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落座。
秦桑留意到，在這宴席上只有他和飛仙三友，上次那群花靈侍婢都不見了，沒有了鶯聲燕語，顯得冷冷清清。
再想到飛仙三友方才對他過分熱情，秦桑隱隱覺得有些古怪。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碧落醴，為酬謝道友，大哥這次特意登門，求來一壇。”
沒有侍婢，三弟斷鞘親自為秦桑斟酒。
‘啪！’
酒壇起封，香氣撲鼻。
香氣并不濃烈，卻韻味悠長，僅僅酒香就令人垂涎三尺。
斷鞘端起酒壇，酒液入杯，聲似清泉，色碧如青天。
“道友請！”
飛仙三友舉起玉盞，先敬秦桑。
秦桑受寵若驚，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只覺飲下了一口寒泉，清涼的酒液順著喉嚨流入腹中，接著竟兩極反轉，好似一團火焰在腹中炸開，一股股熱流沖向四肢百骸，回旋不絕。
秦桑閉上雙眼，仔細品味，齒頰留香，回味無窮，不禁贊嘆，“果然好酒，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碧落醴！”
心中則愈發覺得奇怪。
這碧落醴號稱是北地第一名酒，所謂南北正是依據蓮渡大澤劃分，蓮渡大澤以北、直至冰原，皆稱北地。
釀出北地第一名酒的乃是一位妖王，不過他的外號遠比尊號傳播更廣，號稱酒蟲。據說這位妖王成名之前就嗜酒如命，妖送外號酒蟲。
每每被人稱呼酒蟲，它不僅不以為忤反而甘之如飴，久而久之便成了酒蟲妖王。酒蟲妖王不僅喜飲酒，還喜歡釀酒，而且釀酒之術獨步天下，釀出的美酒倍受追捧，哪怕對修行沒有任何功效的美酒，也能賣出堪比天材地寶的高價，而且往往一壇難求。
碧落醴便是酒蟲妖王的得意之作之一，上次宴會上提及這種美酒，墨硯和赤練曾有幸喝過，都對碧落醴贊不絕口。
秦桑當初表露出好奇的意思，沒想到飛仙三友不僅記住了，還特意求來一壇。
這讓秦桑愈發覺得飛仙三友另有所圖，不過他有足夠的底氣，即使飛仙三友心懷不軌，在席上發難，他也絲毫不懼，便收起心思，專心品味美酒，靜觀其變。
這聲贊嘆并非逢場作戲，碧落醴名不虛傳，確實是絕世美酒。
有美酒佳肴助興，再加上飛仙三友對秦桑曲意逢迎，氣氛很快便熱烈起來。
宴席上觥籌交錯，笑聲不斷。
飛仙三友的態度令秦桑暗暗警惕，但同時也是一個好機會，秦桑抓住時機，當面向墨硯請教畫道。
修士論道，往往只有交情深厚，或者雙方極為投契，才能真誠相待。
秦桑和墨硯只是第二次見面，也談不上一見如故，這個要求本有些冒昧，但墨硯毫不猶豫闡述起他在畫道上的理解和感悟。
談到妙處，不僅秦桑，無弦和斷鞘都安靜下來，認真聆聽。
“上次為赤練道友和三弟繪像，其實并非在下最擅長的。在下更喜歡描摹天地日月，山川河湖，從天地自然中尋求天道……”
墨硯飲下一杯酒，拿著玉盞，望著中天明月，怔怔出神，口中喃喃，“將天地大道寫入丈六畫卷，是在下畢生之愿，可惜在下資質駑鈍，止于技，未能入道。”
“從天地自然中尋求天道……”
秦桑輕聲復誦，畫道和符道果然有異曲同工之妙。
道門典籍記載，符道最初的符文、符形就是先賢觀摩并記錄種種天象變化，演變而來，因此有云篆雷箓、龍文鳳章之說。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想要在符道繼續精進，也要回歸自然，追求道之本質。
見墨硯如此坦誠，秦桑也不客氣，接連問出好幾個問題，有的甚至涉及到修行隱秘，也得到了回答。
秦桑凝箸不語，和墨硯這一番論道，收獲遠超預期。
墨硯的畫技毋庸置疑，上次繪制的畫像沒有用武之地，那副畫還在赤練手里，被她視為珍寶。
此等本領，墨硯卻自承尚未領悟到‘道’。
自己突破煉虛之后，修持《紫微劍經》，參悟大乘殺道，領悟出來的究竟是真正的‘道’嗎，還是自己自以為‘道’呢？
秦桑當然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但他有種預感，倘若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或許就能窺到一絲合體期的門徑。
他陷入沉思，一時忘記了周邊的環境，等他回過神來，發現席上已經安靜下來，三妖都在看著自己。
既然是論道，不能只聽不論，秦桑不敢直接評判畫道，但借符道闡述自己的觀點，也提出一些獨到的見解。
墨硯自覺受益匪淺，不由感嘆：“道友果然非同流俗，難怪能有這等修為！”
秦桑臉上笑容一僵，環視三妖。
墨硯平靜地和秦桑對視，無弦和斷鞘都放下手中的玉盞，神情也沒有絲毫意外。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滯。
“三位道友是何時發現的？”
秦桑皺眉，沉聲問道。
看墨硯三妖的表現，竟早已識破自己真正的修為，回憶自己之前的表現，和墨硯三妖同行時，因為沒有見到寶物就回來了，幾乎沒有出手的機會。
秦桑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時候暴露的。
“道友勿怒！”
墨硯連聲解釋，“我等并無窺探道友隱秘的意思，只是在下修持一門特殊的畫道神通，借助這門神通便能捕捉到萬物萬靈身上難以察覺的神韻，如此繪制出來，方能做到神形兼備，因此能夠看破一些隱藏的東西。道友身上有一種其他道友沒有的神韻，和道友第一次見面，我便察覺到了。而這種神韻，我只在那些頂尖強者身上看到過……”
“畫道竟有這種神通，看來我小覷了天下英雄，”秦桑訝然道。
他刻意收斂氣息、壓制修為，自信同階修士也看不出他的底細，沒想到在所謂的‘神韻’上露出了馬腳。
飛仙三妖并未表現出惡意，因此秦桑也沒有立刻發難，深深看了墨硯一眼，“這種神通，只怕也不是誰都能施展的吧？”
墨硯聞言，身上法衣輕振，登時爆發出一股強絕的氣勢。
杯盤顫動，竹林颯颯，鈴鐺震響。
秦桑目光微凝，不出所料，墨硯赫然是一位煉虛后期強者，否則就算墨硯擁有這種玄妙神通，也很難看穿自己的底細。
“咦？”
緊接著，秦桑微微詫異，因為墨硯的氣勢忽然開始迅速衰落，片刻之間就回落到了煉虛中期的程度。并且他確信并非墨硯刻意隱藏，而是修為真的跌落了下來。
“道友看到了。”
墨硯苦笑道，“在下一直遮掩氣息，并非故弄玄虛，而是我曾經遭遇變故，埋下隱患，始終無法穩定自己的境界，時而變強、時而變弱，周而復始。無論我怎么修煉，都無法阻止。”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秦桑嘖嘖稱奇。
不怪墨硯語氣悲涼，這種情況下，它與人斗法，都要先挑選時機。就像困在了一個輪回里面，任誰陷入這種境地，都會感到絕望。
秦桑想象不到，什么樣的隱患會造成這種情況，修為本應是修士一步步修煉上去的，怎么會像潮汐一般漲落呢，而且幅度如此之大。
墨硯將這個秘密都透露出來，明顯是在向自己表露善意，化解自己心中的芥蒂，所圖為何？
萬一自己將秘密泄露出去，一旦有誰想要對付墨硯，只需要算準時機，趁它最虛弱的時候下手，相當于墨硯自己將命門交了出來。
當然，修為衰落，不代表墨硯實力不行，就算讓秦桑現在回到煉虛初期，實力定然遠勝當初。
“那枚‘蚌珠’，難道能夠解決道友身上的隱患？”
秦桑想起墨硯當初的堅決。
墨硯重新將氣息收斂起來，方才只是為了向秦桑表露誠意，不能真的暴露修為漲落的規律，“不完全是，不瞞道友，那場變故給我們三兄弟都留下了隱患，所以我們都有各自的麻煩，‘蚌珠’關乎一個秘密，對我們三兄弟意義重大。”
“聽聞我們離開后那里又有天象出現，道友可是如愿以償了？”秦桑問。
“確實拿到了那枚蚌珠，”墨硯承認。
秦桑道了聲恭喜。
墨硯忽而一嘆，“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大能斗法影響，那枚蚌珠和我們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秦桑看看墨硯，又看看無弦和斷鞘，“諸位道友邀在下過來，就是為此事而來吧？不妨直言。”
墨硯并未直接回答，語氣一轉道：“其實，我不僅看出道友擁有特殊神韻，還看出了一些東西……三弟！”
墨硯看向斷鞘。
斷鞘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個木匣。
木匣打開一道縫，有光亮從縫隙透射出來，這縷光并不強烈，給人一種輕靈之感，仿若星光。
斷鞘鄭重托舉著木匣，遞到秦桑面前，示意秦桑打開。
在看到那抹光亮的一瞬間，秦桑便感到一陣莫名的悸動，雙眼緊緊盯著木匣。
他緩緩打開木匣，便見一團龍眼大小的光，仿若螢火，飄飛出來。
這團光輕盈如羽，好似活物一般，上下飛舞。
“這是……”
秦桑神情微動，這竟是一團星光，之前的悸動原來是功法帶來的。但這團星光和他熟悉的星光又不一樣，竟然好像擁有靈性。
星光在半空飛舞不定，圍繞著他和飛仙三友飛來飛去，像一只調皮的螢火蟲。
“此物，我們名之星靈！
“上古之法修星辰大道，最終魂靈要寄托星辰，因此星辰之力對古修比今修更重要。
“這只星靈體內便蘊含最精純的星辰之力，似乎還有其他特性，可惜我們修的不是古法，無法參透，留著此物，也無異于暴殄天物。
“這只星靈便送給道友了，道友不妨試一試。”
墨硯抬起手指，星靈落到它的指尖，接著便被推向秦桑。
飛仙三友不僅看出秦桑真正的修為，竟還看出來他修的乃是妖族古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秦桑也不推據，打出一道雷光，裹住星靈，納入掌心，凝神參悟。
飛仙三友坐在一旁，一語不發，生怕驚擾秦桑。
星靈被秦桑抓著，漸漸安分下來，開始微微閃爍，一炷香后，忽然變得暗淡些許，被秦桑吸走了一絲光亮。秦桑很快便熟悉了星靈的特性，加快吸收的速度，星靈越來越小，最后在他手中消失，什么都沒有留下。
“此物，你們是從何處得到的！”
秦桑睜目，眸中精光一閃，迫不及待問道。
方才煉化那只星靈，他的修為竟精進了一絲，盡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在他這等境界，也足夠驚人了。
而且，和其他天材地寶不同，這種星靈就像為修煉古法的妖修量身定做的。
飛仙三友沒能參悟出星靈的特性，因為他們修煉的乃是今法，古法最終的目的是妖魂寄星，在修煉的過程中，僅僅吞吐星辰之力是不夠的，需要一步步向著星辰靠攏，今修不再追求此道，自然無法領略到其中玄妙。
在修煉《天妖煉形》的秦桑眼中，星靈的特性一覽無余，就是為了契合妖族古法！
他不僅修為精進，和冥冥之中感知到的那顆星辰也近了一分。
天地間不可能生出這么奇特的生靈，定是人為創造的！
若能得到足夠數量的星靈，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天妖煉形》推至巔峰。
當然，煉化太多星靈可能也會有隱患，只是秦桑現在還沒有發現，但和巨大的收獲相比，只要不是太大的隱患，秦桑都愿意去嘗試。
“此物果然對古修有大用？”墨硯問。
“實屬珍寶！”
秦桑頷首，飛仙三友不是傻子，對它們隱瞞星靈的功效是沒用的。
“好！”
墨硯大喜，“實不相瞞，取得‘蚌珠’只是我們目標第一步，盡管成功取得蚌珠，卻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變故，而且我們準備不足，導致后面接連受挫。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這種星靈便是其一……我們懷疑，除了這種星靈之外，那里可能還有其他契合古修的寶物，不知道友有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