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二十八年(1742年)5月,大齊附屬國日本,發生了吃的問題。
受自然災害和雞精政策影響,這年,倭國糧食減產嚴重,九州一帶赤地千里,關中平原收成不到正常年份的三分之一。
全國超過三百萬人受災,餓殍遍地。
據不完全統計,1742年,至少有二十萬倭國餓殍永遠的留在了這個夏天。
后世史學家在評論這段歷史時,出于自身安全考慮,總是諱莫如深。
即便是最雞精最具犧牲精神(犧牲在大齊是個褒義詞)的歷史研究者,也認為1742年那場災難“八分天災,一分人禍”。
大部分學院派信誓旦旦表示,這(饑荒)只是前進道路上出現的些許波折,是時代的微塵。
畢竟道路是前進的,前進是曲折的,而且倭國從此就進入了黑鐵時代·····
然而當我們將時間線撥回到1742年,回到那個漫長的季節,彼時彼刻的倭人,尤其是生活在九州一帶的倭人,他們對時代變遷的切身體驗,恐怕不止是一點點“波折”那么簡單。
1742年,倭國人正“經受一點點波折”時,天心城的官僚們竟然無動于衷。
這倒不是因為齊國上層愚昧無知或冷血無情。
首先,這些人對萬里之外的災難并不知情,或者說很多人對災難的嚴重性知之甚少。
其次,等到他們了解到災情時,事情已經無可控制。
最后,他們放棄了救援。
事實上,在過去的半年時間里,太平洋艦隊總司令董邵偉不止一次向天心城發出求援。
據統計,總司令設在九州對馬海峽旁的電報站,共計發出198封電報,直到一場臺風摧毀了他們與天心城的聯系。
198封電報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景炎皇帝劉帆最早得知災情,皇帝一心賑災,奈何詔令下達至議會,被年羹堯為首的議員們接連駁回。
“此事斷不可行!
議員們反對救援的理由十分簡單,在他們看來,倭國災民百萬,赤地千里,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無底洞,繼續朝這個方向投入資源是極不明智的行為。
駐守長崎的太平洋艦隊有割據獨立的傾向——兵餉不再從財政部發放,總司令官董邵偉不止一次表達對天心城政策的不滿——再向長崎輸送糧食物資,只會讓這群武人更加囂張跋扈。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帝國已然開始分裂。
如同所有偉大帝國,當國力到達頂點時,崩裂就不可避免。
有人說皇帝是圣明的,全是因為奸臣年羹堯從中作梗。
此賊千方百計阻撓商人們運糧到長崎,還出臺法案,禁止其他國家對倭國進行救援,是要置艦隊于死地。
考慮到董邵偉與年羹堯素來不和,甚至可以說是不共戴天,所以年羹堯這就是在公報私仇。
五月初,議會通過決議,要求長崎港口必須保質保量向繳納銅礦石、硫磺等資源,不得拖欠。
消息傳到長崎,群情激奮。
一種詭異的情緒在倭國蔓延。
長崎。
太平洋艦隊司令部會議室。
在九十九封求援電報泥牛入海后,董邵偉等來了議會決議,要求總司令和他的士兵們確保今年硫磺銅礦收繳。
董邵偉強忍住心頭怒火,緊急召集幕僚們商議對策。
等所有人到齊,總司令開門見山道:“決議都看了吧?”
“如此催逼,那就是沒得談了!”
“是要逼迫我等鋌而走險么!”
會議室里黑壓壓站滿了人,董邵偉坐在倭國地圖前,怒氣沖沖的抽著雪茄。
煙霧繚繞中,浮現出齊人、朝鮮人和倭國人,甚至還有幾個白人的面孔。
“司令官閣下,九州有個壞消息,您愿意聽嗎?”
謀士尹正月打開一份電報,面無表情道。
“最近有過好消息嗎?”
董邵偉聳聳肩膀,眼下壞消息接踵而至,多一個不多。
“還有,尹先生,以后不要再叫我總司令了。”他邊說邊放下雪茄,語氣低沉道:“我被天心城拋棄了,還有我的士兵。”
“司令官不要氣餒。”
“是什么消息?”
“東印度公司答應賣給我們的糧食,在對馬海讓齊國海軍攔截了。靠岸的船只不到總數的一半。”
董邵偉點點頭:“所有糧食都收集起來,盡快運送江戶。”
他想了會兒,補充道:“江戶不能崩潰!”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被天心城拋棄了,成了喪家之犬!
周圍陷入沉默。
過了很久,荷蘭人雅各布臉色陰沉道:“司令官,災荒還在蔓延,今天又有三百具尸體被發現,準確說是三百八十具。”
司令官示意荷蘭人繼續。
“因為有八十具尸體殘破不全,我們懷疑是被野狗啃食過。”
“軍中有什么變化?”
董邵偉望向副將宮海。
宮海昂首挺胸道:“暫時沒有士兵挨餓。”
司令官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
是的,這片土地只要當兵的還活著,就還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當兵的亂了,艦隊在倭國的管理就要崩潰了。
“雅各布,我們還能撐多久?”
“事情還在控制之中。”
雅各布揉了揉大鼻子,聳聳肩膀,搖頭抱歉道:“什么都沒有,沒有糧食,沒有彈藥,沒有煤炭。所有資源只夠支撐到今年秋天,那么該如何熬過長崎的寒冬呢?”
另一個倭國謀士補刀:“而且天心城還要繼續收稅。”
我們該怎么辦?
董邵偉沒有回話。
這個問題他已經思考過無數遍,顯然沒有答案。
當此危急之時,母國不僅沒有伸出援手救援自己,一幫奸臣還要落井下石,置自己于死地。
倭國覆滅對大齊到底有什么好處?
很難想象天心城議會那群擅長黨爭的老頭們,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東西。
“總司令,我能不能說句話?”
這時候,遼東幕僚站到了總司令面前。
“請說。”董邵偉深吸一口雪茄,吐出大團大團的煙霧。
“司令官的家眷是否已經安全離開天心城?”
董邵偉略不耐煩道:“你覺得蓑衣衛那幫人會同意他們離開嗎?我的家人被當作人質,人質會輕易離開嗎?”
那幕僚脫口而出道:“吳忠國效命的是景炎皇帝。”
“皇帝還有多少威權呢?一切還不都是議會說了算!”
“司令官不必悲觀,皇權在任何時候總是有威懾的。您應該試一試,在匯報災情的時候附帶一句,希望能讓家人前往長崎,與您一起共赴國難····”
董邵偉不悅道:“指望年羹堯發善心么?”
話還沒說完,引得會議室里哄堂大笑。
“試試吧。”董邵偉顯然對天心城不抱什么希望,他開始做最壞的打算。
盡管皇帝全力支持董邵偉在倭國的改革事業,內閣對倭國重建缺乏興趣。
年羹堯兩次彈劾,要求國防部撤銷董邵偉職務,并追究邵氏虛耗軍費、勾結外敵的罪行。
另一些老成謀國的官員對此反對:“審判董邵偉,難道是要逼迫他割據謀反嗎?”
董邵偉只擅長打仗,可是自從離開殷州,被押送回國后,便對開啟邊釁,開疆拓土失去興趣了。
所有轉變是從美洲開始的。
從那時起,這位自命不凡的帝國軍官便對大齊體制產生了懷疑。
懷疑的種子一經種下,只會茁壯成長。
這位曾經的鷹派軍官,此時越發意識到太祖皇帝的那套方略是錯的。
幕僚們建議應該“養精蓄銳,等待大齊有變,便可乘機自立。”
自立?
這是董邵偉從未想過的事。
“總司令,倭國遲早會自立,即便不是您自立,也會是某位落魄的大名或是武士,總之這里必然會脫離大齊控制。”
“就像安南、朝鮮之于中原。”
幕僚們紛紛附和:“言之有理,兩國相隔太遠,中間又挨著大海,不知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維持一統。”
“所以我等須早做準備,待時機有變,便可脫離大齊。”
董邵偉陷入了沉思。
謀士們趁熱打鐵道:“南越國趙陀的故事,想必將軍聽說過吧?”
然而董邵偉確實沒有聽說過。
“趙陀是誰?”
謀士們向董邵偉普及了趙陀漢初自立為王的故事。
董邵偉默然。
當年與大漢在陸地上接壤的交趾郡都能自立,何況是隔著煙波浩渺大海的倭國呢?
哪怕自己再怎么忠誠,再怎么沒有二心,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忠誠也會消磨殆盡。
何況,之后繼任者又會怎樣看待大齊,如何看待大齊的皇帝?
董邵偉暗暗對自己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
眼下首先要將倭國重建起來,減少餓殍數量。
既然天心城方面力有不逮,不能及時供應糧食,倭國有必要自己解決糧食問題。
首先想到的是貿易,是的,倭國與荷蘭、英國、法國、葡萄牙的貿易并沒有中斷。
目前只是缺船,只要給商人和水手們補充船只,貿易很快會恢復的。
此外,再不能像大齊從前那樣,對倭人敲骨吸髓,必須減輕賦稅,以便休養生息。
董邵偉讓智囊們把這些計劃陳列出來,按部就班開始推進。
一大批倭國水手、武士得到重用。
據謀士推測,如果此時董邵偉貿然回國,可能會面臨被下獄的風險。
“我會以什么罪名下獄?”董邵偉好奇問道,從這一刻起,他對大齊失去希望。
“莫須有吧,比如穿的衣服不對,或者說話口音有問題。”謀士給出了標準答案。
董邵偉苦笑道:“這么說,無論如何,我都是亂臣賊子了?”
謀士笑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所以您必須帶著我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董邵偉知道自己是失敗者,天心城那些大臣們也是失敗者。
那么,贏家是誰呢?顯然是這些劫后余生的倭國百姓。
很多年后,倭人將這段歷史稱之為倭國的黑鐵時代。
黑鐵之后是白銀,然后是黃金,也就是說,倭人相信是董邵偉帶領他們進入了全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