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酒館的門口,呼嘯的冷風一吹,李春來這才發現,他整個后心早已經被汗水濕的通透。
“大人,咋回事啊?到底誰要見您啊……”
張黃、陳六子等人快步圍上來。
若李春來再不出來,他們都要進去搶人了。
“沒事,先回去再說!”
李春來對幾人使了個眼色,率先快步離開。
張黃他們也反應過來,這里肯定不是說話的地方,忙快步跟上了李春來的腳步。
直到轉過幾條巷子,又繞過了一條主街,李春來這才感覺好了許多,長舒了一口氣,暫時從李如柏那陰翳如禿鷲的眼神中掙脫出來。
然而雖假借劉綎之名,暫時避開了李如柏的魔爪,后面的事情卻也更不好辦了。
像是李如柏這等人物,平生,恐怕是沒遭到過幾次拒絕的,尤其是李春來這種小人物。
就算李春來的拒絕,是在剛才的暗室中,應該并沒有外人看見,可李如柏的面子又往哪兒擱?
依照李家在遼東的龐大影響力,李如柏若要搞李春來,根本就不用在明面上!
只要稍稍動動嘴皮子,怕李春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關鍵是他這一逼迫……
李春來便只能站劉綎那邊了。
可……
劉綎又是個什么人物呢?
若李春來沒記錯,這老爺子正是在薩爾滸殉國的,而且,是相當慘烈的全軍覆沒一般……
這他娘的……
前有狼后有虎,這還讓人咋活?
一個狠勁之間,李春來真想跟著劉綎那豪爽的老爺子一起,轟轟烈烈的跟韃子干一場,死便死了!
大丈夫,征戰沙場,馬革裹尸,未嘗不是一種痛快,乃至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可,又想起李如柏、包括楊鎬等人的那等嘴臉,李春來卻又極為的不甘心!
這怎能甘心?!
他李三爺帶著沂源父老鄉親近千號人,不遠千里來到遼東戰場拼命,難道,是為了換給那幫狗雜碎過好日子的?
那不成了蒼天無眼?!
老天爺怕都要跳出來罵娘了!
“噯,三爺,你咋才來哇,爺們們就等你了,都還沒動筷子呢。快快快,咱們先入場再說哇……”
思慮間,李春來正好來到飄香樓門口,剛想往旁邊的巷子里走呢,楊老四卻是虎虎生風的沖出來,一把拉起李春來便往酒樓里走。
李春來登時一頭霧水。
那鋒銳男人,前面不是說,已經知會過這邊了嗎,可楊老四這……
看著楊老四一邊扭著屁股急急上樓,一邊給李春來說著今晚來客的名單,李春來終于明白過來。
那鋒銳男人是狗日的地頭蛇啊,怎看的上楊老四、包括他李三爺這等外地來的小軍頭?
前面根本就是滿嘴跑火車!
不過這也正好,今天著實有點郁悶,李春來也想好好喝一場,暫時拋卻這些解決不了的煩惱。
來到這飄香樓最大的包間,屋子里已經坐滿了一屋人,桌上卻只上了幾個小涼菜,還沒有上熱菜。
儼然都在等著李春來。
“三爺,爺們們可都在等著你哇,你這來的這么晚,是不是該罰個酒哇?”
“嘿,老滿,你上次是沒領教過三爺的手段還是怎的?還敢挑釁三爺?莫不成今晚想趴著回去?”
“哈哈,三爺才不是那等人,我是想三爺那老酒了好不?”
“哈哈,三爺,快請坐,請上座……”
房間里大半都是老熟人,只有幾個生面孔。
有楊老四、陳國威、滿桂等老熟人烘托氣氛,馬上便是熱鬧起來。
李春來自是不肯坐在最上首,而是讓一位年紀最大的寧夏鎮的千總坐了上去。
旋即大笑道:“既然我李三兒來晚了,罰酒那肯定是必須的。另外,我再補一壇子老酒,讓爺們們盡興,如何?”
“哈哈,三爺威武!”
“三爺不愧是三爺,就是個豪氣哇……”
一聽到李春來今晚要出兩壇子好酒,場內的氣氛不由更加熱鬧。
在場眾人,基本都是軍中的老油條,看著是粗俗了些,卻未必不懂得世間的真諦。
李春來非但不會對這種氣氛不適,反而是如魚得水一般。
隨著各種菜肴與李春來的蒸餾酒不斷端上來,屋內時而便是笑語連連。
這種酒肉場合,雖說實際的效用力并不大,卻也并非沒有作用。
一個是刷名氣,讓更多人認識自己,‘贏得青樓薄幸名’。
再者,便是能了解其他各部、尤其是九邊其他各部的一些消息。
這玩意兒,跟玄學也差不多,平日里看著似是沒用,可真到用到了,千金都買不來。
若啥都不了解,你怎的去判斷各部的戰斗力?
接連幾大碗酒入腹,場內的氣氛越發熱鬧,那幾個生面孔也都放開了。
這時,李春來注意到,一個與陳國威交好,同屬西北軍出身,卻有過南方生活經歷的副千總,忽然有些扭捏起來。
李春來當即便找了個由頭,端著酒碗來到他身邊,笑道:“老于,想啥呢?來,咱爺們再走一個。”
這副千總叫于洪亮,平日里性格略有木訥,不太會說話,但人還是比較實誠的。
忙端起碗笑道:“三爺,我,我這酒量不大行啊。您,您多擔待哇。”
李春來哈哈大笑:“自家兄弟,哪來這么多客套的?咱們下半指便行!”
一聽李春來這話,于洪亮如獲大赦,趕忙跟李春來碰了一下,用力喝了一大口。
待喝完,借著他酒意涌動之間,李春來低低笑道:“老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我李三兒能幫上忙的,你別客套,盡管開口便是!”
看著李春來真誠的眼神,于洪亮心中只覺溫暖。
愣了片刻,忙低低對李春來道:“三爺,還,還真有點事兒。我,我也是剛才去上茅房,才碰到的。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老伙計,恰巧今晚也在這邊喝酒,聽到咱們在這里聚,便也想過來一下。可,我與大家都不是太熟……”
李春來還以為于洪亮是碰到了什么真解決不了的大麻煩呢,哪曾想是這等小事?
不由笑道:“老于啊老于,你這人,啥都好,就是太憨了。這叫啥事?你現在便去把人請過來,咱爺們人多才熱鬧嘛。”
“噯,好,好來!”
聽到李春來給他作保了,于洪亮不由大喜,趕忙快步出去。
看著于洪亮小心出門而去的背影,李春來不由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啊!
像是于洪亮這種有點娘舅家小關系,但真用卻是又不咋頂用的,也是不容易啊。
或許他從小到大便是這般模樣,這等小事,他都是拿不定主意了。
繼續推杯換盞之間,于洪亮很快便推門而入,身后還跟著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人。
這中年男人粗一看,沒什么特別的,跟在遼地呆的時間長了、臉上風霜痕跡很重的眾人沒什么兩樣。
但稍稍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睛比較有神,有一種靈性的機靈。
于洪亮把人帶進來,眾人目光都是被吸引過來,他卻是不知道咋辦了,忙是求救般看向了李春來。
李春來笑著站起身來:“諸位,諸位,今兒正好于爺有位朋友也在,咱們大家便一起湊個場,熱鬧熱鬧如何?”
在場眾人可能有人不認識于洪亮,而有的就算認識也只是點頭之交,卻是沒人不認識李春來。
李春來都發話了,眾人又怎會就這種小事反駁?
忙是紛紛熱情的招呼這來人入座。
李春來也笑著迎上前來,對這中年男人一抱拳道:“這位老哥,高姓大名啊。我叫李春來,青州沂源人,熟悉的爺們都叫我李三兒。老哥也叫我李三兒便成。”
中年男人顯然也聽過李春來的名頭,乃至,他今晚一大目的,便是為李春來而來,想嘗嘗已經在沈陽中下層軍官里傳開的、那李春來的老酒。
忙抱拳笑道:“李三爺,久仰大名多時啊。在下毛文龍,老家在浙江杭州,來咱們遼地也算有經年了。今日貿然過來打擾,還請多多海涵啊。”
“什么?”
“老哥,你,你叫啥?”
本來李春來還很放松,但暮然聽到中年男人報出了姓名,登時一下子愣住了。
旁邊的于洪亮卻反應過來,忙低低道:“三爺,這位是毛文龍毛兄,現在在東邊的叆陽堡任守備,在遼東已經多年了……”
這中年男人,竟是傳說中的毛文龍、未來的毛大帥……
但毛文龍此時也遠未發跡,很大程度上,他甚至連戰兵序列都算不上,就算是守備,姿態擺的卻是很低。
忙有些討巧的笑道:“李三爺,您,您聽過毛某的名字嗎?”
李春來這才是反應過來,忙用力拍了下腦門子笑道:“倒是沒聽過毛老哥你的名字,就是覺得有點耳熟。咳,這時候咱計較這干啥?來來來,毛老哥快請坐,請上座!今晚,咱爺們們一定要喝個痛快!”
說著,李春來對眾人招呼道:“爺們們,容我李三兒拽句文啊。圣人怎么說的來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今日毛老哥過來給咱爺們們捧場,今晚的酒菜,便都算我李三兒的,誰也別跟我李三兒搶!另外,咱爺們再開一壇子老酒如何?”
“哈哈,三爺豪氣啊!”
“三爺,今晚您是想讓咱爺們都橫著回去哇,哈哈……”
“三爺……”
屋內的氣氛眨眼又是炸裂般火爆了起來。
因為年紀最大,被安排在了最上首位置的毛文龍,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眼睛不由微微瞇起來。
這個李三爺,不過這般年輕,可那等調動應對能力,便是他年長他都一倍都還多了,卻也是望塵莫及啊。
先不說他的老酒到底怎么樣了,就單憑這一點,這位李三爺,便是值得他好好結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