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酒宴,足足喝到了子時才結束。
因為有李春來這個‘大金主’全買單,又有蒸餾酒助陣的關系,可謂是賓主盡歡。
毛文[]龍此時也知道為什么李春來的‘老酒’,會這么有名了,確實是好喝,香醇,而且還不上頭的。
而李春來與于洪亮、毛文龍聊天的時候,于洪亮無意間說起來,毛文龍對‘算命’有著一些研究。
等到酒宴散場,李春來便借著這個由頭,請毛文龍和于洪亮找個地方喝喝茶,順便讓毛文龍幫自己算一命。
毛文龍今晚已經切實見識到了李春來的‘能量’,或者叫人氣,自是滿口答應下來。
畢竟,此時這般狀態,他想結交李春來還不好結交呢。
一一送走了眾人,李春來索性去旁邊的客棧里包了三個獨棟小院兒,省的出城之類再麻煩。
一番禮節性的推脫之后,一行人便是順利坐在了客棧小院的房間里。
待陳六子笨手笨腳的奉上了熱茶,毛文龍笑道:“不知,三爺您想算什么?”
于洪亮也看向李春來,有點好奇,不過他酒量一般,已經不咋行了,直打瞌睡。
李春來一笑,卻是深深嘆息一聲:“毛老哥,老于,實不相瞞,我李三兒想算的東西多了。很多東西,我現在根本沒辦法去解決,只能是先熬著啊。便先算算運勢吧。“
“運勢嗎?”
毛文龍眼睛微瞇,取出了幾個銅錢,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下,這才是遞到了李春來這邊,笑道:“李三爺,你拋一個看看。也不用太刻意,隨意拋便成。掉在桌下也無妨。”
于洪亮這時也好奇的看過來,但他已經不行了,額頭‘砰’的一下直磕到了桌子上,疼的‘哎喲’直叫。
李春來接過銅錢,剛想拋,看到于洪亮這模樣,卻忙止住了,苦笑道:“老于,撐不住便別硬撐了,我跟毛老哥很投緣,也不是啥外人,你先回去休息吧。”
說著,李春來直接招呼外面他的親隨。
于洪亮強撐著最后一絲理智賠笑道:“毛兄,三爺,見諒,見諒哇,我這酒量,著實拖后腿了……”
送走了于洪亮,房間內只剩李春來和毛文龍兩人。
李春來也不再墨跡,直接‘嘩啦’把銅錢拋在了桌子上,旋即笑著看向毛文龍道:“毛兄,如何?”
毛文龍看著桌上幾枚銅錢有反有正的模樣,眉頭不由緊緊皺起來,且頗為用力的咬住了嘴唇。
李春來本來還以為他只是裝樣,在塑造氣氛。
可,看著毛文龍眉頭越皺越緊,老眼里都有些驚悚模樣了,李春來的心神也止不住的繃了起來,小心問道:“毛老哥,如何?”
“呼。”
毛文龍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抬頭看向李春來的眼睛:“三爺,這,這卦象,毛某也不知道怎說了,不能解,也不敢解啊。”
說著,他指著幾枚錯落在桌子各個邊緣的銅錢,仔細解釋道:“三爺,人的運勢有落差,這很正常。就像是潮漲潮落一般,總會有這么一個過程。
可三爺您這卦,明明充滿兇險,險象環生,但在這兇險中,竟又透著一股生機,而且這生機還很沉穩。
恕毛某才疏學淺啊,這卦象,毛某真有點不敢解。恐影響三爺你對未來的判斷啊。”
毛文龍說到最后,愈發真誠,恍如一個鄰家的老大哥,雖然他與李春來那個不成器的老爹李福泰一個年紀……
李春來重重點了點頭,并沒有再追問,喝了口茶后道:“毛老哥,咱們不說個人了,不知道,你對此次圍剿后金之役,怎么看?我剛才聽老于說,你在離他們很近的叆陽堡,已經任職好幾年了。”
毛文龍聽到李春來這話,也來了興致,但卻很謹慎,想了想才道:“三爺,你我一見如故,我也不想瞞你。實話實說是,即便此次我大明九邊精銳匯聚,兵強馬壯,但想完全剿滅韃子,恐怕還是不現實的。”
“哦?”
“此話怎講?”
看著毛文龍眼睛中的真誠,李春來也越發真誠,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毛文龍自感受到了李春來的真誠,道:
“三爺你想來沒去過那韃子腹地,我雖也沒深入過,但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那白山黑水之間,群山環繞,老林密布,天氣也是極為寒冷的。
這些蠻夷,多年來,早就適應了那等天氣與環境,可我們現在去,即便是我毛文龍現在去,也未必能適應。這是其一。”
“其二,這群后金蠻夷此時人雖少,只有寥寥幾萬,但他們多年征伐下來,部中大半都是百戰精銳。
而且老奴此人運氣也很好,幾個兒子侄子的,都是聰明能戰之輩,麾下好手很多。
我大明若想徹底了解后金禍患,便必須要殲滅老奴麾下主力,尤其是他的這些兒孫!
但這,恐怕很難啊!”
說著,毛文龍深深嘆息一聲,老眼中有一種深沉的深邃。
而他這話雖是沒敢說的太明白,可李春來卻是捕捉到了其中的許多深意。
最核心的一點便是:
——毛文龍也是不支持朝廷此役速戰速決的!
他的深意,應該是走圍困路線!
李春來重重點了點頭道:“毛兄,你我今日雖是初遇,但你能把話說的這般透徹,我李三兒佩服啊。說實話,我也不贊成朝廷這般急功近利的推進。
饒是此時是寒冬,許多方面都有便利。但這般著急之下,恐不定就會露出什么破綻啊!”
毛文龍也沒想到李春來能把話說的這么透徹。
看著李春來真誠的眼睛,他連連點頭,旋即卻又止不住苦笑:“三爺,饒是皇爺已經又加派二百萬兩白銀,支援我遼東。可,我遼東現在的餉銀問題……上面怕是等不了那么久啊。”
說著,他又道:“三爺,您想來也聽說了,諸多客兵已經開始調動,這已經是箭在弦上了。
依毛某淺見,就算現在還有諸多糧餉物資沒有過來,但朝廷,怕至多也就能忍到二月末。
這個階段,極大的可能,便是真正動手之時!
只可惜,毛某年前年后,已經三番兩次來沈陽,卻是一直沒找到什么門路……”
說完,毛文龍無比苦澀的搖頭失笑。
看著他頹然的模樣,李春來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感同身受。
其實,毛文龍可不是孤家寡人才來遼東的,他是過繼給了他的伯父毛德春,從而走上這條路。
這經年下來,他因為伯父毛德春的關系,雖也算是李家門下之人,卻離心腹十萬八千里。
他當年曾參加過遼東的武舉考試,名次還很不錯,位于前十之列。
后面升把總,千總也都沒有費太大力氣。
可自從升為叆陽堡守備之后,這都已經十年多了,他還是挪不動窩……
對于此,李春來也很無奈。
大環境就是這般,小胳膊難道要去跟大腿硬剛?
單單李成梁就經營遼東三十年,就別提后續的李如松、李如柏等‘九虎將’了。
李春來這種客兵們還好說。
有戰事才會來遼東,就算受制于朝廷的命令,要給這些主力打下手,卻究竟還有著一些選擇的機會。
包括打打小報告,告告黑狀之類。
可毛文龍他們這種在這片黑土地摸爬打滾的,要么,就狗一樣伺候李家這等大將門,賣身為奴。
要么,你就熬著唄!
反正你不賣,有的是人賣!
后金女真之所以在短短幾年內,發展到了現在的規模,李成梁的‘養賊自重’,絕對有著不可推卸的巨大責任!
難聽點說,老奴叫李成梁一聲‘爹’,真沒白叫了。
他切切實實是老奴的爹,還是親爹一般……
“毛兄,說起來,你這事說難辦也難辦,說好辦卻也不難辦。但我不知道該不該幫你……”
片晌,李春來苦笑著看向毛文龍的眼睛,很真誠的道。
“三爺,此話怎講?”
毛文龍卻像是一下子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是看向李春來的眼睛。
李春來想了想,也不再猶豫,直接將他與李家、包括與劉綎那邊的事情敘說一遍。
隨之又道:“毛兄,其實吧,人都是這般,遇到事情,都只想好的一面,卻不曾去想壞的一面。這些時日,我對劉軍門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說句托大的話……”
李春來直勾勾的盯著毛文龍的眼睛道:“劉軍門這邊,不太會變通哇。若一旦真遇到韃子主力,怕是……”
毛文龍何等精明?又豈能不明白李春來話里的深意?
整個人陡然冷靜了不少。
半晌,這才道:“三爺,那,那你,你想怎么選?”
李春來給毛文龍添了些茶水,笑道:“毛兄,今夜,你我弟兄,也算是煮茶論英雄了。我愿意信任毛兄你,想來毛兄你也愿意信任我李三兒。這聲三爺還是免了吧。毛兄若把我李三兒當兄弟,叫我一聲三兒便可!”
“三兒兄弟,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哇!在我毛某人眼里,早已經把你當成兄弟!”
毛文龍果決的看向李春來的眼睛。
“好!”
李春來不由猛的拍下了桌子:“毛大哥,有你這句話,我李三兒心里便踏實了!那這個問題,便由兄弟我來問毛大哥,若你是我,你,你會怎么選?”
“我是你?我站在三兒兄弟你的位置上嗎?”
毛文龍愣了一下,但片刻便反應過來,旋即有些深邃的看向李春來的眼睛笑道:
“我會選擇跟隨劉軍門!原因無他!去試了,去拼了,才知道到底如何?!再者,就算真的事不可為,三兒兄弟,以你的手段,難道還沒有其他退路了嗎?”
“哈哈哈!”
李春來不由哈哈大笑:“毛大哥,英雄所見略同啊!那么,毛大哥你,又怎么選呢?”
毛文龍也是哈哈大笑,反問李春來道:“三兒兄弟,你不早就知道為兄的答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