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樂:“換個新的唄。”
霍軍擺擺手:“還能用,不能用了再換。”
趙元樂:“您可真節儉。”
霍軍樂呵的笑了兩聲,看向趙元樂的目光頗為欣賞。
“這次,小姑娘你立大功了,要不要我給你發一個錦旗啊,還有獎金呢,雖然不多,但總是那個意思。”
趙元樂也笑了。
“不用了,我為人比較低調,不喜歡聲張。”
霍軍哈哈大笑:“是嗎,那我就暗地里把獎金給你,怎么樣啊?”
趙元樂嘿嘿笑著,忙不迭點頭。
“這個可以有。”
霍軍目光很慈祥,渾身上下看不出什么上位者的氣勢,感覺就像一個鄰居小老頭。
他從桌子上抽出來已經寫好的嘉獎信,拿給趙元樂看了看。
“你看看這個,要是覺得哪里不好,我再改改。”
趙元樂接過去看了起來。
霍軍這時看向明翯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語氣感慨。
“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明翯言:“還好。”
霍軍頓了頓,說起了關于鼠疫的事情。
“席家那邊有消息了,說是做出來了第一批特效藥,效果不錯,但是產量不多。
他們出的價錢很高,一小瓶就要一百銀元往上,總共不到五百瓶。
我聽聞,城里好些人家已經寫信要去預訂了。”
明翯言聽到這話就忍不住皺眉。
“他們真是一如既往。”
趙元樂抬起頭來,也不由吐槽:“不是說城里這些貴族防的很好嗎,他們又沒得病,囤藥干什么啊。”
霍軍無奈一笑:“他們是想防患于未然,而且這個價格,也就是他們這些人買得起了。”
趙元樂:“這個東西的成本不應該這么高,就算貴也不至于這么貴。”
霍軍:“他們一家壟斷,要收這個價格,咱們也沒辦法啊。
這個叫什么來著,哦,是叫,專利,叫版權。
他們要在這個藥上賺回前期投入的成本,然后才能按照普通成本價來售賣。”
趙元樂冷哼一聲:“這個消息還是我告訴陳墨潁,他們才能知道呢,這樣說來,我不是也要占一份專利版權了?”
霍軍:“哦?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不過就算是這樣,席家也不會認的,現在是特殊時候,他們肯定要趁這個機會賺一筆的。
商人嘛,就是這樣。”
趙元樂放下信,很是不忿。
“賺錢也要看時候啊,發國難財算怎么回事。
你是大總統,干脆就弄一條法規出來,限制他們賣高價。”
這時候,茶來了,霍軍給兩人倒了茶,拿起自己的保溫杯,喝了口熱水,嘆氣:“這個可行不通,我是大總統,又不是從前的皇帝,就算是從前的皇帝,拿這些人,也沒有辦法啊。
他們在那邊盤踞千百年了,根深葉茂,不是我們命令的動的。”
趙元樂聽著這話,疑惑。
“槍桿子在你手里,他們還敢不聽話嗎。”
明翯言忍不住開口:“如果什么問題武力都能解決,那倒還方便了。
說來說去,最重要的還是人。
我們總不能把所有人都給解決掉。
大多數人都認同的規矩,不能一下打破。
如果直接霸道決斷,其他人看了,必然會有想法。
到時候人心散了,再要聚攏,便更難了。”
所以,有時候不是他想跟這些人勾心斗角,而是在這個大社會里,只能用一些這樣的方式來達成目的。
趙元樂看看自己的拳頭,嘆了口氣。
“一身本事忽然沒了用武之地。”
霍軍喝著熱水,再說起這事。
“興許吧,讓城里這些人先花高價買了,等席家收回成本,后面產量上來了,應該就能便宜賣了。”
趙元樂:“那得等多久?”
霍軍:“按照現在的速度看,怎么也得一個月之后吧,這還是得虧現在交通便利,省了很多路上的時間。”
趙元樂:“那這一個月里,等不到藥的老百姓,得死多少啊?”
霍軍沉默了,臉上的皺紋都帶著無奈。
“現在國庫里也沒多少錢了。”
打仗是最燒錢的,這一次打仗,這么快就勝利了,也仍舊花了相當數目的錢。
如今,照顧得了鼠疫的人,還有疫區的防范,什么都要錢。
又因為今年南北的大旱大澇,糧食也緊缺。
聽說離北都百里之外的地方,已經開始鬧饑荒了。
霍軍的心情很沉重,但面上還是盡量的露出樂觀之色。
他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準備號召北都的大戶人家們募捐,盡可能的省錢,把這一關熬過去。”
趙元樂眼珠子一轉,問:“現在既然有制藥的法子了,為什么不讓還健康的人一起來做這個藥,這樣產量不就能更快上來嗎。”
霍軍:“這,這就得跟席家好好商量商量了。”
趙元樂眼中光芒一閃。
“可以找個說客。”
說著,她看向明翯言,給明翯言一個鼓勵的眼神。
明翯言:“…”
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看他。
他知道那個說客是陳墨潁,他也可以寫信去與陳墨潁說這件事,但是,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
霍軍笑了:“那好,你們可以試試找說客。”
說著,他對明翯言道:“關于談判的事情,咱們也得好好商量商量。”
趙元樂:“我需要回避嗎?”
明翯言:“不用了。”
霍軍笑笑,便開始說起談判的人選。
“我的意思,自然是找一些常跟西洋人打交道的人,留學過的最好。
但是,皇上那邊的意思,是找原來的一些大臣,并且準備在皇宮舉辦,那意思是,讓他來主持。”
趙元樂冷哼一聲。
“給他臉了,屁事不干,還要來當老大,輪得到他來主持?他算什么東西。”
霍軍心中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么。
雖然他現在是跟皇帝對著干的,但也從來沒這樣說過皇帝。
畢竟,這還是皇帝啊。
不止他是這種心態,很多人其實也都還是會給皇帝些面子,會給之前的一堆皇親國戚面子。
就算是留學西洋,再是大談特談改革的學生們,也還是對皇帝有著一份尊重。
像趙元樂這樣,絲毫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他還是頭一次見。
明翯言微微蹙眉:“他的目的應該不止是主持談判。”
霍軍:“皇上本來的意思,是先談判,等恢復之后,再追擊。
他想那邊的人低頭。
我的意思,是先達成共識,把海貿這方面的事情定下來,先穩個五年左右的時間,好休養生息,加緊建設工業。
我們的姿態,不用太強硬,得給他們讓些利益,不要逼急了。”
明翯言點點頭:“現在不適合繼續打仗,后者更合適。”
霍軍:“但他們不這樣覺得,他們想擺出姿態來,并且要大肆慶祝。
這就是目前的矛盾所在。”
趙元樂一個大白眼。
“還要大肆慶祝…死這么多人了,不說帶頭默哀,還想著擺譜…”
一想到最終得利的還是這群人,趙元樂胸口那個氣啊。
明翯言:“這件事,我來解決。
想來,萬和很快會得到消息,召我進宮了。
正好,這幾天,會是太后的壽宴,到時候,該來的人都會來。”
霍軍:“你是要…”
明翯言點頭:“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霍軍背起手,感慨:“我相信你,不過,你真的決定了?”
明翯言點頭。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霍軍:“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再多說什么,到時候需要什么,你跟我開口,我盡力的配合你。”
說著,他忍不住笑了兩聲:“長江后浪推前浪,以后終歸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啊。”
趙元樂眨眨眼,看了看明翯言。
明翯言算年輕人嗎?
她覺得她比較年輕。
而后,這兩人又說了一些趙元樂不熟悉的公務,趙元樂便端著茶杯,喝著茶,四處參觀。
等到那邊的事情談完,明翯言找來時,她剛問了門口小李找媳婦的事兒。
小李:“我娘給我說了個老家的表妹,我是覺得這個近親結婚不太好,想跟我娘商量換一個。”
趙元樂:“還是換一個的好,起碼三代以外,不然生的娃容易生病。”
小李點頭:“是啊,誒,你家里人給你說親事沒有?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我有個兄弟啊,長的挺不錯的,家里人口也簡單,他爹娘都是通情達理的人。”
趙元樂搖頭:“不行不行,我這還沒成年呢,等成年了再說。”
小李:“成年?你說的成年是多少歲,不是滿十六就行嗎?”
趙元樂:“起碼要十八啊,最好二十五歲才生孩子,我還早著呢。”
小李有點驚訝。
“這么晚啊?這是哪個學者說的?那男的什么生孩子最好啊?”
趙元樂:“二十五到三十五歲。”
小李若有所思的點頭:“那我還等個三年才好啊。”
這時,站在后面的明翯言輕咳一聲。
趙元樂回頭看過去。
明翯言:“你不是要去看如云嗎。”
趙元樂便和小李作別:“下回聊啊。”
小李:“好,下回見啊。”
明翯言帶著趙元樂離開這里,上了馬車,去如云郡主所在的地方。
路上,趙元樂剛要掀開簾子看,就被明翯言叫住。
明翯言:“別掀。”
趙元樂:“怎么?”
明翯言:“這個地段,不安全。”
趙元樂:“怕什么,有刺客,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宰一雙。”
明翯言:“這一片區域,是染了鼠疫之人待的。”
趙元樂眼中是驚訝,反應過來后,更是驚訝。
“如云郡主她…”
明翯言:“她想當女俠,行俠仗義,救人水火,便帶著人在外面幫忙,染上了鼠疫。”
趙元樂一時沉默。
明翯言見狀,輕聲道:“已經買了藥,正在路上,只要她能撐過這兩天。”
趙元樂靠在車廂上,嘆了口氣。
“叫她當女俠,可是也得用腦子當啊,怎么把自己都搭進去了。”
明翯言:“她已經算是幸運,有人伺候,不愁吃穿,現在還有湯藥喝,特效藥也在路上。
其余人,自生自滅,生死全在天意。”
趙元樂沉默,此刻也不知道說點什么好了。
到了目的地,下馬車之后,兩人便戴上特質的面罩,走進院落之中。
隔著窗戶,趙元樂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如云郡主。
此刻,如云郡主的臉色慘白,看起來似乎在冒汗,但又打著寒顫。
沒等趙元樂開口,就聽見如云郡主一陣咳嗽,吐出來帶血的粉色泡沫,意識處于模糊的狀態。
一個丫鬟正在旁邊伺候,又拿來過了冷水的布巾放上去。
趙元樂還記得之前見的如云郡主,生命力旺盛,似火。
現在,卻是這樣一副樣貌。
趙元樂:“希望她能挺過去吧。”
明翯言卻轉身,叫上了趙元樂。
趙元樂跟在明翯言身后,走了出去。
兩人沿街,看到了一排排的尸體,尸體上蓋著白布。
此刻,咳嗽聲此即彼伏,墻頭靠著的人,還有口吐血痰的,手腳脖子裸露的皮膚上都是瘀血,還有許多人,手指腳指壞死,被折磨的不成人樣。
一陣風吹氣白布一腳,便露出紫黑色,滿是瘀斑的身體,異常駭人。
明翯言看著沿街景像,眼中深含悲憫:“鼠疫發病后,一般三天內便從正常人到這模樣。
有湯藥吃的人,能撐久些,極個別的,能靠吃湯藥好起來。
大多數,便被丟到這個地方,自生自滅。”
趙元樂說不出來話。
她之前殺了好些西洋鬼子,心中沒一點觸動,此刻看著這些人,卻難受的緊。
明翯言聲音帶著嘲諷。
“那邊歌舞升平,誰能想到這邊,似人間煉獄,無數條的人命,在這里等死。
他們居然還要大肆慶祝,拿著流水的銀子,彰顯所謂國力面子。”
趙元樂沉默不語。
明翯言抬頭看了眼天邊,冷靜的說出自己的判斷。
“發病三天便死,一個月,三十天,年,有幾人等得到,又有多少人等不到。
這只是北都一個城的,更往北去,幾省之和,又得死多少人。
他們不會在意,他們只在意這一次能賺多少錢。
即使多等一天便要多死百千余人,他們也不會拿出制藥的法子。
因為,死的不是他們。”
而這些人,還掌握著許多命脈,殺也殺不得。
因為殺了他們,更沒人來制這些藥。
明翯言不知是嘲諷誰,笑出了聲。
“內憂外患,外患能解,內賊,永遠除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