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會場的路上，沈魏風身邊不斷有同事與他擦肩而過，隱約的人聲在暗中涌動，在這樣的氣氛里，在有點刺眼的冬日暖陽下，不知何故他腦子里卻突然跳出那句寫在《約翰克里斯多夫》最前面的話：真正的光明決不是永沒有黑暗的時間，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罷了……
他許久沒再讀這大部頭了，但這本書似乎并沒有忘記他。
沈魏風覺得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像命運一樣不受控制，又不像命運那樣全然被動，就如他不認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任人擺布，當然也絕不止揭竿而起。
失去蘇筱晚確是人生的黑夜，但不是人生的盡頭，至少此時還不是。
有時他想，也許即使蘇筱晚不在這人世了，他也是要負重前行的，因為放棄墮落的沈魏風肯定不是蘇筱晚愛的那個人，他們的愛注定與他們共同的事業分不開，是事業讓他們相遇，也是事業讓他們分離。
他曾經錯過一次承諾，永不能忘卻墜落山崖前蘇筱晚那絕望的推開，所以他不想再錯過這次努力和抗爭。
即使，結果怕也是另一種意義的跌落深淵，他亦無所畏懼。
不過他也從不做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當然也不懼任何形式的要挾和傾軋。
逐漸多起來的人群都在涌向旁邊的辦公樓，他覺得蘇筱晚也該身在其中，還有老吳那瘦削的背影，這場苦熬了兩年才得來的表彰不該少了他們，或者說馮村考古隊沒了這兩個人簡直就是缺了半壁江山。
但盡管如此，他們還是來不了了，徒留給在這里的人多少無奈和惆悵。
所以，他沈魏風今天的責任是很重的，過去與現在，善與惡，獎與懲都得在這天下午尋個答案，來的人都是見證者，甚至還會有更多的見證者，為的就是那一份遲來的公平。
讓那些無能與不作為者盆滿缽滿，使辛勤與奮斗的背負污名，這點沈魏風絕不能視若無睹的……
大會議室在這棟辦公樓的一層，所里的人陸陸續續都進去坐等，只有沈魏風獨自一人上了樓梯，來到二樓的一間小辦公室，關上門，拎起了桌上的電話，接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離開始還有十分鐘，應該來得及，他心里暗想。
電話里的嘟聲連著響了三下，那邊就有人回應。
“喂，東子，我們下午的會準時開始。”沈魏風說話間眼睛透過沖著走廊的窗戶查看著外面。
“嗯，我知道了。”東子說到這里頓了頓，但并不是因為等沈魏風開口，卻接著問道：“魏風，你確定想好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還沒有下命令，半小時之內還有余地。”
沈魏風沉吟了一下，冷靜道：“一點開始，你算好時間，別來晚了。”
電話那頭，東子答應了一聲，可還是沒掛電話，把手里的東西掃了一眼，又問：“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上回張秘書去你們所你都覺得搞得以后沒法做人，這次我去了可比那回嚴重多了，而且……”
“東子，咱倆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來是為了完成工作，我也一樣。來的時候別忘了錄音，我會安排人在外面等你。”
東子點點頭道：“好吧，一會兒見！”
沈魏風放下電話，稍稍出了下神，再抬眼看向走廊的那扇窗戶，發現有人影在窗前晃蕩，他在猶疑中開門走了出來。
“肖華？你怎么來這兒了？馬上要開會了。”沈魏風皺眉看向這個老實人。
肖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結結巴巴道：“那個，沈處長，我孩子今天上午去醫院了，大夫說情況還可以，但需要再做一些檢查，我老婆在醫院陪著呢。”
沈魏風點點頭，然后盯著肖華，預感這人這個時候來怕不是只為說他孩子的病情，況且幫他介紹一個大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根本不必實時跟他匯報，倒是一會兒的會怕才是他心里的毛病。
果然，肖華在磨蹭幾秒鐘后聲音很低道：“我老婆說她一個人在醫院忙不過來，孩子太小，想讓我過去幫忙，您看……”
這理由多么合情合理，很難想象如何用一個所里的事情把他回絕掉，正當沈魏風皺眉嘆氣想著怎么跟肖華說，就見蔣宇從樓梯口探頭看過來，然后焦急道：“你怎么還在這兒呢？馬上開始了，趕緊的！”
時間不等人，沈魏風也只能匆匆下樓去，臨走前他用力拍了拍肖華肩頭，把一句其實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忍住了。
肖華是個膽怯的人，卻不是個愚鈍的人，他看著沈魏風離去的背影長長吐了口氣，原本長得挺圓潤的一張臉上棱角都分明了起來。
因為是單位內部的年底表彰會，會場又是在自家辦公樓里，所以表彰會該有的東西都是齊備的，但布置得很簡潔，沒有一點裝飾和美化，就連會場上方的條幅都是頭一天工會的人寫好的斗方一張張粘上去的，字是好字，端方雅正，堪配考古研究所的排面，就是紙張和條幅布都不是新的了，看起來不那么展樣。
但是好在這間大會議室當真不耽誤“大”這個說法，所里人都坐下了以后面還能富余出兩排空位，好歹彰顯了點氣勢。
前面的主席臺算不上多么正式，就是一個高度在十厘米左右的木制臺子，上面放了一排桌子，桌上搭了棗紅色絨布一遮擋，看著還是很像樣的。臺子后面的墻上有一塊懸著的白色幕布，與幕布對應的投影儀就在主席臺的桌子上，機器上面蓋著一塊干凈的白布，機子已經提前打開預熱中，旁邊放著一小摞事先備好的幻燈片。
主持整個會議的是辦公室主任陸益康，相關項目的講解和發言是沈魏風，顧所長今天不肯坐臺上，就在臺下第一排和所里其他幾名老研究員坐在一起，時不時和后面所里的同事聊幾句。
蔣宇忙著會場里的雜事根本沒打算坐下來，趁著最后兩分鐘整理了一下地上雜亂的電線，生怕回來絆倒了需要上臺的顧所長。
剛弄完站起身來，沈魏風就過來跟他低聲交代了句話，蔣宇聽得先是一愣，然后扭頭看了看這間會議室的后門，還想問為什么，可沈魏風人已經去臺上桌前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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