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第一百九十二章 奈天下何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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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奈天下何


更新時間:2025年05月26日  作者:情何以甚  分類: 仙俠 | 古典仙俠 | 情何以甚 | 赤心巡天 
從此無心愛良夜

從此無心愛良夜

書山有路,青石小徑。

姜望沒有直接落到山頂,就像他也沒有直接落到宋國的宮城。

一人,一劍,拾階而上。

意海之中,碧焰生花。

傳來了遠方的情報——

“所有真陽鼎里的壽功都被取走……羅剎明月凈是確切地受了重傷,正在自我彌補。以她的謹慎作風,這次應該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你釣不到她。”

浪濤微卷,飛珠亦仙念,代表這片潛意之海的主人,給予回應:“情報可靠嗎?”

幽冷的聲音響在碧色的焰火里,隨波濤飄搖:“絕對可靠。本王深謀遠慮,布局天下,早在那個胖子之前,就已經打入敵人內部。”

頓了頓,又補充:“我安排的都是有才有德的人。”

“哦對了,我順便在那些壽功里給她加了一點佐料。若決生死,或有其用……但不要期待太高。畢竟她也很陰險。”

仙念靜了片刻。雖在決道之途,姜真君也不免有些語塞:“這個‘也’字,倒也不至于。”

“為什么不呢?”焰光里的聲音道:“光明正大是失敗者的借口,堂而皇之是可憐人的哭詞——聰明人才能被稱為陰險,有力者才可以說是毒辣。我難道是弱者?”

雖是玩笑一句話,卻似有了論道的意思。

姜望并無閑心:“閣下固強,小天下也。”

焰光里的聲音道:“你贏了不代表你就是唯一正確。我也是用我的方式走到這里。”

“當然。我不僅不是唯一正確,我甚至未必算是正確。說到底我只是一個在我的人生經歷里長成的自我。”姜望道:“有時候道左相逢,對錯還真的只能用勝負來判斷。”

仙念躍于意海:“就像從前我打不過你,咱們之間大多聽你的,我守我的底線和原則。現在你打不過我,所以咱們之間大多聽我的,你守你的脾氣和性格。”

焰光之中沒有聲音了。

畢竟道理很難論證高低,強弱卻相當分明。姜望橫劍觀河臺,已是天下莫可爭。

很久之后,才有碧焰搖動:“如果真的揪出神俠,不要獨占。我找了他很久。”

就在姜望以為這次聊天已經結束了的時候,碧光猶有一轉,似火焰在風中的最后一次忽閃,一不小心就錯過——

“你豎的碑,我看到了。”

這次真的結束。

姜望說會讓肆意為惡者付出代價。

其實什么是為惡的代價呢?

生死當然是,利弊權衡也是必要的考量。

無所顧忌的尹觀,在某一天開始,忽然意識到他有個不愿意失去的朋友,這亦是制約他的……所謂代價一種。

他并不是變成了一個好人,死亡也不能令他這樣的人驚懼。他只是,不想失去唯一一個朋友。

智高才卓,難免以天下為棋的重玄勝,會考慮朋友的感受。愿意在確保戰爭勝利的前提下,盡量約束士卒,不行不必要之殺戮,這當然也是一種。

姜望潛移默化的影響,先于這座白日碑發生。

碧色褪盡,焰光熄滅了。

姜望腳步未歇。

這是他第一次來書山,但并沒有陌生的感覺。

禮恒之和孝之恒,就立在山道的兩邊。

相較于在勤苦書院的那次接觸,今天的禮師更有禮一些,孝老也和藹可親。

登山之人已然歸劍在鞘,但自有觀河臺上那塊白日碑,為他昭顯鋒芒!

“禮先生,孝先生……陳院,白院,姚院……顏先生。”

姜望一路走,一路禮貌地問候,尤其對舊旸太子太傅執禮甚恭。顏生也對他點了點頭,說“書山是個講道理的地方,理直可氣壯也。”

最后他停下來,抱拳一禮:“子先生。”

儒家的圣山,于今日之登山者并無阻。

一路上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沒有敵意。

他停下來,已在書山之巔。

那株十萬年青松所殘留的巨大樹樁,仍然有濃烈的生命力,在姜望的感知里,如大海一般洶涌。

同樣力量澎湃的,是坐在這遼闊如高原般的樹樁中央的子先生。

樹樁的顏色是暗褐色的,如鑄鐵一般。曾經的青翠已隨枝干而去,歲月的苦楚又因年輪轉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子先生朗聲而迎。

姜望將靴子置于樹臺前,赤足踏上了樹臺,慢慢地向子先生走近。

這樹臺十分廣闊,人行其上微如蟻。

先前磅礴浩瀚的子先生,此刻瞧來十分遙遠。

古樹的年輪非常清晰,瞧來是空間的屏障,亦有時間的隔閡。

姜望一步便跨過。

扶住腰間長劍,跪坐在子先生面前,也算全禮。

擁有圣級力量的絕巔強者,和名實皆符的圣,對坐于書山樹臺。天地仿佛都不那么廣闊,這天下的確不那么容易直身。

作為拜訪者,姜望開口:“不知宋皇是此間客,還是此間主人?”

子先生笑了:“姜君何有此問啊?”

“若是此間主人,避而不見,恐非待客之道。”姜望按膝而抬眸:“若亦為此間客,子先生何故厚此薄彼?奉他于貴室,放我于野臺!”

子先生本想說些“年輕人何故如此心切”之類的話,但這些話說出來實在無趣。并不尊重斬碎燕春回的劍,徒然顯得老朽。

什么時候玉山子懷也到了倚老賣老的這一步?

“姜君開門見山,我豈敢空耗良時?”

他伸手一引,做了個請茶的姿勢。

但請來的并不是兩盞熱茶,而是兩人身下的暗褐色的樹臺褪去顏色,變成了半透明的樣子——

于是可以看到,樹臺之下,仿佛流動著玉液瓊漿的空間里,盤坐著一位冕服皆備的帝王!

此君雙眸微閉,呼吸靜止,唯有漫長的心跳,很久才發生一次,顯示他還活著。

自此居高臨下而觀之……像是一尊帝王琥珀!

不僅姜望在樹臺上有些意外,觀河臺上通過乾天鏡照見于此者,也不免相顧失色——

此君生得膚白面闊,眉細而長,望而見仁,赫然便是宋皇趙弘意!

乾天鏡通常情況下,是不被允許觀照書山的。

中央帝國雖然霸道,書山自有尊嚴。

但今天姜望追尋著神俠的蹤跡,帶著對宋皇的疑問,走上書山之巔……若是發生了點兒什么,還真不能說得清。

是以乾天鏡光隨他而走,一直能照他身周十步之地。

如此,當姜望從書山腳下一路走上來的時候,那等候在山道兩側的大儒們,就不免有幾分向天下展現顯學底蘊的意義。

只是姜望平靜地路過了,觀眾也平靜地經歷。

“有未知身份的強者襲擊商丘辰氏,宋皇在與之交手的過程里,受了重傷,險竭壽數……”

子先生慢慢道:“不得不來書山療養,以文氣滋養之,樹臺生機為用,譬如懷胎。此刻五識皆迷,是察覺不了外界事的。”

“竟有這么巧嗎?”洪君琰在觀河臺上冷笑。

魏玄徹則是一臉擔心:“宋皇這……還能好嗎?”

趙弘意狀態如何,對魏國的影響可太大了!

姜望獨自在樹臺,與當代儒家圣者對坐。

這處傳承古老的圣地,從上古時代一直輝煌到今天,底蘊之豐,世難有匹。

僅護山大陣,就在當世最強之列。子先生坐在這里,不懼任何挑戰,連澹臺文殊都不能把他怎樣。

只身坐在這里,仿佛看到萬古時光在眼前奔流,很難不自覺渺小。

“有人說宋皇就是神俠;涂惟儉涂相說辰氏之厄乃平等國手筆,正是神俠出手與宋皇交戰;您現在又說,那是未知身份的強者……”

姜望搖了搖頭,看著他道:“我可真是糊涂了!”

“宋雖尊儒,涂惟儉有護國之心,愛君之切,言論不足以采信。其余爾爾,不值一提!沒有確鑿證據,僅有一面之詞,可不就是身份未知嗎?”子先生笑笑:“難道我也要像某個急于擺脫不利局勢的人一樣,隨便指個身份給他?”

他的眸光輕輕一抬,便看到了觀河臺上,對著那尊雪原的皇帝:“既然上了桌,下了注,是欠了運氣也好,缺了實力也好,甘或不甘,輸了就得認——及時下場,或還不失體面。輸紅了眼睛,是要傾家蕩產的。你說呢?”

洪君琰卻也笑:“朕推牌九的,你打馬吊的。是一回事嗎,你就開始指點?”

“朕臺上臺下一力擔待,社稷之垢,好歹都是自己受著。子先生賠了一個施柏舟怎么說?賠了一個左丘吾又怎么說?”

“你們這些儒生,道理總是懂很多,做起來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鎮河真君主持黃河大會,你讓舞弊的主謀藏起來,這件事情怎么收尾?”

“以為趙弘意坐在那里裝昏迷,就能解決問題了?”

他搖了搖頭:“你是在制造問題!”

子先生也云淡風輕:“在裝死裝昏迷這個領域,無人比閣下更權威。宋皇確實是重傷來此,閣下自也看得到真假。書山沒什么好遮掩,若真有什么神俠之事,也不會包庇。”

“黃河之會宋國舞弊事,宋皇與人魔合作事,以及神俠之嫌疑……我都需要跟宋皇聊聊。”

姜望不管他們怎么吵,只提自己的問:“不知他何時能醒?”

洪君琰嗤聲道:“說了懷胎,怕是奔著十個月去!”

子先生面無表情:“三年。”

“懷了個石頭!”洪君琰脫口而出。

子先生只看著姜望:“姜君對我有懷疑嗎?”

“不免生疑!”姜望相當坦蕩:“但書山的名譽,儒家的榮耀,我相信子先生和儒宗諸位先生,遠比我珍惜。”

子先生笑了笑:“所以?”

“還能如何呢?”姜望嘆了口氣:“宋皇又無惡證,只是暫有嫌疑,我豈能不顧他的死活,輕易干涉他的生死,于此刻強求?”

“為逐神俠而有神俠行徑,則不必再求神俠,我亦神俠!”

他將腰間長劍解下,放在旁邊,由跪坐改為盤坐,仍與子先生相對:“我便在此靜修三年。等宋皇醒來回話。相信理能辯明,真相可知。”

子先生大約并沒有料到這個回答,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君坐于此,奈天下何?”

“我看這天下離了誰都行,誰都別覺得自己不可或缺——姜望也不例外。”

他盤坐著,直接開始調理仙念,搬運道質,一邊進入修行狀態,一邊道:“黃河之會已至尾聲,孽海之兇自有景圖,天下之事不必有我……料無余事,我便在此執手尾。也算有始有終,給天下一個交代。”

先前執以晚生禮,現在同為求道人。

別的事情他或許不算擅長,修行卻是他如呼吸一般不曾停歇的事情。

他真能在這里坐著不動修三年。

但三年之后是什么光景,他也很難說清。

子先生哈哈一笑,撫掌道:“妙也!”

當他靜下來撥弄文氣,姜望已經在閉目修煉。乾天鏡的鏡光,不可能長久留在書山,終究散于山外。

書山樹臺上對坐修行的身影,雖然散去了,觀河臺上也詭異靜默。

人們都不說話。

唯有混元邪仙的笑聲,越來越清晰。

鮑玄鏡打得那叫一個煎熬。不求魁勝,但也不敢輸得明顯。怕贏又怕輸,全憑神明鏡撐著戰斗狀態。

好在宮維章很靠譜,以非常有說服力的姿態,斬得他漸落下風……

“禪師何來?”

青石小徑,孝之恒翩然落下。

身披華美袈裟的斷眉和尚,翩翩登山來。食指勾起一枚小小的銅鐘,仰面而笑:“我家方丈說了,這知聞寶鐘本就是姜望帶回,雖奉于須彌山,應益其修行于關鍵。”

“聽說他在這里坐道,貧僧便來跑這一趟。”

好一個‘聽說’!

孝之恒看著山道上越來越多的人,一時不知何言。

福允欽、酆師澤……水族也有什么修行之器要送嗎?

書山之巔,靠近樹臺的牌樓前。

禮恒之立身于彼,頗顯無奈:“幾位院長這是?”

“哦。有人托我問問。”白歌笑踮起腳往里看:“里間怎么了?”

“巧了。”姚甫無奈搖頭:“也是有人托我來問。”

陳樸面帶微笑:“老夫是自己想看看。”

至于顏生……顏生先就進去了。

禮恒之嘆息一聲:“大家連子先生都信不過了嗎?”

“怎么會?”陳樸正色道:“但君子不可以立嫌疑之地,陳樸不得不為圣者誡。”

書山畢竟歷史悠久,底蘊深厚,子先生若是啟動山門大陣,搬出一堆洞天寶具,甚或直接請出儒圣沉眠之軀……還是很有可能把魁于絕巔的姜真君,擊落在此。

儒宗一體的立場不會變,但他們也都是宗師級人物,傳道授業于天下,不是誰的附庸,不希望子先生做蠢事。

廣闊樹臺似無邊之海,兩人對坐如浮萍。

姜望已經物我兩忘,在感受新的絕巔風景。

子先生卻睜開眼睛,嘆息一聲:“對于太過久遠的壽數,時間意義微渺。對于前路已經斷絕的人,修行是一種煎熬。”

“時間對于年輕人尤其珍貴。對于一個等答案的人,它也格外漫長。”姜望沒有睜眼,平靜地說:“我和子先生,誰也沒占誰的便宜。”

“那么是我輸了。”子先生笑道。

姜望睜眼看他:“我不是來同先生論輸贏的。”

子先生擺了擺手:“姜君說了三件事情,在我看來并不為難。”

“黃河之會宋國舞弊事,宋已陳卷宗于黃河,黎國沈明世主查,太虛閣劇真君監督,料來很快會有一個結果。

“宋皇與人魔合作事,天下如何罪黎皇,也便如何罪宋皇吧,不當有偏。”

“至于神俠之嫌疑……”

“我會告訴你的。”

他深深地看著姜望,雙手微微攤開:“君既魁于絕巔,決道天下,只贏一個燕春回怎么行?”

“書山之巔,屹立風雨萬萬年。”

他沉眉斂目,分明如玉又如劍:“只要你勝這一場,你就能帶走答案。”

“我也把名聲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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