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反而縮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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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反而縮


更新時間:2025年05月29日  作者:情何以甚  分類: 仙俠 | 古典仙俠 | 情何以甚 | 赤心巡天 


勝與敗都是反饋。登天梯的力量讓姜望跳出時光而追溯過往,修補過去的不足,

自然也升華了現在。

這是子先生的超脫路,也是這一戰不可被旁窺的根因。雖然他已經無法跳出那一步了,卻也珍而又珍。

而姜望卻得分享。

他在觀河臺上說「知我道者,皆在我身后」,但事實上那些站在他身后的人,大都是愛他更多。

子先生卻是與他素味平生,今言「道不孤行」。

就像姜望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從來沒有期待過,他做正確的事情,就有人支持,有人認可。但是在這份支持這份認可,以這樣厚重的方式到來他依然從中,汲取了很大的力量。

他微微垂眸:「聞先生此言—已不覺星漢遙遠。」

子先生擺了擺手:「你們太虛閣常常用投票來決定提案的推行。這也是老朽為自己所投的一票,為我想要的世界。」

「僅以我個人,希望這個世界更溫柔一點。哪怕有些人只是迫于劍鋒,不得不溫柔——.總比他肆無忌憚要好。」

「沽名釣譽,好過惡貫滿盈。」

「偽君子好過真小人。」

「大家都在臺面上做事情,多少會留幾分體面。那些英雄豪杰注意吃相了,眾生草木就不那么血淋淋。」

「做壞事都要等到天黑,總歸是益于人間。」

「我希望做這些事情的人可以走得更遠一一無論是半癡呆的忘我人魔,還是殘疾的儒家圣人,都是喜歡曬太陽的。」

子先生雙手分開,大袖飄飛,分出一套茶具在身前:「飲茶嗎?」

姜望在他對面坐下來,扶膝而禮:「晚生受教。」

子先生聚來水汽,又摘來樹芽,慢條斯理地泡起茶來:「姜君一定有疑問。既然我支持你立白日碑,為什么在你之前那么多年,我卻沒有這樣做。」

「我沒有疑問。」姜望搖了搖頭:「世間之路,不是只有姜望所行的這一條。這是我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要求,我也不受任何人逼迫,我不會想為什么是我。」

「晚生這些年研讀百家經典,發現天下廣傳之學問,所思各異,所求都是救世之法。

道路不同,卻有共通之處一一都是懲惡揚善,益于人間。

他認真地道:「比起劍逐人魔,先生教化天下,才是大功德。晚生學識淺薄,才只能提劍。先生德高望重,已不能苛責更多。」

子先生深深地看著他:「當年陸霜河命感七殺,西行傳劍,我也真該跟著去鳳溪鎮里轉一轉。可惜這雙腿,行不得—這文華樹臺,我離不得。」

聽起來他同陸霜河也有故事。

姜望不去問。

陸霜河那樣的人,什么樣的陰謀都跟他扯不上關系,因為他不關心。

極致的求道者,非現世人族而于現世得真,他是斬碎了所有,才得以前行。這也讓他在無法斬碎的事物前,困囿余生。

所以向鳳岐如流星般劃過夜空,就讓他困頓了那么多年。

其執唯道,萬事不縈。

「我相信不同的選擇,造就我們的人生,姜望不是生來就如此。若我沒有遇到那些燦爛的人和事,或許也無法看到今日的天空。」

姜望扶膝看著天穹翻滾的文氣,頓了頓:「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得到了很多的愛和關心。」

「把白日碑立在觀河臺,需要的不止是勇氣。」子先生坐得端直,仿佛那顆斷了的十萬年松:「你說你不苛責我,但我卻要苛責自己。」

「我坐在這個位置,享受此等聲名,得到如此多的支持,就是應該做一些讓年輕人不必那么拼命的事情。就是應該做得更多,做得更好的。」

「但是—但是啊!」

「先賢說,‘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泡好了茶,用食指推著,慢慢地往前送,像是一個人往前走的過程。

但是他停下了:「老朽身后就有千萬人,不得不念千萬人之心,反失孤勇,不能一擲。」

茶盞懸止空中,離姜望還有一段距離。

他起身往前挪了一步,接下這盞茶:「人生在世,無非各人做各人的努力一一山河累代,不辭人煙。先生送到這里,我往前走就好。」

掀起茶蓋,他一飲而盡。

茶已飲了,劍也斗過。

現在該說神俠的嫌疑了。

其實在來到書山之前,姜望就已經相信,趙弘意應該不是神俠。

儒家向來有「親親相隱」的主張,所以在這種事情上,書山并不如三刑宮那樣有說服力。

大家好像覺得,書山庇護偏趙弘意,也是不太稀奇的事情。

但勤苦書院之事后,子先生已經親筆改禮,說「親親相隱,不適重罪。」

這就是當代儒生應循之禮。

所以趙弘意若真是神俠,子先生今日不會護著他。不然就是違背了書山所遵循的「禮」,這是對當代儒學的重大打擊!

若說利益,這就是儒宗的根本利益。若說德行,神俠在放出執地藏后的所作所為,也違背了儒家一貫以來的德求。

子先生端起給自己泡的那一盞茶,用茶蓋輕輕地壓揉茶氣,其聲也緩緩,似是擔心驚擾了茶香:「這株十萬年青松,壽不止十萬年。但是它死了,不再發芽。用這棵樹的樹芽所泡的茶,喝一杯少一杯。縱有漫長時光的積累,也到了枯竭的時候一一姜君喝著如何?」

姜望誠實回應:「心不在焉,飲不知味。」

「確非閑時,無有良飲!也罷。」子先生將茶盞放下,輕輕一嘆,似是遺憾閑暇的時光已經消逝。

然后又正色了幾分:「宋皇確實是受了重傷,也確實是需要在這里救治,要等三年之后的胎醒。他現在沒有辦法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也不能為自己辯解。」

他搖了搖頭:「當然我明白,宋皇本就垂拱,宋國自有公卿治國。書山只要遣一絕巔,便可替其威,則無失國事一一所以他的此刻傷隱,在某種程度上更像逃避。書山將他養在樹臺,也很難逃避包庇的嫌疑。」

姜望只是看著他:「那么,先生說要告訴我神俠之嫌疑打算怎么告訴呢?」

子先生平靜地與他對視:「很簡單,我知道神俠是誰。所以我確定宋皇不是神俠。他這位正朔天子,自然就不應受到審視。」

此聲雖輕,而如驚雷出。

此時天地無人,只有他們二者。

樹臺之外雖然有人觀戰,但年輪之中,言不他傳,事不外泄。

無論在此說什么,發生什么。只要他們兩人不開口,外界就無從得知。

這句話可以引申出太多的可能。

姜望不去猜疑,略定了定,便問:「先生是什么時候知曉的?」

子先生看著他,已并不異他總能抓到關鍵了:「只是猜測的話,恐怕有些年頭。確認的話,倒是不太久。」

「所以神俠是誰?」姜望問。

子先生平靜地坐在那里,表情有些微妙:「景國其實已經觸碰到了答案。但他們沒有辦法得到最后的認證一一因為我沒有配合。」

姜望訝然:「您是說—」

「答案其實還在世尊天契上。」

子先生微微側頭,用手攪弄云海,姿態有些輕松,神態卻有些悵惘:「滅佛大劫后,

懸空寺供奉世尊天契三百六十五張。他們的世尊天契,就像我正在喝的樹芽茶,也是用一點少一點。活水方能不竭,人一旦停止前行,不免腐爛生瘡。」

「懸空寺關于每一張世尊天契的使用,都有詳細記載,事件為真,落筆為真,經得起史家檢閱,在時光的浸潤后,更是堆疊了歲月之重。到了悲懷做主持的時候,世尊天契還剩下一十七張,現在也還剩下一十七張一一苦命方丈說的這些都沒有問題。」

「問題在于一一在那些耗用的世尊天契里,其中有兩張,是止惡耗用的,但他其實只用了一張。」

姜望一時無言!

上次懸空寺之行,景國南天師和普王聯袂壓迫,以苦命方丈體現圣級實力而告終。

那時候他作為見證者,驗證了懸空寺僅余十七張世尊天契的真假。彼時還未絕巔的鐘玄胤,作為史家代表,驗證了懸空寺經史。

他們的驗證的確都沒有問題,問題出在更早以前的歷史中!

用在天京城的那張世尊天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準備好,洗干凈了來歷,根本沒有動懸空寺的秘庫。

那么回想過來,應江鴻和姬玄貞那時候的退卻,真的是因為已經驗證了止惡的清白嗎?

還是說在苦命展現實力后明面上的兩尊圣級戰力,以及懸空寺必然有的圣級手段已經超出了景國對于那次行動的預期。

對付這樣的懸空寺,并不符合景國的利益。

所以他們才選擇一種相對體面的方式退去呢?

姜望不知道。

許多洶涌,只是當時不知。

「有什么辦法可以證明先生的話呢?」姜望問。

指認止惡禪師為神俠,影響并不比指認宋皇小。想來子先生不會和黎皇一樣,只有猜疑而無憑證。

「五百八十七年前,懸空寺有一個法號為‘止相」的和尚,修成了已經失傳的涅相金輪,證就寂壑禪身,號稱懸空寺百代以來第一大菩薩,有成佛氣象。」

子先生一只手在云海里頗有童心的翻攪,卻帶出塵封已久的歷史來:「但也不知怎么,他在泅渡宇宙虛空,引寂滅雷光鍛身的時候,誤入紫虛真君宗德禎遁隱在天外天的藥圃玉虛園一一懸空寺說是誤入,玉京山說是盜入,這官司已經扯不清。」

「就此引發一場大戰,止相被打碎了涅相金輪,也坍塌了寂壑禪身,只吊著一口氣回懸空寺一一大家普遍認為,宗德禎就是故意留著他這一口氣,去給懸空寺一個警告。」

宗德禎已經因為一次意料外的遭遇戰,倉促地死在了天外一一當然于他是一場意外,

于葉凌霄卻是這么多年時時刻刻都做好的準備。而他作為執掌玉京山幾千年的大掌教,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還真是不少.

姜望想到了觀衍前輩。

他記得止相就是觀衍的師父。

他幫觀衍前輩送還僧衣的時候,懸空寺觀世院首座苦諦說,「止相法師于五百年前死于外道之手,尸骨無存,只得衣冠為冢——」

止相并不是沒能修成金身,他都修成了菩薩!只是禪身坍塌,不能復存。

懸空寺甚至都要掩蓋他的強大過往,使之隨葬其師定余法師留下的定余塔,自此絕口不提。所有的故事,都隨尸骨為。

那時候宗德禎還是德高望重的玉京山大掌教,尚未暴露出一真道首的身份。

苦諦嘴里的那一聲「外道」,很難說沒有個人情緒”

姜望又想,宗德禎是活活打死了懸空寺百代以來第一大菩薩、讓懸空寺不得不咽下血淚的人物!

當初那一張讓匡命帶去的紫虛定神符,就有了更深刻的威憶—難怪懸空寺上下都聲。

可是苦覺還是義無反顧地走向了長河。

怎能不懷念?

只是當時不知!

子先生繼續道:「止相死后,又死止休。那一輩本是懸空寺的大年,最后卻凋零無幾,只有一個止惡,證得了菩薩身。」

「止惡一生嫉惡如仇,對外道尤其嚴酷。他兩次請動世尊天契,都是為了誅殺外道。

一次是懲殺惡神,還有一次,殺的是一位老儒一一其于前路無望,故于享樂無極,暗有血孽無算,確當罪死。」

「兩次都是確切地引動了天道力量。有世尊天契的使用過程,耗用痕跡,也記于懸空寺經史。」

「景國雄踞中央,人才濟濟,在對一些大案的追查里,查錯的時候很少一一當然故意查錯的時候,不在此論。」

「這位老儒罪死,書山亦有史載一一景國當時找上門來,我沒有允許他們翻閱。在景國的懸空寺之行后,我便追溯歷史。」

「果然發現了問題。」

子先生抬眼看來:「聽說姜君也做出了青羊天契,不知可能拆分?」

「不容易,但給我一些時間的話,應該能做到。但是效用就—」

姜望瞬間了悟。

止惡并不需要用世尊天契來懲兇,只是要用它的聲勢,表示它已經使用過,從而藏下一張完整的世尊天契!

子先生在云海里翻攪的手,便取出一卷黃簡來:「史載于此,溯于歲月,追時可見。

姜君長于天道,我所言是真是假,往前一看便知。」

他將此簡置于桌案,又端起茶來:「年輪在此,為你藏時。」

其實這茶很苦。

但姜望圖圖咽下,并未覺苦。

他細細咂摸了這么多年,也不覺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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