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青萍之末
第一卷,風起青萍之末
“三兒,你個小猴崽子身體好些了沒?”
丁公公的大帳內,這大太監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雖稍有疲憊,眼睛卻是炯炯有神,親手給李春來倒了一杯酒。
“嘿嘿,公公,托您的洪福,小的身體已經好不少了。這可是好酒啊,小的又沾公公您的大光了。”
李春來嬉皮笑臉的跟丁公公說著,并沒有什么拘謹,當即便是將這杯酒豪飲而下。
看著李春來機靈的模樣,丁公公臉上笑意不由更甚,最終終于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踢了李春來的屁股一腳。
到此時,真正了解了李春來,他才更能體會到李春來身上的那種靈性。
尋常人若面對他丁公公這般,哪怕是他最心腹的‘干兒子’,又怎能如李春來這般自如?
特別是李春來的那種自然,便是他丁公公都有些望塵莫及……
倘若他年輕時,有李春來這般能力,怕是眼前的地位,可就絕不僅僅是于此了。
與李春來說笑幾句,丁公公也將話題逐漸轉移到了正題上,詢問李春來對當下局勢的看法。
“這個……”
李春來也迅速鄭重下來,用力的撓了撓后腦袋,看向丁公公道:“公公,這怕,主要看您的時間了。您是想更快攻破這寨子,還是想慢慢來,更穩妥一些。”
“嗯?”
丁公公眉頭登時皺起來,用力的揉了揉鼻子,沉吟不語。
他之前,其實已經找賀將爺、張志遠等人都商議過。
可這幫人一個比一個急,卻又沒有什么切實的好辦法,都他媽的跟鏡花水月一樣。
怎想到,李春來這個位卑職低的小猴子,居然一語命中核心,讓的他的腦子都是清醒了不少。
“三兒,快如何,慢又如何呢?”
丁公公想了好一會兒,又炯炯有神的看向李春來。
只看這大太監這模樣,李春來心里便是明白過來,他此時,根本沒有什么精準籌謀的,而且還很凌亂。
不過,仔細一思量,這便也不難理解了。
國朝太監、文官分別治軍,雙重枷鎖,已經是傳統慣例。
但是種種原因所限,這兩邊人,儼然沒有哪個是真正知兵、懂兵的。
文官看似是飽讀史書,可理論跟實際儼然并不是一回事。
太監這邊就更不消說了。
多數太監都是目不識丁的大小混子,便是真正做到大太監位置上的高手,或許揣摩人心是一把好手,但是帶兵打仗,他們又怎能懂?
丁公公這幾天狂悲狂喜之間,有波動,被紛擾,那也是很正常的。
想了一會兒,李春來道:“公公,您是小的的衣食父母啊,對小的恩重如山,小的絕不敢欺瞞你。小的雖是眼拙,年輕又輕,說話不靠譜。可以小的之見,您此時,想速戰速決,恐怕有些困難。或許,還有可能引發新的變數……”
“嗯?”
丁公公眉頭不由皺的更緊。
與其他人都是一起興高采烈的唱贊歌不同,李春來此時這,儼然是給他頭上澆上了一盆冷水。
若換做是其他人,哪怕是賀將爺、張志遠這等大軍頭,丁公公怕是也要發作敲打了。
可此時,眼前卻是帶給他這雄渾自信的小李三兒,而且,有意無意之間,丁公公都感覺,這小李三兒,已經是跟他一條線上的人。
“說下去。”
丁公公臉色略有陰沉,卻是并未發作,而是繼續盯上了李春來的眼睛。
李春來心里不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會兒已然早有準備,當即便是仔細對丁公公分析起來。
正如李春來之前的思慮一樣。
過山風部此時看似是頹敗,士氣不振,但雙方并未真正的正面硬剛過,過山風部主力還是沒有什么真正損傷的。
而且,他們此時依然占據地勢之優。
官軍遠遠威脅、威壓才是上上策,真正主動進攻,現在誰又能承擔這個責任呢?
而萬一再遭遇到敗仗,士氣被壓下來,同時土匪的士氣又漲上去……
“小三子啊小三子啊,你個小猴子,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呢?!”
等李春來說完,丁公公不由連連搖頭怪笑,但看向李春來的目光里,那種欣賞,卻幾乎是不加掩飾了。
道:“三兒,你是什么人,雜家已經很了解。雜家也知道,你現在肯定是為了雜家好。桀桀,畢竟雜家好,你才能好嘛。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大軍出征在外,消耗屬實不小,雜家倒是想多撐一會兒。可就怕皇爺那邊會有不愉那……”
說著,丁公公深深嘆息一聲,負手而立,抬頭看向帳頂,整個人恍如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李春來沒想到丁公公居然會對他說出這種話,儼然,這已經是心腹級別的待遇了。
不過,丁公公此時的狀態,也盡在李春來的預料之中。
說白了,這天下礦業,都是萬歷皇爺的私產。
只是此時跟后世不同,礦業除了少數值錢的礦種,遠不如后世那么值錢。
遼東那邊正如火如荼,西南那邊也不是太安穩,那些土司的余孽仍存,萬歷皇爺現在可并不富裕。
或許,丁公公再在這邊撐上些時日,解決了過山風,肯定能得到萬歷皇爺的賞賜。
但是,跟快刀斬麻亂,肯定不是一個級別。
“公公,您若是想快速破寨,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李春來思慮一會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向了丁公公的眼睛。
“嗯?”
“怎么說?”
“三兒,跟雜家你還賣關子嗎?”
丁公公此時儼然對李春來已經很是信任,忙是急急看向了李春來的眼睛。
“嗚,嗚嗚嗚……”
吃過午飯沒多久,山間便又響起了雄渾的天鵝聲。
本來略有疲軟的官軍,氣勢恍如又重新拾起來,開始大面積的往山上攀登推進。
這讓一直處在緊繃狀態的土匪不由更加緊張。
“大當家的,這些官狗子果然賊心不死哇,不過您放心,只要他們敢上來,爺們們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把咱們的場子都找回來!”
山頂的一個視野極好的瞭望臺上,過山風正帶著一眾當家們查看情況。
七當家此時已經恢復了不少,充滿斗志的跟過山風請戰。
但他說完這話,忽然感覺情況有點不對,竟是冷了場一般,別人都沒人接他的話茬的。
這什么情況?
心高氣傲的七當家登時便是有些站不住了。
怎的,這是不給他七爺面子嗎?
可不論過山風還是其他人,根本就沒人理會他,都是神色極為凝重的看向了山下方向。
這時,眼見七當家的就快要止不住的發作了,九當家忙低低提醒道:“七爺,您仔細看呢,這幫官狗子,他們并非是要攻山,他們是在往山上運柴火,這,這是要燒山那……”
“什么?”
七當家的這才反應過來,忙是更仔細的看過去。
果然。
山下的官軍們,看著是在往山上搬運一些沙土袋,可這些沙土袋的形狀明顯不對勁。
有些干活糙的官軍,已經是顯露出了沙土袋里的原型,那竟是一袋袋的柴火!
這讓七當家的一時如墜冰窟,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饒是他身份尊貴,是大老板的親外甥,可……究竟也是血肉之軀啊。
若這些官狗子,真就這么不講道義的一把火直接燒上來,他的尊貴血統還有個鳥用?
他的王公夢怕也要變成笑話,只能淪為山上的一捧焦炭那……
“大當家的,官狗子用心太過歹毒了,咱們,咱們決不能坐以待斃,依我看,咱們必須得主動出擊,先把官軍的銳氣破了才成哇。
我聽說,那些九邊的官狗子,每到這個時節,經常性的燒山,那些秦軍里,怕是,怕是有會燒山的好手哇……”
一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七當家的哪還坐的住?當即便是去騷擾過山風。
過山風眉頭不由皺的更緊。
本以為,這個公子哥還有點本事呢,前面表現倒也不錯,可真正到了這等關鍵時節……
他這才是發現,這他娘的不就是個繡花枕頭嗎?
可七當家的究竟身份尊貴,此時形勢還沒有到最壞的程度,便是他過山風也不好直接撕破臉。
只能強忍著道:“老七,你休要慌。我這座山,是座寶山,中間石頭居多,沒什么草勢。再說,昨晚火勢基本已經把能燒的都燒干凈了,你慌甚?現在我等若是出擊,怕才正中官軍下懷!”
其他當家的都是點頭。
七當家的還想反駁,肯定不接受過山風這個自欺欺人般的理論,沒看到官軍還在到處搜羅柴火嗎,到時候,肯定是能燒上來的。
卻是被九當家的偷偷拉了一下。
七當家的也回過神來。
現在跟過山風直接撕破臉,肯定不是明智之選。
畢竟,這里究竟是過山風的地盤。
若萬一過山風真被逼急了,把他做了,他又找誰說理去呢?
很快,一眾大土匪們之間,便是又陷入了死寂,只有山頂呼呼的風聲不斷呼嘯而來。
但三當家、四當家幾人,眉眼間卻是有些微妙的幸災樂禍。
你過山風不是牛逼嗎?
那你繼續牛吧。
反正他們已經跟山下搭上了線,想來,消息至多前半夜便是能傳回來了。
到時候,誰他娘的又陪你送死?
而就在土匪的壓抑與惶恐凌亂中。
官軍中軍方向。
丁公公拿著一支萬歷皇爺剛剛派人賞給他的單筒望遠鏡,仔細的看著山上土匪們有些狼狽的動向,心中爽利的同時,卻也有些止不住的感慨萬千。
若是真論機靈,論那種解決問題的能力,他丁公公都是對那小李三兒望塵莫及啊。
這個小王八蛋,真的是忒壞了。
過山風,真算起來,其實也能算是一方豪杰了。
可是碰上了小李三兒這種鬼機靈……怕是只能自認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