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陸益康也沒有特別的打扮，也還是他往日的那件半長款的外套，只是比沈魏風多了件更挺括些的襯衣和一條領帶隱在外衣里面，說話也和平日里一樣，聲音抑揚頓挫，內容得體合宜，一頁開篇的稿子講得既慢也不拖沓，沒讓底下一眾吃了午飯的同事哈欠連天，算是比較成功的開場。
后面顧所長的一長段話就少了陸益康那種刻意把握的節奏感，既長又拖，前前后后足講了半個多小時，就差把考古所建所的歷史拿來再復述一遍。前排的幾個老研究員們倒是學養極佳，堅持聽得認真，中間的廣大所里的群眾們礙于位置與臺子太近也不好打瞌睡和交頭接耳，只有幾個特意坐在后排的負責后勤的女同志無所顧忌地把包里的毛線活都拿了出來，邊織邊聽，順便再聊兩句打打趣，自然臺上的人不是看不到，可她們畢竟是所里的老人，又不懂業務，專業上的東西講得再淺白也無法提起她們的興趣，所以這種情況也沒人能把她們怎么樣，到底她們的這些小動作是不值得拿到臺面上呵斥的，于是臺上臺下大家就只好默契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蔣宇開始在最外面靠后門的位置上站著，但聽到后來也嫌后排的女的嘰嘰喳喳地煩人，于是往前溜達到宋軼跟前坐下。
“哎，你不覺得今天所長的發言特別長嗎？”蔣宇眼睛看著臺上，身子側傾向宋軼，刻意壓低嗓音道。
“嗯，是有點兒。”宋軼自打那天晚上出事以來，心里總是亂哄哄的，對顧所長的超長講話也說不上來哪里不耐，一會兒工夫不知道挪了多少次坐姿，渾身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
“我剛聽陸益康的那話仿佛話里有話，什么整治所里的秩序，嚴格文物管理制度，大過年的他擱這兒嚇唬誰呢？”蔣宇說著一陣冷笑。
“這事跟過不過年沒關系吧。”宋軼也聽出了這些，知道陸益康是明說暗指。
“這個姓陸的早幾年還說得過去，現在，也沒眼看了。”蔣宇礙于眾人皆在，不好把一些話說得那么明。
宋軼一陣沉默沒說什么。
蔣宇這話一開了口子，接著又議論起來：“你是沒來收拾會場，我放獎狀的時候看了一眼，那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就咱所里三年前的那個遼代的項目眼看五年期就快到了，可啥成果都沒有，這在所里算是盡人皆知吧，說句不好聽的，你哪怕刨個地基，挖個磚頭呢，也跟咱業界精英人秦始皇陵學學，是吧？就這，你沒看那一摞證書一多半都是他們那個項目組的，唉！”
“別聽他們的亂傳，誰說那個隊沒東西，萬一有呢，人家跟咱們不是一個路數，他們那分期，偏。”宋軼提醒蔣宇。
“他們分期偏，咱們都是現成的？甭管你什么路子，要是有就上臺說唄，誰攔著了！你看魏風早準備好了，他們那個項目組的那老先生，你看他敢上去嗎？你瞅瞅，躲哪兒呢？看，第二排最外邊，可真低調。”
順著蔣宇的話，宋軼扭頭看了看自己左手邊遠處的一個位置，然后轉回頭來坐直低聲道：“有東西，也得有結論，結論是需要時間的，一般怎么不得等出土后兩年左右，就是兩到三年也算手腳快的，還是魏風和蘇博士當時在隊里工作扎實，進度趕得好，一點沒拖延，不然今天咱們項目也得當啞巴。而且下半年咱們都在馮村呢，他們那邊收工早，回來也早，人家一回來也沒少開學術討論會，竇研究員又是近十年來不多的幾位遼代專家之一，估計錯不了。”
“你說的也是，我一外行哪有你們看得透徹，可問題是你沒看那獎勵名單，草，能把人氣吐了血！”蔣宇確實已經先瞄了一遍獎勵的內容和人員，雖然他也知道那不是最終的結果，可差也差不到那兒去。
果然，顧所長冗長沉悶的講話之后陸益康就開始按照計劃宣讀了表彰決定，集體和個人的獎項都以項目為單位，每一組的表彰都用投影儀打出來作為一輪公示，全所全年共三個國家級重大項目，分別進行了宣讀，其中也包括馮村文化遺址項目，但這份名單讓底下的人特別是馮村考古隊的許多人感到分外無語。
除了沈魏風當之無愧地排在第一，個人和集體的表彰都有之外，后面緊接著的個人表彰竟然是三天前剛摔了尖底瓶的汪輝和老張，然后才是宋軼和蔣宇，以及姜偉和另外兩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技師，其中一個還是去年在探方里摔了水瓶又暗暗嫁禍給蘇筱晚的那個小費。
這份最后宣讀的表彰名單與蔣宇布置會場時看到的是大相徑庭，他聽完當然就傻眼了，說話間本能地就要站起來，結果被宋軼一把摁住。
“干嗎！這是會場，所長在呢！”宋軼低聲喝止蔣宇。
“草，大家都在，這是惡心誰呢！”
宋軼雖然攔住了蔣宇，可他也是氣得擰著眉頭，看著臺上的沈魏風，卻發現他倒是表情平靜，沒有一點情緒。
這一點很快也被蔣宇發現了，這人氣憤之余簡直要嚷嚷起來：“你看他跟沒事兒人似的，跟他沒關系是吧，反正毀了誰也毀不了他，蘇博士和老吳算是白填進去了！”
“別這么說！魏風他不是那樣的人，再等等看！”宋軼愁容不展地看著前面，發現沈魏風不僅沒有情緒，眼睛也在不停往窗戶那邊瞟，似乎在竭力尋找什么人似的。
宋軼反應快，馬上扭頭問蔣宇：“今天誰沒來？”
蔣宇被問得一愣，然后坐直身子掃了一眼會場，然后轉頭低聲道：“都來了吧，不過我怎么沒看見肖華？開會前我還在二樓見到他來著，是不是出去上廁所了？”
宋軼凝神琢磨了一下，然后交代蔣宇道：“我在外面，一直沒見有人出去。這樣，你去外面轉轉，看肖華是不是在外頭呢？他那人膽子小，開會這樣的事有領導在，晚了他就不好意思中途進來了，你要見了他就讓他進來到我邊兒上坐。”
“哎，為啥啊？你找他干嗎？表彰名單上又沒他。”蔣宇不解。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就要到魏風講話了，快去！”宋軼很少發號施令，但這會兒他態度堅定，語氣嚴肅，搞得蔣宇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只好起身從后門出去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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