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青萍之末
第一卷,風起青萍之末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時間逐漸來到了傍晚時分。
這一個多時辰的時間里,官軍以山門防線為支撐,看似忙忙碌碌、很是緊湊,真正往前推進的距離卻并不多。
也就五六十步、六七十步的范疇。
不過官軍看似沒有貿然突進,卻是在周邊修建了許多防御性工事,而且,卡住了土匪向下突圍的好幾個核心支撐點。
“這些狗艸的官狗子,他們到底想干甚啊?大當家的,咱們不能再這般被動了哇。不若直接沖下山去,先把這些官狗子沖散了再說。倘若再讓他們這么個修工事法,怕,怕就真不好出去了哇……”
七當家這時已經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滿頭都是大汗,急急看向過山風。
所謂‘屁股決定腦袋’。
縱然過山風是一方豪強,威震沂蒙十幾年,卻又怎能跟他七爺相比?
說白了,過山風可以死,乃至是可以投降官軍,可他七爺怎能死,又怎能投降官軍?
若他七爺不能盡早突出去,怕必定是死路一條!
怎能坐以待斃?
迎接七爺的卻是一陣沉默。
不說過山風不理他了,便是小弟八當家、九當家都是不再理會他。
這玩意,說的倒是容易,也的確是個辦法。
誰去沖?
誰去打這個先鋒?
沒看到官軍極為謹慎,就是在防著他們沖陣嗎?
就如同后世那個很有意思的段子。
我有一億,會怎樣怎樣,既做慈善又走大道,多捐幾個希望小學、救助孤寡老人也沒問題。
什么?
你跟我借五千塊?
那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因為我真有五千塊……
評價別人的事情,兩張嘴皮子的事兒,真沒有啥成本的。
可此時,要拿命去沖,乃至是去當炮灰,誰,誰能不帶腦子的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以身試法’?
須知。
官軍可是有著萬歷皇爺威壓、朝廷桎梏的,在面對一些不太好處置的逆境時,真正要做出行動,都是千萬萬難。
況乎是這些山頭林立、匪氣極重、大部分又只能看‘一線遠’的土匪們?
七當家見眾人不理他,便是兩個小弟都不搖旗吶喊了,一張白凈的臉孔上登時漲的通紅,渾身都有些止不住的顫抖。
但他究竟是‘血統高貴’,自幼受到的教育很不弱。
這般狀態,也讓他真正冷靜下來。
即便過山風麾下一幫人,都是很想跟著他們家混前程,卻究竟不是他們家的自己人啊。
若他此時與過山風翻臉,怕是非但得不到什么好處,連帶著他自己的安危都要打個問號了……
有人說,女人成熟可能只需一夜間,男人成熟卻需要千錘百煉。
在這一刻,七當家拼了命的控制著他的情緒,整個人的那種浮躁,幾乎是在肉眼可見的范圍內退卻著。
“呼。”
看旁邊的七當家終于不聒噪了,過山風也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若七當家真不懂事,那,他也沒啥好辦法,只能是心狠手黑,先去保他的基本盤了。
可惜,就算七當家懂事,眼前的局面卻也是相當的不好應對。
他這邊剛剛收到了消息,后山那邊的退路,也已經被官軍給圍了,而且是秦軍與京營的精銳各占一半。
想要走后山退兵,已經是不現實。
而正面這雖然是雜牌兵,卻是猶如‘烏龜殼’一般布陣,而且,官軍后續明顯留有后手,還有山門防線做為支撐,他們又該如何突破呢?
更讓過山風驚悚的是——
這屆的官軍,也不知道是被嚇破了膽還是怎的,著實是太茍了。
你說,你要燒山,直接燒便是。
這縱然會給山上帶來一定的混亂,卻是也很容易便讓山上眾人安心,讓眾人明白,他過山風的這座山絕對是‘寶山’,這種山火是絕燒不上來的。
可官軍卻一直這么茍著,似乎還想著在夜里做什么手腳,這讓人還怎么玩?
眼下局面便已經有些扛不住了,若真到了夜里……
過山風止不住的干澀的閉上了眼睛。
便是他,都有點不敢想那等后果了……
無怪乎丁公公是個閹人哇,這狗太監的心思,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哇。
此時,連過山風這等當家的大土匪都是這般凌亂,可想而知底下的嘍啰們了。
即便過山風已經下了死命令,大力彈壓不穩定因素,可在山上當土匪的這幫人,多半都是沾親帶故,都是鄉里鄉親。
真有自己的鄉親、甚至兄弟議論,還能把這等人也砍了?
就在這等凌亂之中,土匪寨門附近一個敦實的漢子,也是滿臉愁容,一雙飽經滄桑的老眼中,愈發的幽深與不安。
若是李春來在此,怕是一眼便能認出來,這個敦實漢子,正是他的熟人,綽號‘一桿槍’的張黃。
張黃之所以加入過山風這邊,上山落草,儼然是付出了極大的決心,也是發了誓要為老婆孩子報仇。
卻哪曾想,他們哥幾個剛剛上山還沒幾天,便是遭遇到了這等驚悚的恐怖,官軍居然來圍剿了……
更讓人難受的是,這幫官軍有點狠,便是傳說中的‘風爺’都快要扛不住了。
這直接導致寨子內部里出了問題,三當家、四當家等人,竟要用他這邊跟李三爺的關系……
張黃其實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他與過山風雖是沒有什么交情,卻是一直久仰過山風的大名。
可惜他上山的時候,過山風正好有事出門,并不在山上,沒有為他們兄弟準備接風宴,而是由跟他有一些交情的三當家、四當家等人代勞。
三當家當時還一再承諾,只要過山風回來,有時間了,一定會給他們兄弟補上這頓接風宴。
張黃對此一直還很期待,期待與過山風這等‘豪杰’見面。
畢竟,過山風在民間的名聲還是很不錯的。
卻是……
特別是,他們兄弟,剛剛承了那位李三爺的情還沒幾天,這時,竟然又要再去麻煩那位李三爺……
有了上次在三晉酒樓的那場酒,說實話,張黃對那位李三爺的人品還是相當信的過的。
那位三爺,或許比不上這邊過山風的名氣更大,卻同樣是真正的義薄云天的豪杰之輩!
更為關鍵的是,這次已經不只是‘麻煩’李三爺那么簡單了,而是,他們這邊是真正的性命之憂……
而且還要連帶著三當家等眾人……
“哎……”
想著,張黃眼睛里不由愈發的痛苦與復雜。
接連承了李三爺兩次情,這次還是性命攸關、涉及到這么多人命的大情分,他張黃又拿什么去還呢?
無怪乎是他這百多斤肉啊。
“罷了罷了,已經這般,想來春梅和大丫二丫也不會怪我的,若不把李三爺的人情還了,我姓張的,又如何立足這世間?”
想著,張黃逐漸開始堅定起來。
作為最窮苦的勞動人民出身,他的韌性、承受能力,儼然都是很強的。
“不好!”
“官狗子點火了……”
正當張黃剛想喘口氣,想找個由頭溜一下,看看下山的田景那邊有沒有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周邊忽然有人驚悚呼喊。
“什么?”
“官狗子點火了?快準備,快準備防火……”
眨眼,山上便是亂成了一團。
過山風這邊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玩意,不怕官軍動手,就怕官軍不動手。
只要能撐過官軍的三板斧,把形勢先給穩住了,接下來到底如何,那就要好安排了。
也不至于貿然的便是舍棄了他這么多年的基業。
“不對!”
“這事情有不對哇!官狗子好像不是在點火,他們是在燒煙啊!”
“大當家的,不好了,這會兒好像又有點偏小南風了,官狗子這是在等風向啊……”
“什么?!”
看著山下數個點上,燒的正旺的干柴上很快被蓋上了一層爛樹葉子,滾滾濃煙迅速便朝著山上飄過來,有官軍還在不斷的扇著扇子,便是過山風都再也坐不住了。
急急便是招呼人防御。
可惜。
這般狀態,火勢倒是真不難防御,畢竟山上有著一片很深的隔離區。
可這濃煙怎么防?
這他娘的完全是隨風飄上來,無孔不入啊。
也就是十幾分鐘的時間,狼窩子溝的這座主山峰上,徹底被滾滾的濃煙所覆蓋,簡直接天連地。
縱然這個點的山風略有迅猛,吹散了很多煙霧,可造煙霧的成本太低了啊。
官軍借著這個風向,諸多充滿根本無法形容味道的煙霧,簡直就是無窮無盡的。
山上的一眾土匪們,就算狗一般都死死的縮起來,并且用濕布子護住了口鼻,可還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許多人都是被嗆得鼻涕眼淚橫流,別提多難受了。
特別是那群一直處在寨子舒適區的老弱婦孺,一個個哪見過這等場面?已經直接變成了‘世界末日’的受害者。
到處都是娘們哭,孩子叫。
便是老天爺仿似都不敢再看這一幕了,最后的那點殘陽,也悄然的隱入到了云層之后……
“弄準了?這事情,這計策,真是那小李三兒所出?”
此時,處在后山方向、卡土匪退路、又別有用心的賀將爺,一邊看著漫山的恐怖濃霧,一邊狠厲的看向了眼前的一個心腹。
“準。”
“爺,絕對準哇。咱們的人親眼看到,丁公公之前一直愁眉不展,跟那小李三兒談完之后,卻是眉開眼笑。咱們這邊的調動命令,也是那小李三兒離開后,丁公公才下達的……”
心腹忙是急急對賀將爺匯報。
“額#¥#……”
賀將爺登時便是止不住的罵了句家鄉的臟話。
他本以為,那小李三兒走了狗屎運,做到昨晚那般模樣,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誰曾想……這小崽子的那種機靈,根本就是常人想都不能想哇。
照這般發展下去,這小崽子的前程,哪還了得?
賀將爺的臉色一時陰晴不定,眼神深邃如淵,他都有些下不定決斷了。
不多時,張志遠,劉縣丞,王主簿,包括符爺等眾人,都是或多或少的知道了眼前濃霧與李春來之間的牽連。
饒是他們的城府,一個個的臉色卻也是都有著莫名變化。
誰曾想,誰敢想,本來陷入僵局的剿匪事宜,竟然,在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崽子手里,被一下子盤活了起來。
而且是全盤盤活的!
這……
許多人心里都是止不住的打起了鼓。
已經這般,就別管這小李三兒到底是怎么成的了,丁公公要護著他,怕已經是肯定的。
以后,他們再對這小李三兒,怕是真得好好思慮、慎重對待了哇。
各方位的凌亂中。
官軍中軍。
丁公公這邊卻是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欣喜,就算有濕布子護著口鼻,卻也是止不住的眉開眼笑。
煙熏兔子。
小李三兒那話的確是糙了點,可,這不就是正兒八經的‘煙熏兔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