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許景逸,是淳安本地大戶之一,家有良田三千畝,佃戶幾百口。又有糧號、生藥鋪、綢緞莊等買賣,生意在杭州境內做的很大。
當往日相熟的典史張松直接帶著大批的人手,到了他們在縣城中的宅子的時候,許景逸是很懵逼的。他想要說兩句話,問問情況,卻不妨這個往日里狗一樣討好他的人,今次竟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上來就給自己一頓好揍,而后索拿了全家人,送到了縣衙。
樹蔭下,王言坐在椅子上,看著跪在那里的許家滿門,聽著戶房主事的匯報。
“三老爺,此次共查抄了縣里的三套宅子,八個鋪子,還有他們糧號的糧倉,有糧兩千石,此外還有五萬兩白銀……”
“就兩千石?”
聽見王言不滿的話,戶房主事陪著小心:“三老爺,糧食也要轉運的,咱們淳安是小縣,哪里吃得下那么多糧食?把縣里的糧號全都給抄了,也到不了兩萬石啊……”
王言的目光落在張松身上:“四老爺,家是你帶人抄的,沒有找到賬本什么的?”
“有有有,賬本呢?賬本!”張松呼喝著,讓手下人去找了好幾個大箱子的賬簿出來,“三老爺,賬本都在這呢。”
“沒有那種見不得光的賬嗎?”王言翻看著賬冊,漫不經心的問道。
跪在地上的許景逸反而笑了起來:“當然有,但是他們不敢給你啊。”
“是嗎?四老爺?”
看著王言微笑著的溫和樣子,張松低頭,不敢說話。
眼見王言沒有善罷甘休,而是弄著賬本扇風,安靜的力量在場中展現出來,很多人都汗流浹背了,目光不由得集中到了田友祿的身上。
于是田友祿不得不說話了,他咳了一聲:“這個……賢弟啊……不知找這個見不得光的賬本是為什么啊?”
“還能為什么?當然是為了錢糧!”
王言哼了一聲,“許家的買賣做的再大,幾萬石糧食也不是一筆小錢,他們家也不過是在這杭州府有幾分勢力,沒有旁人幫忙,哪里吃得下那么多?
現在是到了關鍵的時候,那就要把這個賬給翻出來,咱們順藤摸瓜,誰有糧食咱們就辦誰。我話說的夠不夠直接?”
“哎呦,三老爺啊,還沒到那個地步呢,何必鬧的那么大啊?咱們的腦袋可扛不住這么大的事兒。而且這都過了十天了,買田的沒有動靜,那上面肯定要給咱們調糧賑災的。”
王言瞥了一眼田友祿:“兄長啊,不要總是說這種話,就是送糧食又能送多少?咱們自己找糧食也是要時間的,一來一回一個月可就過去了。
咱們要快點兒把田清理出來,看看之后到底是個什么章程,到時候不管是種桑樹,還是種糧食,年前總能收一季糧食,百姓們能多吃一口。否則今年怎么過?
到時候百姓造反,第一個砍你的腦袋,你不辦事兒,還不讓我辦事兒。你說,不砍你砍誰?”
王言的目光在場中掃視了一圈,“拿賬本出來,咱們還能商量商量,要是拿不出來,那咱們今天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許大戶就在這呢,他點誰,我辦誰!到底有沒有賬本,你們自己掂量吧。”
一聲輕哼,王言交代了戶房主事將錢糧統計好,安排好放糧的事情,隨即便走出了縣衙。
現在的淳安縣城之中雖然收拾好了,卻也沒有完全的收拾干凈,地面上還是有著一層泥,腳踩著還是很難受。
不過作為三老爺的王主簿當然是不必要在這爛路里走的,而是騎在一頭駑馬之上,有小吏給牽著馬兒。
如此一路到了城外,百姓們正熱火朝天的在清理路上的淤泥、積水,還有老弱們則是躲在陰涼處等著自家人干活掙糧。
縣衙的小吏們,沒什么精氣神的在陰涼處弄著粥棚,守著糧食。邊上還有青壯的鄉兵,提著刀看守。
以工代賑么,現在是干活的時候,等到干了活以后,自然有小吏給一支簽子證明此人勞動了足夠時間,憑著簽子到粥棚排隊領粥。
既干了活,又賑了災,是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三老爺好。”
“三老爺!”
“三老爺,我聽說縣里糧食不夠了!是不是真的?”
“說是抓許大戶,就是為了籌措錢糧……”
百姓們都熱情的跟王言打著招呼,甚至膽大包天的敢說沒糧食了,敢打聽衙門里的情形。
王言跳下了馬,找了個高處站了上去。
“鄉親們,糧食確實是不夠了。但是大家不要怕,我們總有辦法。今天抄了許大戶家,得了兩千石糧食,夠吃幾天了。陛下心有萬方,過了這么久,咱們這邊遭災的消息肯定也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救災的糧食肯定已經在路上了。所以糧食的問題完全不用擔心。”
王言擺著手,說道,“另外我還要跟縣里的其他大戶說一下,你們也是淳安人,眼下淳安遭此大難,不好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的。
我希望大戶們做我淳安的好百姓、好商人,有毀家紓難的奉獻精神。畢竟你們祖輩在這里賺著鄉親們的錢,現在正是到了你們回報的時候了,我希望你們做出正確的決定。鄉親們說,應不應該?”
“應該!應該!我家以前三十畝地,現在就剩五畝了,都抵給劉大戶了。”
“對……”
王言振臂高呼,一呼百應。
缺糧是事實,百姓們都聽說了缺糧的事情,想要掩蓋事實是不可能的。這時候再承認了抓許大戶是為了糧食,就是安定民心了。接著他又說讓縣里的大戶都主動奉獻,那就更給百姓們安心了。
反正大戶們也跑不了,糧食就在那呢,肯定能應付一陣子的。糧食不夠吃,和即將斷糧,和已經斷糧,這之中是有巨大差別的。
至于大戶們的惶恐,那就不是王言該考慮的問題了。
王言又騎上了馬兒,到了另一處所在巡視。
“三老爺好。”一個壯漢光著膀子,咧著嘴跟王言問好。
“大柱啊,不是讓你領著兄弟們維護秩序么,怎么也干上活了?”王言和藹的看著他。
這人是齊大柱,淳安縣普通的一個農戶,因為這場風波混出了頭。他帶著青壯們搶險救災,隨著戚繼光殺倭寇,給戚繼光做親衛,給胡宗憲站過崗,結好海瑞,后來因為人淳樸,以及猿臂蜂腰螳螂腿的好身體,被錦衣衛看重,加入了北鎮撫司,成了十三太保之一,還給嘉靖磕過頭。
對他這樣的普通農戶出身來說,可真是洪福齊天,干到頭了。
齊大柱憨厚笑道:“大家一起干,做的也快一些。而且也沒什么秩序要我們維護,都是自己的家,大家伙干的認真,沒有偷懶搞破壞的。”
“這話說的好,自己的家,就要自己用心的建設。”王言滿意的拍著齊大柱的肩膀,“咱們現在先把路給疏通,之后就讓大家伙都回去收拾各自的家里。到時候我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想個法子,讓大家伙花最少的錢蓋個新房。”
“什么?要給我蓋新房?”齊大柱瞪大了眼睛,扯著嗓子喊道,“大家伙兒都聽見了嗎?三老爺說了,要給咱們蓋新房!”
“真的啊?”
“青天大老爺啊!”
王言好笑的擺手:“我可不是大老爺,咱們原來的大老爺被抓去砍頭了,這會兒估計都生蟲子了。給鄉親們蓋新房,但不是免費的,你們肯定還是要花錢的,不過是讓你們花的越少越好。大柱啊,你小子看著憨厚,心眼兒是不少的嘛。”
齊大柱嘿嘿傻笑,只當聽不懂:“三老爺,蓋房子怎么便宜的了啊?便是石頭抹黃泥,也不好找那么多的石頭。而且哪怕是石頭抹黃泥,房梁總也要合用的木料,能做棟梁的木頭可是不便宜。”
“那你們就準備準備,找一找能做棟梁的木頭,其他的我再研究。讓你們自己買幾根梁,其他的材料不用你們管,家家戶戶都能蓋的起新房了吧?”
“請人蓋房總是要花錢的,三老爺。”有人接了一句。
王言隨手給了那人一巴掌:“是不是傻?大家伙都沒房子了,互相幫忙蓋一下,還花什么錢?”
那人呲牙咧嘴的捂著后腦勺,嘿嘿傻笑再沒言語。
“答應你們的事情,只要我還在這里,那就肯定說到做到。我要是不在這了,很多事情我也管不到了不是。”
王言大聲的說道,“好了,當務之急還是把淤泥、積水都清理干凈,蓋房子的事兒以后再說。大柱,有問題隨時找我。還有,若是誰來咱們縣里賣糧,把人控制住帶來見我。”
“是!三老爺!”
“都干活吧。”
四方看了一圈,臨機處理了許多事情,待到天黑以后這才回了縣衙。
白天跪在地上的許大戶滿門,眾多持刀擎棍的小吏、鄉兵們全都不見了,內里幽靜的很。風吹著樹葉嘩啦啦的響,有鳴蟬嗡嗡不休,甚至還有蛤蟆在呱呱呱。
“賢弟呦,你可算是回來了,都等著你呢。”田友祿領著一群人,趕緊迎了上來。
王言看了看一票衙門里的頭頭腦腦,奇道:“兄長,如此陣仗,所為何事啊?”
“三老爺,您老赴任已有半月,我們這些做下屬的竟然還沒有設宴給您老接風,實在是不應該啊。”張松陪著笑臉,都是討好。
“明白了。鴻門宴,是吧?”王言了然的點頭,說的卻是誅心之語。
不僅說了,他還有行動,轉頭對投靠了自己的小吏說道,“去,給我把齊大柱叫過來,讓他帶著人,拿著兵器,把縣衙給我圍嘍,我要是有什么意外,就把縣衙里的人全都屠了,他們自謀生路去吧。”
“是,三老爺!”小吏應了一聲,不顧別人的阻攔,扭頭就跑,直去通知了。
“哎呦,賢弟,你這說的哪里話?我們怎么有那么大的膽子,怎么敢做這樣的事?”田友祿面紅耳赤的分辯,“真是接風,真是接風啊。”
“是啊,三老爺,您老最近這么累,我們也想讓您老好生歇一歇。”張松跟著附和。
王言哈哈笑,背著手溜溜噠噠的走進了縣衙的中堂。本是議事的地方,此時已經擺了好大一張桌子,上面擺著各種的菜肴,雞鴨魚肉真是不少。
“都這個時候了,難為你們還能安排這么一桌菜。”王言洗手潔面,謙讓一番以后也還是將主位給了田友祿,自己在田友祿身邊坐下。
直接動手撕了一只雞腿塞進嘴里,再拿出來就是干凈的骨頭了,吃的滿嘴流油,香極了。
喝了一口張松給倒的酒,王言說道:“你們到底是怎么個章程?”
“三老爺,和氣生財啊。”田友祿說道,“真沒到這個地步呢……”
王言看向了姓王的牢頭:“許大戶死了?”
王牢頭連連搖頭:“沒有沒有,三老爺,我怎么會干這種事兒呢?許大戶一家都好好的,一根頭發都沒掉。”
“那我很難辦吶。”王言弄著筷子夾魚肉,“讓你們交賬本,你們藏著掖著不交。又不弄死許大戶一家,銷毀證據。還在這種時候,花著衙門里的銀子,弄這么一桌要命的飯來請我。干什么?啊?拉我下水?”
王言擺手,止住了田友祿狡辯的話。
“我沒在岸上,也不想進水里。話我說的很清楚,現在我就要錢要糧。你們不想讓我掀蓋子,往上面攀扯。其實我也不想那么干,我多大的腦袋啊?哪夠上面坑害的?
真動了真格的,你們往我的屋里塞上幾百兩銀子,一起告我貪污,我也沒辦法不是。你們還給上面遞了刀子,人家正好砍我的頭。”
“不能不能,賢弟,我們怎么可能那么干呢?”
王言說道:“可不可能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怕,我都說出來了,還怕你們栽贓陷害?話說回來,你們不給賬本,不讓我掀蓋子,還不給我錢糧,你們到底要干什么?啊?
不用跟我多說,要么你們給我找錢糧來,要么給我拿賬本來,我自己去找。除此外,別無他法。”
于是眾人的臉色都難看了……
他們想不明白,為什么王言要這么硬,為什么要跟他們所有人作對。
王言看著大家危險的眼神,仍舊大口吃喝,笑呵呵的說道:“其實我也沒想著同歸于盡,跟你們有關系的可以不追究嘛,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錢糧,為了穩住淳安的民心。如果殺你們一個人可以解此危局,你們沒機會坐在這里。
現在要的數目太大了,你們都是一大家子人,吃和花用不少,就是抄了你們的家,又能抄出多少錢糧?我跟你過不去干什么?
結果你們還不信我,以為我要拿你們的把柄。我白天直接審問許大戶不就是了?非得要賬本?我是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們不珍惜。
四老爺膽子也大了,都敢瞇著眼睛看老爺我了?想弄死我?嗯?”
王言一個大嘴巴將張松抽飛出去,“今天就先抄你的家!來啊……”
“三老爺!”齊大柱持著刀走了進來,哪還有什么憨厚,都是兇悍。
“去,帶著兄弟們把四老爺的家給我抄嘍。”
“賢弟!賢弟!”田友祿拉著王言的袖子,“使不得,使不得啊……”
“如果都這么給我甩臉色,我以后還怎么在衙門立足?誰還聽我的話?嗯?齊大柱,你看什么呢?還不拉著四老爺回家,讓他帶兄弟們看看家里的錢在哪?”
“是,三老爺!”齊大柱一點兒沒猶豫,薅著往日里高不可攀的四老爺的領子就將人給拖了出去……
堂中安靜極了,只有王言吃肉喝酒的聲音。
以及桌子上的三本賬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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