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后,寶釵給探春擦了一下眼淚,安慰道:“好了,這下你放心了吧。”
探春搖搖頭,哭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這都是他們自作孽。
幸好璉二哥哥和老爺都是仁慈的人,若是放在別家,哪里能夠輕饒得過他們!”
見探春說的發狠,眾人也都憐惜她。
攤上這樣的母親和弟弟,探春也是真的挺難做人的。
湘云問道:“我看璉二哥哥夙來疼你,方才的情況,你要是肯出去幫忙求情,說不定璉二哥哥一心軟,就會從輕發落呢。”
探春恨道:“我為什么要幫他們求情?
他們做了這樣的事情,受到懲戒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我若是去幫他們求情,先不說我自己也沒臉,倒叫璉二哥哥為難。
將來家里誰犯了事,首先就想到找人求情,長此以往,還怎么治家?
依我看,璉二哥哥倒是罰的輕了。”
探春說的無情,但是誰知她內心的無奈和痛恨?
她就想做個體體面面的國公府小姐,奈何她那生母和胞弟隔三差五總是要鬧出一些沒臉的事情來,連累于她。
偏偏他們又都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若是不表現的心狠一些,與他們疏遠一些。
不說外人欺負她,那兩人首先就會欺到她的頭上!
雖然心中萬般恨鐵不成鋼,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見死不救?
方才危機之時,她是真的差點就沖出去幫忙求情了。
但是她忍住了。
她知道,她一但出面求情,賈璉必定為難。
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其次她也覺得,賈環這次真的太過分了,竟然膽大到編造那樣的謠言陷害自家兄長。
若是不加懲戒,將來如何?
所以,只要不是真的危及趙姨娘和賈環的性命,她都必須忍住。
況且她內心也清楚,賈璉不論如何也會看在她的情面上……至少不會真的傷及賈環性命。
事實也果然如此,賈璉的處置結果很合她的心意。
尤其是讓賈政對賈環加派教養嬤嬤和看管之人這一點,讓她覺得賈璉肯定是看在她的份上,想要將賈環扳回正道。
不然呢?
以璉二哥哥的身份,環兒好不好與他何干?
賈璉雖然對家里人都很和善,但是簡單的親疏遠近和喜惡她們也是看得出來的。
就拿家里幾個小的兄弟子侄來說,璉二哥哥顯然對環兒不怎么感冒。
與之相比,璉二哥哥對蘭兒就很不錯。經常耳提面命不說,還讓其去他的親兵隊伍里面操練。
活脫脫像對親兒子似的關照。
眾姐妹躲在屏風后頭偷聽偷瞧有一會兒了。
眼見事情告一段落,她們也準備溜回內堂,免得等會賈母等人進來瞧見教訓她們。
不料還沒等她們走開,忽然又聽見新的消息。
頓時讓她們駐留下腳步,一個個面有異色的看著寶釵。
外面廳上,賈政走后,氣氛無形中就緩和了不少。
賈璉回頭,先看了一眼金釧,忽然對賈母和王夫人道:“老太太,太太,這丫頭該如何處置?”
賈母和王夫人因為事態平穩平息,心里都松了口氣。
聞言才注意到仍舊木然跪在那里的金釧。
賈母頓時皺起眉頭來。
不過也沒有想太多,反正不是她的人,也犯不著她來操心。
于是對王夫人道:“她是你的人,好歹也伺候了你這么多年。
該領回去還是怎么著,你自己拿個主意。
雖是奴才,也別太虧待了。
若是再鬧出什么事來,傳出去你也沒有名聲。”
王夫人委身應了一句,心中卻計較起來。
雖然之前她說“打算過兩天接回來”,那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金釧勾引賈寶玉不說,還教唆他一些歪門邪道,已然觸犯了她的逆鱗,屬于絕對不可原諒的那種。
否則以她的脾氣絕對不會做的那么決絕。
更何況現在還鬧成這樣,真要是再領回去,以后主仆每日見面豈能不尷尬?
純屬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要是轉口否認,別說有食言而肥這樣令人詬病的地方。
就說這丫頭氣性也真是夠大的。
就因為自己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去跳井不說,還專挑自己這外院來跳。
可見是個報復心強的。
所以收回去是萬萬不能的了。
那就只剩下一種選擇,就是付出點代價好好安撫,讓大家臉上都過得去。
旁邊的賈璉似乎看出她的為難,適時笑道:
“太太可是拿不準該如何處置這丫頭?
若是如此,我倒是有個提議。”
見王夫人看過來,賈璉才繼續道:
“寶丫頭現在身邊,大大小小的丫鬟算在一起,一共才三個。
我早就想挑兩個丫鬟給她使喚,可惜一直沒找到好的。
這丫頭雖然性烈一些,但是我以往看這姐妹兩個倒也算出眾。
所以,若是太太舍得的話,不如將她連同玉釧,一同送給寶丫頭。
如此也免得我再格外去尋人了。
不知太太意下如何?”
雖然賈璉說的自然,但是王夫人心內頓時就笑了。
好啊,難怪他今兒這般熱心,親自跑來替寶玉伸冤,原來是瞧上了這白家姊妹兩個了。
心里雖然明白了賈璉的小心思,但是王夫人一點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首先,將人送給寶釵,確實是個不錯的處理方式。
其次,賈璉已經開口,若是不給的話,誰知道賈璉會不會心里不爽,將來懷恨在心報復她。
第三,賈璉今兒怎么說,也算是幫她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那母子兩個,替她出了氣。
便是投桃報李,送她一個丫鬟也不算什么。
是的,只是送一個。
金釧她連身契都甩給她老娘了,嚴格來說現在都不算是她的丫鬟。
至于玉釧。
畢竟也是白家人,經此一番事情之后,心里難免有些想法。
若要她繼續保持忠心,勢必也得做出一些別的補償加以籠絡。
如此既然賈璉想要,不如就給他。
想好了這些,王夫人點頭道:“這倒是個主意。
正好我也覺得寶丫頭身邊服侍的人少了一些。
你既瞧得上,又開了口,我自無拒絕的道理。”
說完便對玉釧招手,待玉釧近前跪下后,她吩咐道:
“你可都聽見方才的話了?從今兒起,你就和你姐姐一道,去蘅蕪苑當差,聽候寶丫頭的差遣。
你平時雖然話不多,但是我知道你是個安分守己,明白事理的人。
寶丫頭是我妹妹的女兒,我也拿她當自己的女兒看待。
所以你到了那邊之后,還需更加謹慎小心的服侍,切莫仗著出身我這里,就不聽使喚,知道了嗎。”
玉釧有些看不懂事態的發展,好端端的怎么還扯到自己身上了?
見王夫人已經開始交代后事,顯然自己去服侍寶姑娘已成定局,她又瞅了瞅自家姐姐。
看姐姐仍舊不為所動,她也只能應是,然后給王夫人好好磕了幾個頭。
王夫人見狀點點頭,不再多言。
完全沒有理會金釧的意思。
賈璉見狀知道目的達成。但見金釧神態木訥,他還是對金釧道:
“你的意思呢?是愿意繼續留在太太這里,還是去伺候寶姑娘,亦或是,你想要離開榮國府,搬回家去?
你心里什么想法只管說來,我們絕不勉強。”
金釧沒想到賈璉竟然還會在乎她的意見。
她原本都想好了,要是王夫人真要挽留她,她拼著再次得罪王夫人,落個不識好歹的名聲,也要拒絕。
沒想到賈璉會開口,讓她去服侍寶釵。
若是旁人,她或許心里一軸就拒絕了。
但是寶釵的話,她完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人人都說寶姑娘性格好,成熟穩重又寬以待人。
瞧她的丫鬟鶯兒吧,一個丫鬟,倒是像個小姐似的成天無憂無慮的。
再說,這可是賈璉親自開口要她的。
雖然是去伺候寶姑娘,但是誰不知道寶姑娘是繼鳳姐兒和黛玉之后,賈璉屋里的第三房夫人?
所以說,璉二爺喜歡自己?
之前之所以提醒自己,也是在乎自己?
少女原本死寂的心,忽然又活泛起來。
她幾乎不怎么猶豫,立馬對著賈璉磕頭道:“回二爺的話,奴婢愿意去伺候寶姑娘,從此之后唯寶姑娘之命是從,至死不渝!”
不愧是敢跳井的姑娘,這個時候說起話來,就跟宣誓似的。
“呵呵呵呵……”
賈母忽然朗聲笑了起來。
見大家都看她,賈母方才止住一些,仍舊是笑道:“你們那兩個還跪著做什么,還不進去拜見你們的新主子去?
寶丫頭就在里面呢。”
“是。”
玉釧很伶俐,應了一聲,就將明顯還放不開的姐姐攙了起來,與王夫人和賈母各行了一禮,然后拉著她姐姐進內堂找寶釵去了。
賈母這才對賈璉笑道:“你這猴兒,我就知道你是個無利不起早的。
原還道你這般好心,專程趕過來給你寶兄弟伸冤。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討好了你們太太之后,好從她手里討要東西呢!”
賈母這話一說,其他也察覺到一點端倪的丫鬟仆婦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賈璉忙道:“老太太說笑了,哪里是這般。
我不過是看太太為難,才提議的。
也算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我看太太都不疑心,您老卻來說這話,顯見是不想讓太太領我的情。”
聽到這話,王夫人都沒忍住笑了。
好家伙,一下要走了自己屋里的兩個一等大丫鬟,反倒是自己要領他的情?
賈母更是樂不可支,笑道:“哦?難道還是我錯怪你了?”
“當然。”
“呵呵呵。好吧,是我錯怪了你,你的確是很為你們太太著想。
不過我倒是好奇。
你們剛搬到那邊,那邊地盤空大,房子也多,論理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你既然瞧得上這兩個丫頭,怎么不收攏到自己屋里去,反倒是便宜了寶丫頭?”
賈璉道:“不妥不妥。
鳳辣子是個小醋壇子,萬一我真這樣做了,她指不定就會疑心我的用心。
她現在又懷有身孕,我可不想跟她鬧。”
廳內眾人聞言,樂得合不攏嘴,一掃自晌午以來府里的陰霾氣氛。
賈母見了心中知道這是賈璉刻意為之。
心中很是欣慰。
至于賈璉的話,賈母是嗤之以鼻。
誰不知道弄到寶丫頭身邊,將來還不是會便宜你。
不過這也是賈璉行事的穩妥之處。
若是他直接要到自己屋里,難免給人一種趁火打劫,目的性太強的感覺。
但是讓王夫人將侍女送給自己的外甥女,那就于情于理,都沒什么說不過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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