翯言:“你回來怎么也不說一聲,雖然現在不興鋪張,但該有的場面還是要有。
你應該先去見過皇上,先領了旨,再歸家的。
現在就這樣回來了,要是有心之人,還要參你一本,落人口實。”
明翯言面容淡淡的,點點頭,不是很想多說什么。
這時候,平王妃才看到后面支著耳朵看戲的趙元樂。
她一瞬驚訝,而后臉上便是大大的笑容。
“小趙姑娘,傷好了?”
趙元樂愣了下,與明翯言對視一眼,很快笑著點頭。
“好了,好了。”
平王妃走過來,拉起趙元樂的手腕看了兩眼,感嘆:“給你治傷的那個大夫,還真是厲害呢,手筋斷了還能給續上,看,這一點疤都沒有。”
趙元樂的笑容僵住,緩緩點頭。
“是啊,那大夫是真的厲害。”
平王妃又拉著趙元樂走了兩步。
“喲,這走路也沒影響,真是跟常人無異呢,這大夫真是神醫啊。”
說完,她面露憐憫:“可憐的孩子,被那些人害成這樣,我還以為,你以后都要躺在床上過了,沒想到,現在能跟正常人一樣。”
趙元樂笑著點頭,附和:“是啊,誰能想到呢。”
這明翯言到底是造了她什么謠!
哪個正常人手筋腳筋斷了還能長回來,這平王妃還真信。
明翯言對上趙元樂質問的目光,一點不見心虛。
平王的目光落在趙元樂身上,眼中是一抹嫌棄。
他就不明白了,一個小小村姑,有什么好值得上心的,偏自己這妻子還有兒子都是這樣看重。
在他看來,就算納妾,也還是得找書香門第,有家室有文化的女子才好。
找這樣的人,傳出去不是給人笑話嗎。
咳嗽一聲,平王開口:“趁現在時間還來得及,你去宮里一趟,拜見皇上,先領了旨。”
明翯言:“就算是回稟,那也是去見霍大總統,哪兒有先去見皇上的道理,現在可不是從前。”
平王面色黑了。
“你說什么?”
明翯言與自己這一位父親對視,眸色冷淡。
“自然是霍大總統排在前,家國大事,自然有該管的人管。
皇上,并不算其中之人。
我也不用,去拜見他。”
平王聽到這話,一瞬暴怒,抬手就是一巴掌。
趙元樂眼尖,上前將這一巴掌接住。
平王瞪著趙元樂:“放肆!”
趙元樂一把將他推開。
“放肆又怎么樣?你憑什么打他?你配動手打他?”
平王:“你還沒進我們家的門呢,進來也不過妾室奴婢之流,居然如此囂張,以下犯上,來人!”
趙元樂抄起手看向圍上來的家丁,嗤笑一聲。
“切,來人,來神我都不怕,都來啊。”
明翯言帶著厲色的低沉聲音從身后傳來。
“退下!”
家丁們愣住,一時不知道要聽誰的命令。
平王看著自己這兒子,手指顫抖,濃眉倒豎。
“我就知道你,你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湯?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難不成,你真要跟著那個霍軍,來反了你的老子我,要把我,你娘,你的兄弟姐妹都拉下來,去當庶民!”
明翯言冷哼。
“庶民?庶民尚且自己勞作,交稅納糧。
父親,您覺得您,又做了些什么。”
平王氣的胡子都在抖。
“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早知今日,當初你生下來,我就該將溺死!”
平王妃看著忽然的變化,嚇住,趕忙打圓場。
“說什么呢,你們這是干什么,孩子剛回來,讓孩子先休息,你走,跟我走。”
她拉著平王要離開這里。
平王黑著臉,死死盯著明翯言:“你就是個孽種。”
趙元樂聽著,一個大白眼。
“你他娘才是個封建余孽。”
平王狠毒的瞪了趙元樂一眼,又瞪向面色冷硬,態度強勢的明翯言,拂袖離去。
待這兩人離去,趙元樂回頭看向明翯言。
明翯言輕聲道:“他娘是我奶奶,以后換個詞罵。”
趙元樂輕咳一聲。
“你爹好像知道很多?”
明翯言輕聲冷笑。
“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們兩父子站在了絕對的對立面。
他要推翻的,是他爹要拿命堅守的。
到了如今的時候,他也不想再維持假裝的平和。
該來的總要來,該撕破臉,就得撕破臉。
趙元樂皺眉:“你爹這么說你,你都沒感覺嗎?”
明翯言:“有,忽略不計,我早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也早做好了準備。”
趙元樂嘆氣。
“你也真是個人物。”
一般人,可干不出來這樣的事兒。
明翯言點點頭:“那是。”
說著,他帶著趙元樂出門,準備去見那個傳說中的霍大總統。
兩人在路上,趙元樂沒忍住,問了明翯言一個問題。
“要是我沒攔著,你爹那一巴掌打下來了,你會還手嗎?”
明翯言搖頭:“不會。”
趙元樂:“那我要是打你爹…”
明翯言眼眸動了動,道:“能不打,還是不打吧,真要打,可以背著我打,我假裝不知道。”
趙元樂:“嘖嘖…”
明翯言:“小時候,他為了扭轉我的性子,時常對我動家法,我娘根本攔不住。
后來我長大了,上戰場,立軍功,整日忙碌,他便再沒動過手。
可見,即使是家人,也是會權衡利弊,計較得失。
我無法反抗時,他便肆無忌憚。
當打我需要付出代價,影響他的名聲時,他便又忽然成了慈父。
現如今,當我要觸動他最根本的利益時,他便又恢復了本性。
可見,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只是籌碼是否足夠。”
趙元樂聽著明翯言的話,問:“所以,你非要把這一套推翻不可。
因為你根本就不相信,那些人會老老實實當自己的貴族。”
明翯言點頭。
“沒錯。
在我看來,最能維持穩定的方式,就是不要去考驗人性。
建立一個更合理的制度,將那些可能滋生某些想法的空間消除,也就能維持更久的穩定。
我知道,現在來說,還沒有一套完全適用的律法,但我知道,他們,必須鏟除。
以后的人,會逐漸完善這一套。
現在的事情,我能做,就由我來做。”
趙元樂聽著這話,眼神飄遠。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個疑問。
“你覺得他們無法控制,所以要鏟除。
我好像更厲害啊,你能放心?
現在你還用得上我,那以后要是用不上了呢?”
明翯言緩緩看向趙元樂,面色冷靜。
他保持了沉默。
趙元樂:“我知道了。”
沉默就是答案。
但趙元樂無所謂的聳聳肩。
“不過我不生氣,因為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我現在能夠站在你這邊,要是有一天,有人拿我全家人的命要挾我,我就不能保證我自己會怎樣了。
所以啊,單個人能力太大,確實是不穩定的。
不過你放心,目前來說,我還是跟你站在一條線的,也不太可能被威脅到,你大可以放心。”
明翯言忽然輕笑一聲。
“我很放心,所以你才能聽到這一番話。”
如他所料,她確實不在意這個回答。
聞言,趙元樂一本正經。
“所以,你準備什么時候造反?”
明翯言:“我這不叫造反,我這叫肅清。
造反,是要我去坐上皇位,推翻他們,肅清殘余,是誰都不要再坐那個位置,從此以后,都不會再有這個位置。”
趙元樂:“無所謂,反正都是打人,我現在很會打人了。”
明翯言點頭:“確實。”
這一路,他也看了少了。
而現在,他要告訴趙元樂,具體要打哪些人了。
一路上,趙元樂便聽了明翯言將這北都里的權力糾紛仔細說了一遍。
趙元樂總結。
“大概就是,這些貴族,基本上一個不留。”
明翯言:“差不多。”
趙元樂:“真是個大工程啊。”
明翯言:“所以準備了這么久。”
他收集了那么多東西,現在終于是要用上了。
一會兒后,兩人到了一個地方停下。
趙元樂下了馬車,看到了那氣派的石獅子,還看到上面的匾額。
“總統府。”
她從右往左讀了一遍。
這里早已有人等候,很快將兩人領了進去。
趙元樂跟在明翯言身后,心中頗為激動。
她很好奇這一位霍大總統的樣子。
是慈愛,還是很威嚴?
一直到兩個人走進一個樸素的房間里,看到了坐在簡單辦公桌前的這一位霍大總統。
這是一個…小老頭…
頭發些許稀疏,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相貌平平的,看起來很有些滄桑的,小老頭。
這小老頭看到人來了,摘下自己的老花眼鏡,笑瞇瞇看向兩人。
“翯言,你來了啊。”
說著,他的視線落在趙元樂身上。
“喲,這就是那個姑娘吧,小姑娘,辛苦你了啊。”
趙元樂趕忙回答:“不辛苦不辛苦。”
小老頭站起來,從桌前走到兩人面前。
趙元樂這才發現,小老頭個子也很小,好像,還沒有她高?
一身簡單的衣服,衣角有些發白,還有一雙十分接地氣的布鞋。
他笑著走過來。
“來,我們走這邊來說,小李啊,泡點茶來。”
一個年輕男聲應了,沒見著人。
小老頭已經領著兩人來到一旁坐上了。
他并不著急和明翯言說些什么,反而是笑瞇瞇的看向趙元樂。
霍軍:“小姑娘,來這邊還習慣嗎?”
趙元樂:“習慣。”
霍軍點點頭:“習慣就好,要是有什么不習慣的,你就說啊。”
趙元樂抿了抿嘴。
霍軍:“怎么?是有什么想問的嗎?有什么想問的,就直接問吧。”
趙元樂:“霍大總統啊,你今年,多大啊?”
霍軍哈哈笑了。
“我今年啊,四十三了,就是看著有點顯老。”
趙元樂:“那您,這是戴的老花眼鏡?”
霍軍點頭:“是啊,這個老花眼鏡是我在小攤子上買的,花了幾塊錢呢。
質量還是不錯的,用了好幾年了,就是這個腳有點松,修一修還能再用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