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講故事的貓:
走出御書房的門,左相嘆了口氣,“也不知謝丞身體可痊愈了,如此大事,我也該告知他一聲。”
只是聽說謝行蘊感染了嚴重的風寒,閉門不見客,無數同僚想要求見,日日去府上堵都未能見到他一面,只怕是陛下去了,也見不著他。
左相深深嘆了口氣,“望天佑大夔,讓謝丞早日康復吧。”
白景淵走出御書房,本想徑直回將軍府,卻遇到了不少從前的同僚,其中不少熟悉面孔。
如妹妹所說,她交給他的那份名單,里面皆是人中龍鳳,短短幾年,就已經在這京官中占有一席之地。
而他們看向白景淵的眼神都含著幾分感激。
繼父親以及父親的好友逝世之后,白家在朝堂上終于又有了新的助力,若是一切太平,日后錦言想要致仕,也不會再像他當年那樣百般艱辛,蹉跎許久。
和幾人簡單聊了幾句,白景淵準備離開步子卻猛然一頓,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面孔自雨花石子路上走過,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側臉俊逸極了,身上佩著帶著大夔皇室的玉佩,正與身側的宮人說著話。
在皇宮遇到皇子算不得稀奇,真正讓白景淵停下腳步的原因,是因為他的長相。
他和錦言長得太像了。
不,與其說他和錦言長得相像,不如說他和他們兄弟幾人長得很像,像到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錦言出現在了這里。
“白大人在看什么呢?”一位同僚走來,笑著看向白景淵目光所至的地方。
他定了定眸,開口道:“那是七皇子。”
白景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復了一遍,“七皇子。”
同僚笑道:“一晃三年,白大人怕是對眾皇子和公主都有些眼生了罷,也難怪,七皇子在你離開的時候年紀還小,現在長開了,自然和以前不同。”
又一位同僚走來,捋著胡子笑著搭話,“那是,七皇子可是諸位皇子中長得最好的,也是最像陛下的一位,老夫有時看著七皇子,都以為自己看到了年輕時候的陛下呢。”
更多的人圍過來了,他們手上堆積著不少折子,都是前來請示武宣帝的,可眼下武宣帝和人在御書房議事,他們也只能在外面等著。
“老徐,你這張嘴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沒個把,什么叫陛下年輕的時候,難道現在陛下不年輕嗎?陛下也才三十多歲,你的兒子都比陛下年紀大!”
白景淵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些什么,可是太快了,快的讓他抓不住。
眾人齊聲笑出聲。
在大笑聲中,白景淵想到的卻是,七皇子長得和武宣帝最像,那是不是意味著……
年少的武宣帝和他們兄弟長得很像?
單論這個似乎沒什么,但白景淵隱隱約約,出于多年混跡官場的直覺,感覺有什么地方被他們一直忽視了。
或者說,壓根沒有想過那個可能!
白景淵逐漸收攏思緒,小聲喃喃道:“不可能的……”
母親雖然真實身份成迷,可幾十年前,她遇到父親時,的的確確是未出閣的采蓮女。
或許只是巧合?
于此同時,御書房中的武宣帝終于注意到了一直跪著的男人,他擰了擰眉,“你還有何事?”
“陛下……”他掃了旁邊的侍衛一眼。
武宣帝抬頭,威嚴道:“退下。”
“是!”
侍衛和服侍依次離開,合上大門。
“說。”
“是!”男子深吸一口氣,“陛下,臣在暗中打聽她的身份時,發現另外有一股勢力插手了!是除了風沙渡和生門以外的勢力!”
武宣帝當即皺眉,方才聽到莫臨淵的名字時,他的臉色都沒有這么難看過,“哪一股?”
“雖然他們很謹慎,但是臣還是找到了蛛絲馬跡……那是白家的人!”他嚴肅道:“更準確的說,是白家二公子的人。”
“白陌淮?”武宣帝一口說出了他的名字,眸光閃爍,“怎么會和他扯上關系?”
“臣也不知,雖說白家二公子人脈廣通,也有可能是替好友打聽,可茲事體大,臣不敢有所隱瞞,故而才特意求見陛下!”
武宣帝來回踱步,壓制下的火氣再次躥上,一腳踹在男子肩膀,“廢物東西!要你調查這么久就給朕調查出來個棱模兩可的東西,滾!”
白家居然也在調查?
難道和他們有關?
想到這個可能,武宣帝眼底的戾氣再度浮現。
京都任何一個世家,甚至謝家他都查了個底朝天,唯獨白家。
三年前白羨魚身死,白家分崩離析,將軍府淪為空府,奴婢仆人盡數遣散,就算他想要查也無從下手,加之白家對他忠心耿耿,他也并未懷疑。
難道……他們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想到這,武宣帝眼中劃過一絲殺意,任何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得死!
即便是白家!
是誤會最好,若不是誤會……
“陛下恕罪!再給臣一點時間,臣一定會調查清楚的!”
武宣帝暴怒,“朕不想說第二遍!”
太皇太后走來時,就聽到男人的怒聲咆哮,她皺著眉,問小太監,“陛下這又是怎么了?”
“回太皇太后的話,奴才也不知。”
不多久,一個渾身掩在黑紗中的人走出,他戴著面具向著太皇太后行了一禮,而后離開。
白景淵的目光被他吸引住,終于出了聲,“那位是誰?”
聽到白景淵開口,一眾朝官循聲望去,反應快的已經開口了,“哦,那是都察院的蔡大人,他現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紅人。”
白景淵皺眉,“為何黑紗蒙面。”
鬼鬼祟祟的。
“白大人有所不知,蔡大人官職特殊,需得保護好自己,否則……”說話的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其他大人也互相對視幾眼,搖了搖頭。
“他是陛下特許的,即便是在朝堂,也是穿著黑袍黑衣,怕是連面見謝丞的時候也是如此,大夔知道蔡大人長什么樣的,怕是不超過一手之數。”
聽著他們的話,白景淵在心中分析,如此躲躲藏藏,定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再聯系到他們口中的都察院……難道,他就是負責監視百官的那個人?
監視而非督察,兩者有本質的區別。
謝行蘊大權在握,武宣帝看似放權,可又豈會那般安心?
“蔡大人……”白景淵望著天,如今京都的天可真是昏沉黑暗,雖還有些光彩,可隨便一攪,便如同一灘吃人的泥潭。
太皇太后大搖大擺地進了御書房,看到揉著眉心的男人,她花白的發髻搖晃了下,坐在了他的正對面,“孫兒考慮的如何?”
武宣帝聽到熟悉的聲音,抬起眼皮,陰霾布面,“太皇太后。”
“我已經給了陛下半年的時間,陛下竟還沒有下定決心?”太皇太后訝異,“我母族向來站在陛下這邊,如今皇后膝下無子,二皇子李旦是最年長的,按照祖訓,也該他來做太子,日后旦兒即位,大夔皇室會更加高枕無憂。”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生氣的事,手中權杖敲在地上,“然而陛下你竟想讓許婉如的兒子來當太子?”
“五皇子我尚且可以忍,也算是諸多皇子里成器的一個,可八皇子年紀那么小,陛下當真不是被美色蒙蔽了雙眼!”
武宣帝慢慢從龍案上抬頭,濃眉皺起,“皇祖母這是在逼迫朕?”
太皇太后面色微變,走到他面前,語重心長道:“孫兒說這話可就傷了老身的心了,若是我想逼你,何必現在才和你道出一切,我只是為了你好,皇兒膝下的皇子和公主中,唯有你是最像我的,所以我最偏愛你,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為了你做出那等事。”
武宣帝瞇眼,“若是皇祖母把父皇的遺詔給我,那我便立他為太子。”
太皇太后考慮了片刻,在武宣帝危險的目光下搖頭,嘆了口氣道:“你可以說是我一手帶大的,你母親不喜歡你的性子,父皇常年在外領軍,整個皇室里,我和你的感情是最深的,現在你連我也要懷疑嗎?”
“難道你覺得,我會把遺詔公布出來,讓所有人知道……”她壓低了聲音,聽在男人的耳中如同鬼魅低語,“靜安那個不成器的丫頭才是大夔名正言順的太女?”
武宣帝冷眼看著她,“皇祖母既然說出來了,難道真的沒有想過?”
“哈哈哈。”太皇太后像是被逗笑了,“陛下也不想想,我和靜安的關系向來不好,要是她坐上那個位置,我還能有今日這般地位,能像今日這般舒心嗎?”
武宣帝也知她不會做出這事,可有個把柄在別人手中,總是不安穩啊。
半年前。
朝中百官再次施壓要他立太子,他前去和皇祖母商議,兩人不歡而散,他知道皇祖母向來不喜婉如,也不待見她的孩子,可皇祖母算是他在皇宮中唯一的可信之人,他還是去尋了她。
本以為,她會慢慢接受他的決定,卻不想,皇祖母居然如此厭惡婉如,甚至于,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了父皇遺詔之事。
誰能想到,母后膝下一兒一女,父皇竟把皇位給了女兒!
看到遺詔時,他不可置信地一字一字看去,可結果讓他怔然。
上面寫的是靜安的名字,是父皇的字,是玉璽的印。
他知道母后不喜他,若有一樣獨一無二的寶貝,那那件寶貝定是妹妹的。
甚至連茶點,碗筷,妹妹在她宮中有常備著的,而他去,母后還要令人臨時準備,像個客人一般。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一點母子之情都不顧,竟還蠱惑了父皇,要把這江山都送給靜安!
武宣帝心中冷笑,也多虧了這份遺詔,他不甘,憤怒,也開始調查這份遺詔的真實性,卻讓他知道了一件,連皇祖母都不知道的秘辛。
也讓他知道了,為何母后不喜歡他。
因為,他根本不是她的兒子。
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女人真正的名字。
可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皇心中有另外一個女人,還曾經偷偷嘲笑過母后,她在皇宮中苦守,卻不知父皇常常在書房寫著對另一個女子的情思,為她作畫寫詩。
可笑的很!
武宣帝報復性的想,當年父皇把那女人的兒子,也就是他抱回來,養在她膝下的時候,母后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可惜看不到了!
父皇也可笑,可笑的很。
他原還在想,為何父皇這么喜歡那個女子,卻不納她為妃?
后來才知,是皇祖母一直不允,女子后來流落在外也是她的手筆,再遇到父皇的時候,女子已經有了幾個月身孕,而就在找到她的那一天,她生下了他,父皇也遇襲,船上只留下了他,女子沉入水底不知所蹤。
生父不明,生母不詳。
他險些笑背氣。
堂堂帝王,居然養著別的男人的兒子,只因為那女子是他所愛之人,還給了他皇后之子的身份,讓本該憎惡他出身,厭惡他,甚至會殺了他的皇祖母寵愛他,討好他,處處護著他。
而靜安,本應是繼承大統的帝王,卻還要對他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跪拜,匍匐稱臣!
不僅如此,她的后代,大夔最純正的皇室血脈,也要給他當牛做馬,世代為奴!
大夔皇室,盡是可笑之人!
“我看陛下今日有些累了。”太皇太后露出慈愛的眼神,“我就不繼續說了,只是我說的話,陛下務必記在心上,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會害你,祖母也不會害你,我們才是世上和彼此最親的人。”
武宣帝面上微笑,實際心里輕嗤,要是她知道了,他壓根就不是父皇的孩子呢。
靜安再放肆,也是父皇的孩子。
那你又會如何選擇呢。
“皇祖母也早些歇息,朕會好好想想的。”
所有知情的人都已經被他處理的干干凈凈,唯獨她手上的那一道遺詔。
若她真的為他好,毫無所求,就該在數年前銷毀了那東西,而不是到了利益相關之際,就拿出來威脅他!
武宣帝已經有了決斷,他看向太皇太后岣嶁的背影,等遺詔到手了,皇祖母也可安息了。
“咚……”
“什么人!”他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